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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包覆著厚厚的冬衣，站在一片銀白的雪地之中，早已被凍紅了鼻子的喬書亞．馮．阿爾寧在對了對手中畫有簡略地圖的紙條後，像是鬆了口氣般，重重地吐了口氣。

　　從那形狀優美的唇中被吐出的暖意，很快便在周圍的冷意下凝結成了肉眼能見的一團白煙，朦朧了他的視線，以及瀏海下的臉。

　　這裡和他的家鄉有點像，但並不一樣。

　　這裡是阿爾堤夫，有著「雪國」之稱的阿爾堤夫。

　　據說，有人曾在這看過某個身形、髮色和他相似的「某個人」。但那並不是喬書亞到訪的原因，至少並不是主要原因。

　　喬書亞之所以來到這，是為了尋找麥克斯明。

　　

　　說來或許有些像是玩笑話，但那卻是真的。

　　麥克斯明不見了。

　　

　　明明前一晚還一起去木蘭花酒吧領取任務酬勞，並且在老闆娘的熱情邀約下一起看了當晚的表演，喝了幾杯酒，聊著最近還有什麼任務而已，一覺睡醒，麥克斯明卻不見了。

　　也許是等不到天亮，自己先跑去接任務了吧。

　　開始時喬書亞這麼想，雖然對於麥克斯明竟然沒找上自己一起這件事情有些微詞，卻也沒真的說些什麼，只是搖了搖頭，帶著一點縱容的無奈。

　　然後他等了整天，也沒看見麥克斯明回來。

　　大概是跑到其他城市去接任務，或者一個人跑去把任務結束掉了吧。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在路西安他們疑惑的問他今天怎麼沒去灰之影找麥克斯明時，喬書亞只是笑了笑回答這幾天麥君不在。

　　反正目前暫時依靠著王國之鷹的他也有自己的任務，雖然會有些寂寞，但他正好可以趁這時去將一些積了許久的任務清掉，也說不上有多麼在意麥克斯明到底跑去了哪。

　　

　　接著，兩天、三天、五天、十天……等到喬書亞終於注意到時，他發現，他已經足足兩個多月不曾見過麥克斯明了。

　　他突然覺得有些訝異。

　　而不論是時常在外頭走動，認識許多人的路西安與蒂琪愛兒，或者是擅長於追蹤尋人的波里斯和娜雅，就連與麥克斯明或許可以算的上意氣相投，在許多層面上都有著相似處的美菈都表示自己好幾個月沒有見到過麥克斯明……事情便有了不尋常的跡象。

　　到灰之影詢問，才知道麥克斯明根本沒有接下任何任務。

　　

　　那麼他去了哪？

　　這問題成了揮趕不去的蟲蟻，一點一點啃咬著喬書亞的耐心和冷靜。

　　麥克斯明不可能什麼都不和他說就突然消失，那麼，是不是他碰到了什麼？這麼久都沒有消息，難道說麥克斯明陷入了棘手的事情嗎？

　　越多人投入幫忙尋找、留意麥克斯明的蹤影，卻沒有誰能找到他，這讓素來自認涵養過人的喬書亞不自覺地煩躁了起來。儘管他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畢竟怎麼說他也是個演員，在人前克制自己，演出另一個合宜、得體的模樣並不困難。

　　只是一個人獨處時，喬書亞越來越克制不住自己不斷往虛無、扭曲的方向而去的想法。

　　

　　你快點回來。

　　救救我。

　　

　　獨自在暗處裡這麼祈禱了無數回後，美菈說，她有關於麥克斯明的消息了。

　　有個從雪國來的商人，說他們在找尋的那個人，雖然似乎和他們描述的不大一樣，但就外表來說，跟不久前去到雪國的旅行者有些相似。

　　──對了對了，這個人看起來也跟我們的「魔法師」有點像呢！不過這個人的髮色看起來比較略偏灰藍一些，「魔法師」卻像是用雪國的雪堆成的那樣。

　　──如果笑起來──大概是這種弧度、像這樣的笑就更像了。若是能找來個遮住半臉的面具，或許看起來根本就是同一個人了吧。

　　──這麼說來，那個旅行者好像是去找「魔法師」的啊？難道是「魔法師」認識的人嗎？

　　雪國的商人這麼說著然後疑惑，當然他的疑惑並沒有得到解答，而是在其他的問題中被轉移開後遺忘。

　　

　　但喬書亞記住了。

　　和他相似的魔法師，以及和麥克斯明相似，從南方過去的旅行者。

　　於是他搭上了商人的船，跟隨著來到了阿爾堤夫，然後要到了魔法師住所的地址──其實也不用特別問。雪國每一個人都知道，接近阿爾堤夫東北方出口的地方不遠處，有間名為「馬斯哥勒德」的玩具店。

　　那是魔法師所開的店，是雪國的人們所敬愛的那位魔法師的住所。

　　是──喬書亞．馮．阿爾寧小公爵，現在還沒想好，究竟該怎麼面對他的人的住所。

　　可以的話，他一點也不想求助他的力量。然而他別無選擇。假如商人所說的旅行者真的是麥克斯明，那麼「魔法師」就一定知道旅行者的下落。

　　畢竟他們一樣的在乎著那個人。

　　

　　懷抱著背水一戰的勇氣，站在玩具店前愣對著大門許久的喬書亞，終於伸手推開了那扇緊閉的門。

　　在推開門的瞬間，從門縫裡撲擁而出的並不只是暖意，還有一股甜膩的香氣。

　　毫無防備地吸入了好幾口濃郁甜膩的香氣，喬書亞被嗆的說不出話來，只能一手抵在門上，一手輕壓住自己脖子，微駝了背用力地嗆咳著。

　　淚花朦朧中，他看見了一雙厚重的深色獵靴。

　　看起來並不像那個人應該會有的品味。難道他終於開始有了自己的喜好嗎？或者說，這只是故意跟自己反著作對來彰顯自己不同的一種舉止？

　　諸如此類的各種想法還來不及誕生，下一秒，突來的黑暗席捲過他，抵住木門的手臂一軟，失去意識的喬書亞軟倒在地上。

　　

　　※

　　

　　啪！

　　某種物品爆裂開來的聲音，既輕又清的在喬書亞的耳邊響起，像是提示催眠結束的指示般，聽見了那聲音的喬書亞緩緩睜開了眼。

　　一片溫暖的室內，有個人背對著自己，以隨性率意的姿勢盤腿坐在火爐前，不曉得正朝裡頭扔著什麼。

　　啊，原來如此嗎？其實他在做夢啊。

　　他就說麥克斯明怎麼可能扔下自己一個人離開。

　　睡的過久導致有些迷糊的這麼想著，喬書亞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想要將身上的被褥掀開，然後給背對著自己，沒發現他已經醒過來的麥克斯明一個……嗯，驚喜。

　　然後他發現自己沒有力氣。

　　輕擱在胸腹之間的雙手，只有指尖勉強還能稍微動彈。雖然並不覺得手腳沈重，但也感覺不到任何的力氣。

　　他忍不住發出了訝異的輕呼。

　　啪！

　　一直背對著喬書亞的麥克斯明停下了將手中物品丟入火堆的動作，稍微側過了臉。

　　「……醒了？」

　　或許是錯覺吧。總覺得麥克斯明的聲音聽起來不太一樣。

　　同樣的音質、音色，卻有種說不上的陰陽怪氣。

　　放下手中的物品，麥克斯明雙手在腿上一撐站了起來，不發一語地朝著喬書亞走去。

　　「麥君，我……」喬書亞放軟了聲音，想問麥克斯明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怎麼會全身無力，想問這是哪裡看起來不像那維克……儘管才剛醒來，喬書亞想問的問題卻許許多多。

　　而那些問題，最後都化成了同一個。

　　「──你不是麥君，你是誰？」

　　即將觸摸上喬書亞臉的手頓了一下，還是摸上了他的臉，小心仔細地用指腹磨蹭著每一吋，那模樣與其說會讓人聯想到溫存，不如說像是在檢查他的臉。

　　面對動彈不得的喬書亞一臉嫌惡的模樣，「麥克斯明」似乎頗感有趣的笑了起來。

　　「我是麥克斯明。」他說。

　　「說謊。」陰影底下的黑色雙眼毫不遲疑，喬書亞冷靜的說：「只有身體是麥君的吧？你是誰？為什麼要附在麥君身上？」

　　被揭穿了，對方卻低聲「咯咯」笑了起來

　　低沉、陰鬱，沒有半點喜悅，光是這麼聽著就讓人感覺膽寒的笑聲。

　　「德莫尼克都這麼敏銳？不論那個『魔法師』或者你，都在一眼後篤定的說我不是麥克斯明……『你們』是怎麼看出來的？」

　　怎麼看出來的？這問題是個天大的笑話。

　　即使有十個長相相同的人，偽裝成喬書亞站在麥克斯明的面前，麥克斯明也能在看過一眼後不屑一顧的走到一邊去，揪出第十一個長的一樣，卻是唯一真正的那個喬書亞。

　　就算面對著一模一樣共有相同記憶的生魂娃娃時會遲疑，麥克斯明也沒有認錯過一直以來和他在一起的是哪個喬書亞。

　　那麼喬書亞又怎麼可能會認錯麥克斯明呢？

　　他也好，生魂娃娃也好，「喬書亞．馮．阿爾寧」不可能認不出麥克斯明．里伯克列。

　　但那並不是需要告訴眼前這個佔據著麥克斯明身體的「人」的事情。

　　所以喬書亞只是平穩、鎮靜地微微笑著。

　　「麥君的眼睛一直都很清澈。即使浸泡在這充滿了虛華的世界，那雙眼睛也能看透一切直視本質，或許同流、或許不屑，但從不曾被污染。」他停頓了一下，「可你不同。」

　　被微長的褐色瀏海以及老舊鏡片掩蓋住的，是像濃稠血液般令人感到不安的暗紅色雙眸。太多太多無法言說的事物在那裡面，濃厚污濁的讓人不敢過度直視，深怕只要再多看上一眼，或許自己就會被那片腐血般的眼眸扼死。

　　那麼絕對、純粹的不含雜質的扭曲與惡意。

　　「即使外表再怎麼相似，你也不會是麥克斯明。」

　　喬書亞結論似的話意外的取悅了他，他收回了摸索著喬書亞臉的手。

　　「不被外表迷惑……哼，德莫尼克，你很好，和那些愚蠢的人類不同。你說的對，我確實不是。」他將手一翻，原先靜置於一旁的劍突然飛了起來，準確無誤地落入他的手中。「所以我授予你呼喚我名字的榮耀。」

　　喬書亞訝異地看著這個使用著麥克斯明身體的「人」一手握住劍柄，一手將麥克斯明從來不曾成功拔出過的白色劍鞘緩緩拉開，露出了劍鞘中的漆黑劍身。

　　隱隱透著紫紅色血芒的劍緣看起來一點也不鋒利，卻充滿了不祥的感覺，看著劍身中央那一道彷彿反覆澆上凝固鮮血而成的深紅色血槽，沒有誰會去懷疑，這樣一把看起來沒有劍鋒的劍，是否能夠取走別人的性命。

　　光是這麼看著這把劍的劍身，沒來由的黑暗想法與瘋狂就在心底不斷滋長。就算對於魔法一知半解，喬書亞也清楚，這把麥克斯明時常拿來打果子，將其嫌棄成除了打果子順手外一無是處的劍，並不如麥克斯明所以為的無用……或者無害。

　　「聽好了，德莫尼克。吾名為噬魂，魔劍噬魂。」

　　揉合了狂亂、扭曲與寧靜的暗紅色眼眸，在喬書亞故作鎮定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動搖時，微微地瞇起漾出了帶著些許惡意的笑。

　　「對，現在附在這身體上和你說話的，是一把劍。為什麼一臉訝異？咒詛、殺人、魔法……我擅長的事情很多，可不是只會打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