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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w】

  ──好年輕。

  這是伊琺首次看到梵瑟斯時,最初的念頭。演講的表情堅定得很,稚氣之中帶點強勢,自信滿滿,好像兩個月前從未發生過戰爭。

  梵德雷的新生。……對她而言沒什麼意義。

  有所變化的,只是胸前別了一小朵的白色鳶尾花。騷動的人群,歡欣的氣氛,一切都與她格格不入。歸國第一天,她沒有回家,直往墓園去。

  直走到底,是她父親的墓碑。粗糙的作工、歪斜的碑文,草率地刻著男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像在嘲諷著家裡的貧苦。

  「你還是死了啊。」

  語氣淡漠無比,卻是一種,傷心到極致而成的淡漠。並非不在意,是太在意了才顯得空洞。「你還是,沒看見我完成你的夢想啊。」她默默捲起紅衫的袖子,手腕上是不太明顯的傷痕。「你──居然,就這樣走了嗎?」

  她還記得因為第三十六次戰爭而受到徵召,父親臉上那愉悅卻勉強故作平靜的表情,說著:「那妳可要好好加油。都七年了還沒當軍團長,挺丟臉的。」

  她知道他只是在暗自希望女兒能討個功名,並不是真正期望她當軍團長;隨軍隊踏上洛斯達島後,伊琺的表現倒也沒有讓人失望。要是多努力點,就能多寄點錢回家了吧,她是這麼想著的。

  「混帳。」

  難得的粗口,對著早已不會回應的石頭。「一點都不負責任。你倒是好好看著這些傷口啊!」音量逐漸放大,近乎失控。「看著這些為你留下的傷!」

  眼淚奪眶而出,滑過臉頰。她跪在石碑前抽泣,「你,要是真的不在了,我做的這些事又是為誰而做,受的傷又是為了什麼……」

  空蕩蕩的墓園,樹在輕搖,似在回應她的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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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墓園離開,搭輕軌列車回到平民城鎮。還是一樣,吵鬧得很,一種奇妙的氛圍。那是,大戰以後,狂悲到了極致轉變成的狂喜。

  在市街上晃蕩著,一個閃神,撞上一名大概矮她兩個頭,同樣穿著軍服的女孩。「……抱歉。」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便打算向前繼續走。

  「等等、妳也太無禮了──」

  熟悉的語調。伊琺停下腳步,轉個身,微微低頭。「我見過妳。」她皺起眉,從腦海裡搜尋著她的身影,「嗯。軍營裡的那個大小姐。」

  「……我們,哪裡見過嗎?」

  居然忘了啊。虧我還聽說過妳的名字。這般暗忖,忽然想起在軍營時自己渾渾噩噩,估計也是認不太出來。「戰場上。猜想妳是忘記了。」她平靜地回道,「或許以後會在相見吧?狄茲沃德、團長。」

  發現了臂章上微妙的差異,伊琺在一瞬間改變稱呼。而另一人,還是一臉疑惑。「我就,先行告退了。」連用語也尊敬了些許。

  不待對方的回應,加快腳步離開現場。她覺得再繼續待下去大概會死掉。「原來真的有人一回國就升官啊。」邊走邊喃喃自語著,「……眼神。」

  那個眼神,跟自己的截然不同。

  直直望著前方,好似沒有任何阻礙,即使有,也不放在眼底。清澈、透明,稚氣裡卻有與同年紀的人無法比擬的沉穩。是經歷很多事情才會有的目光。

  伊琺第一次覺得自己很像死人。雖然這麼說感覺有點過頭了,不過,確實就只是個放空一切、沒有思考,純粹按著直覺去呼吸、行走、生存的……人。

  『如果失去目標,那就再找一個不就好了?這可不像我認識的伊琺呢。』

  ──作為摯友的蕾斯莉是這麼說著的。回國後,不是去墓園,就是一整天待在蕾斯莉的店裡虛度時光。那天,她似乎忍不住,終於對著伊琺開始……說教。

  「也該打起精神了嗎。」

  坐在海堤上,她卸下長劍放在大腿,眼睛茫然地望著地平線。「生活總是得過的……再讓別人擔心也不是辦法。」

  可是。

  作為「束縛」的父親過世,身為「目標」的女王戰死,她又該為了什麼繼續活著。這個國家沒有因為戰爭崩毀,她的世界竟會在一夕間變樣。即使周遭的一切都在平常的規律下運轉,她仍在光鮮亮麗的一隅,獨自咀嚼絕望。

  未來的路還很漫長,她的方向卻被暴風雨打亂。連劍,都握不住。

  走出黑暗,得要有光。

  那把因為歲月而磨損許多的劍,失去金屬的光澤,看起來廉價又不耐用。她兩手分別握住劍柄與劍鞘,使力,拔出。

  不太清楚的紋路是鳶尾花的圖樣。她讓劍正對自己,映著那有些消瘦的臉龐。「我實在不是很想這麼說吶,不過我也只能求助於禰了……」無奈的苦笑,「奧爾加女神,請引領禰的子民,找到通往未來的方向。」

  ──因為,我只剩下禰能夠相伴了。

  劍身,微微閃著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