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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德傳奇〉



元延祐年間，長相有別於漢人的蒙古人與色目人在街上大剌剌行走已非奇觀，但在江南淳樸鄉野之地仍不多見。
小縣城地兒不大，過往來客一般盡是熟面孔，又年節方過，數日熱鬧後的市街雖不算冷清，卻也零落。
彎身進了城中難得開著的小麵攤，書生本以為自己那雙綠眼睛會嚇著裏頭的人，卻只得到老板一聲心不在焉的招呼。
他掃視一圈，立即便找到了原由：角落那一桌竟坐了個滿頭金髮的年輕人。
要一碗湯麵，書生尋了處觀察角度不錯的空桌椅，對那人背影上下打量，谷綠雙眼毫不掩飾其中好奇。
他走南闖北多年，知曉色目人族類之繁不下十幾二十，但如此人這般晃若朝陽的髮色，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原來這書生姓莫名瑞得，最是喜愛新奇事物，尤其常人口中那等特異離奇之事最教他見獵心喜，平日便孤身行旅，四處尋那風味故事，又按心意編唱成曲，大半生竟也不覺孤寂。
元國地域遼闊，東盡遼左西極流沙，北逾陰山南越海表，漢唐極盛之時不及也，一般人旅行總愈走愈荒，這莫瑞得喜反其道，兩年間竟自東南海濱往江南來了。
身側打量的目光雖然極其顯眼，那金髮之人卻似未有知覺般無動於衷，只自顧自地用那桌吃食，便有一股『舟子無數、我自橫渡』的武人氣態油然而生。
莫瑞得的麵還沒上桌，金髮之人已是進畢，老板也不敢瞧那人的臉，卻在收下那人遞過去的銀錢時驚叫了一聲。
「客人您這……」
「有什麼問題？」
「這金子成色自然極好地，小店卻是找不起啊……」
「我有讓你找嗎？」
「您，哎、這不成啊──」
老板還苦著張臉，莫瑞得已是踱了過來，他雖是色目戶出身，除了眼珠之色，長相卻與漢人並無二致，在那金髮之人對比下，便讓老板由衷地生出了股親切感。
「先生你看看，哪有人用金子買碗麵的呢。」他見莫瑞得書生打扮，便如此稱呼。
那金髮之人瞅他一眼，臉色卻不好看，莫瑞得見過不少武人一言不合便要拔刀而起，這人雖未配刀劍，也不能不防他驀然動手。
「老板便收下吧，今日你面光亮堂，正是發財之相。」莫瑞得笑吟吟圓道，原要再說對面那位雙眉頭交尾散，正是散財之相，想想還是作罷。
幾句話之後，老板合不攏嘴地給書生煮麵去了，攤裡只留兩位客人面面相覷。
「這位壯士……」
「……」
「這位公子……不知如何稱呼？」
「路西德。」
「原來是路公子──」
魔教教主與他未來的輔教使就這樣認識了，後來教中之人將這段不識人間疾苦的故事大大美化稱為『一面千金』，便是取麵字諧音，以及促使兩人相遇之意。
卻說這路西德，他本非這個世界之人，一日寢起，竟發現自己成了個勞啥子魔教教主，周圍之人一臉懼怕小心，說起話來又陰陽怪氣，他內心鬱鬱，便想隨手燒了那什麼以他為名的西德宮，卻發現別說大火炎術了，一點小火花也召不出來。
雖知是這世界的法則所禁，路西德仍是一怒之下出了他的西德宮，單身跑到了這鄉野之地。
幸而這具身體雖無半絲魔力，卻有著內力真氣，武學記憶尚且保有，他跑路的這兩個月間，有時兩日一餐也不覺如何。
遇到那姓莫的書生後，兩人不知怎地便結伴而行，他對這世界缺乏認知，剛好莫瑞得博聞強記，這一路倒算得上談笑風生──直到他們遇到了一批武林人士為止。
「兀那魔頭，還不快束手就擒！」為首之人聲音清朗，手中秋水生寒，一襲青衫飄逸之極，好似神仙中人。
莫瑞得聽得一愣，心想這邊不會是成了反派罷？
「這就是這裡的勇者？」
只聽得路西德奇怪的問了一聲，對那砍來的劍鋒卻毫無應對之態，整個人動也不動。
金戈互擊之聲傳來，竟出現了一道黑影擋在兩人身前。
「是魔教暗衛！」另有一人高聲叫道：「此人確是那魔頭無差！對魔頭不需談講道義，眾人一同出手！」
莫瑞得驚訝之餘，聽路西德嘖了一聲，又道：「魔頭聽起來很沒有品味呀。」最終仍是沒有出手，只冷眼看著前方一陣混亂。
原來那暗衛身手不凡，竟沒兩下便將所有人都擺平在地，神仙中人戰了兩下，亦是只能退走。
「屬下救援來遲，請教主恕罪。」暗衛蒙著臉看不清面容，嗓音挺起來倒是相當年輕。
「你不是一直跟著我嗎？」只聽路西德淡淡道，語氣卻散發著說不出的冰寒之意。
「這、教主恕罪。」暗衛雙膝一彎，竟立時跪倒在地。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王霸之氣？莫書生暗忖。
「他也是職責所在。」好歹人出手也算救了他倆，他便出聲緩頰。
卻見路西德毫無表示，只死死盯著那暗衛的眼睛問：「你叫什麼？你來幹什麼？」
「屬下洪殺，請教主回宮。」
「洪殺，好個洪殺。」路西德竟莫名仰天大笑起來。
也不囉嗦，他便同意跟著暗衛回宮了。
附帶一提，因為一時好奇而一同前去西德宮、最後莫名統籌起魔教教中庶務成了莫瑞得在人生中最後悔之事。
江湖人稱魔教軍師啊！一下山就得被討伐啊！說好的環遊世界沒有了啊！
而路西德在位期間，教中發展昌隆，幾要一統江湖，魔教威名之盛更是前所未有。
然武林終是有那不平之士。
西德宮後山懸崖之上──不要問為什麼是懸崖，大結局都是這樣的，獵風颯颯，陰謀者們冷冷盯著崖頂那三個人影。
「教主定會留名教史的，您安心的去吧。」這是作為內應圖謀篡位的教內大佬。
「念你一代梟雄，自盡吧。」這是當年的神仙中人，今日的復仇者。
「你分明早就知道他們在幹什麼，為何只是冷眼旁觀？連那毒酒也喝下去。」莫書生奇怪的問，一邊又吐了口血。
「因為我想要快點結束這個故事啊。」路教主理所當然道，中毒讓他面上淺色的肌膚看起來幾近青白。
重傷的洪殺看了看那些陰謀者，又看了看自家主子，最終沒有說話。
「卻是有些捨不得啊。」莫瑞得一嘆，往崖底望了眼：「罷了，莫捨莫得，我知道你們要一起的，便先行一步等你們可好？」
路西德在這個世界多年，始終也無法習慣這裡的說話方式，這一次卻大笑回道：「那便來生再見，可好？」
便見那崖上落下一道人影後不久，又是兩道人影縱身躍下。
一代魔頭，就此而終，嗚呼哀哉！


－－－


路西德聽到了火堆燃燒之聲。
「你醒了？」一個熟悉的嗓音問，卻用著不同的語言：「你中了這個遺跡裡的古卷封印之術，我不太熟練破解之法，抱歉，讓你睡了好幾天。」
「……莫瑞得？」
「哦，你可以叫我哈爾。」
「不了，還是叫莫瑞得吧。」
然後就是路西德與哈爾默瑞德相遇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