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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是在捷運車廂中的一角

那只是在捷運車廂中的一角。
我和平時一般,看著如同無數血管分支的捷運站地圖,確認完目的地後,戴上人類隔絕世界的最佳利器─耳機,隨川流的人群,滑進長條試管似的捷運,在擁擠的車上跟眾人一樣,面無表情的,像回到子宮的羊水中無助的搖晃,並同胚胎時期一樣,讓思緒空轉。

我百般聊賴的游移著視線,而後沒來由的停駐在靠近車廂門的位置。
那只是在捷運車廂中的一角。

一個背對著我的人,因為蓄著俐落的短髮,所以可以看到後頸的一小截,襯著全身黑的衣服,顯得那截白更引人注目,略有日本和服所要追求的後頸的朦朧之美。

這時那人小心翼翼地舉起蒼白纖細的手,輕輕耙梳著身前之人的紅棕色頭髮,抓翹後又將之壓平,重複了幾次,像小貓調皮的抓撓,最後似乎是調整到滿意的角度,才收回了手。
對方在過程中毫不在意,僅是盯著為自己抓髮的人,瞇起眼笑著。
那抹微笑真好看,是會傳染快樂的美好笑靨。

因為擁擠,兩人之間和其他人一樣,有著平時城市中不熟悉、遺忘的近距離。

背對著我的那人因為處在沒有支撐物可倚靠的位置,所以不時隨著車子的轉向,小幅度的搖擺,但不知是已習慣,或是確信自己因為某個原因不會踉蹌,從那人的肩膀看得出很放鬆。銀白的耳機線有些慵懶地從髮下垂落至黑色褲子的後面口袋。

車廂中有著母體內的死寂,每個人像胎兒蜷縮著頭顱,緊握著發光的機器,彷彿那是提供生命所需養分的臍帶。可紅棕色頭髮的那人沒有,他同樣無語,但視線時高時低與身前那人斷斷續續的對視著,微笑時深時淺,雖然我看不見,但不知為何總覺得背向我的那人,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兩人彷若共享著一個私人笑話,那種不可言傳的默契和愉悅。

那瞬間我好像知道有什麼在流轉,在兩人髮上、唇上、指尖上。
一種比風還輕還柔的事物在流動,撩起一波靜謐卻連綿的漣漪。
我只是恰巧有幸一瞥輪廓。

車廂門開了,我終於得以看到背對著我的人的臉。

喔。

黑髮的那人在被人群推向門口前,將自己口袋中連接著耳機的手機抽出,輕巧的繞過紅棕色頭髮那人的後腰,將手機放進那人刷白的牛仔褲後面口袋。

出了車門,兩人之間和其他人一樣,回復成平時城市中熟悉、安全的遠距離。
只有那一條銀白的耳機線,作為兩人唯一的連繫。

羅毓嘉在偽博物誌中寫過:「他們兩個之間的距離,就是我們這個時代,這座城市,所能給予他們、讓他們感覺安全的,最大程度的容忍。」

車廂門關了,我靠著有點冷的金屬欄杆,將手機音量又往上調了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