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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外面還在下雨。


天空仍被厚重的雲層壓得一片陰鬱,醫生皺眉凝視了良久,最終伴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將窗簾拉上。室內恢復著如同未曾清醒過的黑暗,卻不如方才獨自看著大雨靜靜沖刷的自己沉重。隔絕吵雜的雨聲後恍然間竟生出一股只餘他們二人的錯覺。趕緊晃了晃頭甩開這些想法,多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邊,安尋仍沉沉睡著,手臂維持原本抱著他的姿勢攤放在床上,鼻間發出呼嚕的聲音。

睡覺時真的很像小孩子。

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似乎是有所感應,安尋悶哼一聲,微微晃了晃頭,又在多不斷的撫摸下平穩躁動的情緒,放鬆緊繃的身體繼續睡眠,甚至還往他的方向靠了靠。多愣了一下,想起剛才外頭閃過一道驚雷。對了,這個人很怕打雷啊。猶豫了會,掀開被子躺進去,把人撈進了自己懷裡。也不知道是睡得太熟或其它因素,安尋異常溫順地任他動作。

這樣的話,感覺再貪心一點也沒關係。

就算沒人看見也面無表情的多,大概是想說服自己吧。將安尋的手放到自己腰上,又摸了摸他的後腦,睡夢中他嚶嚀著,順從地摟住了醫生,安靠在他胸前。多抱著安尋,嘆了一口氣。

昨晚握著鑰匙輾轉反側,怎樣也無法平靜下心情,彷彿埋藏已久的感情在那麼一瞬間就被戳了一個缺口,既升起一股被拆穿的羞恥感,又因著那麼一點點的希望而滿心歡喜。像個少年一樣對愛戀未知的未來心動不已。思量許久外兼好友電話推波助瀾,還是決定偶爾也為自己主動一次。

即使有了鑰匙,他也不認為安尋給了他任意出入的權利。那把鑰匙與其說是什麼邀請,倒比較像一個象徵。被給予機會的象徵。他知道安尋有一個一直喜歡的人,說不在意,不可能。但那樣的表現是不是可以代表一點情緒的鬆動,只要有一點機會就好了。

敲了幾下門,並沒有得到回應。想大概又是遊戲打到一半睡去,或因為太餓而昏倒……安尋實在不是一個會照顧自己的人。但從他和樓下口中喚作兒子的青年互動來看,他對他人還是很體貼的,只是對自己本身不在乎。這點也和自己無可救藥地相像,但安尋更是一種近乎自虐的姿態讓多在某種意義上對他升起了一股保護欲。那聽起來很矯情造作,而那卻是真實。

想到對方可能的情狀便覺得坐立不安,多又象徵性地敲了幾下,終於用那把鑰匙打開了鎖。

屋內如同印象的散亂,洩漏主人生活的隨意。在起居室和電腦旁都沒看到人,甚至廁所也敲過了門,半點都沒得到回應。難道是出門了?可從外面大雷雨的天氣,他實在不認為那個人會想出去。

不知為何有點焦躁。

正當多在客廳來回踱步,忽然找尋的人從背後發出聲音,「多醫生?」回過頭去,安尋捲著棉被站在房間前揉眼,大概是剛睡醒,身體隨著外面一聲又一聲的落雷輕顫,臉上表情彷彿過度受驚而只能維持在令人心焦的驚惶。

「你怕打雷?」快步朝對方走去,覺得死死將自己包在棉被裡的安尋有點好笑,又有些心疼。猶豫一會張開手抱住他。雖然有點卑鄙,這種時候不會被推開吧。

「……嗯。」安尋安靜地任多抱著,雖然沒有回擁的動作,但側臉貼上了多的肩膀。「你來啦。」

一點驚訝也沒有。

他知道了。

多沒回話,只是點頭。緊了緊手臂後鬆開了手,安尋向他看過來,眼神裡沒有多餘的情緒,清明得叫人心驚。多忽然覺得喉嚨乾涸。「怎麼不叫你兒子過來?」

「兒子隨爹,」安尋苦笑,「他也怕。」

「……你學弟?」

「你是真的在跟我開玩笑吧。」安尋臉上終於出現不滿,但那卻不大具有攻擊性,反而像是撒賴。

多不自然地聳聳肩。安尋看了他一眼,忽然嘆出一口氣,那聲音在多聽來特別膽戰心驚,卻不敢探問他。安尋伸了個懶腰,轉身包著棉被走回了房間,多不由自主跟著踏出一步,然後遲疑地看著他重新躺回床上。

累了?想繼續睡?

……逐客令?

安尋倒到了床上,外面此起彼落的雷聲實在很討厭。會讓他想起以前的事情。過去還能跟兄弟相偎著,但自從發生那件事後……安尋搔搔頭,半抬起身看見在門口躊躇的多,那樣子實在有點好笑。「哪,」他坐起身,朝著驚疑的人張開雙手,「過來抱抱我。」

多實在很懷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個人對每個人都這樣嗎?但即使如此仍不由自主走過去的自己,也是魔怔了吧。

肌膚相貼的感覺真的很舒服--會這麼想真是太無可救藥了。多仍順著力道和安尋一起倒在床上,他有些尷尬,但安尋看起來並沒有其他意思。看來他真的只是想好好睡一覺而已。眼睛底下的青紫和瘦削臉頰帶出的憔悴讓人心疼,多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安尋埋在多的胸前,在醫生看不見的地方眨了眨眼。「你太照顧我了。」

多的手停頓,又很快繼續。「我高興。」

「陸以前也很照顧我。」

忽然出現的名字讓多的手緊了緊。某種不可告人的綺想突然在他腦海中閃過,但他羞於確認,甚至是怯於承認。

而懷中的人仍在繼續說著。「我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弟弟,但我才像是老么。我被他們照顧著長大……」安尋眼神游移,他忽然想看看外面的樣子,卻只能看見他正依靠著的身軀,和多。安尋然後閉上了眼。

「沒看過你的兄弟。」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我在孤兒院長大的。高中後就沒聯繫了。」安尋含糊著帶過,多隱約察覺到那裡頭有被刻意隱藏起來的事,但他沒有多問。安尋忽然間推開了他,多不及回過神,看見面前的人朝他笑著。「我太習慣依賴別人了。對哥哥是、對弟弟是、對陸是、對拉斐爾也是,但他們誰都不屬於我。多醫生,你確定你要……」那笑卻比哭還難看。說到最後安尋的聲音細微得幾乎多要以為是錯覺,但多沒有錯過。

他不是真的愛那個人。這樣的認知讓多忽然覺得輕鬆許多,他確信他和安尋來到一個無可避免而至關重要的時刻。多幾乎是顫抖地開了口:「依賴我吧。」

像是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回答,安尋怔愣在那裡。多緩緩靠過去,安尋竟向後退了一下,他像孩童一樣茫然的神情讓多覺得無來由地心酸,這個人不是遲鈍,他是真的不相信有人會喜歡他。多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又重覆了一次,「依賴我吧。」像對待這世間最重要的珍寶一樣。他終於發現安尋最柔軟的那個地方,既然這個人不屬於任何人--而又亟於屬於任何人,多並不介意掐著他的軟肋。他們都一樣渴望被擁有。

安尋既沒答應,也沒推開他,只是靜靜靠在他胸前,聽著那異常快速的心跳。他忽然疲累起來,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長久沒得到回答的多驚疑地搖了搖懷中的人,「喂、喂,……安?」小心叫出了那個幾乎無人使用的名字,多沒來由地臉紅,又深怕被發現地低下頭,才發現安尋早已經睡著。「什麼啊……」多忽然覺得很好笑,又有些無力地吻了吻對方的頭髮,小心讓人躺倒,自己也摟著安尋睡著。



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不真實。

多看著安尋發呆,還是被心中漲滿的情意所驅,吻了吻他的額頭。這動作本該很小,熟睡的人卻被驚醒,剛睡醒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呆呆地看著他。

多抑制著再吻一次的衝動,畢竟他實在不能確認現在他們到底算什麼關係……安尋卻抬起身子在他臉頰親了一下,又躺下來往他懷裡擠。「早安,多。」

瞬間離去的溫熱觸感讓多覺得有點可惜,「……早安。」他幾乎是機械性地回答,懷中的人咯咯笑了起來。想讓他仰起頭,安尋也只是悶笑著搖頭。多伸出手扣著他的下巴,硬是讓他抬起頭來,那張笑著的臉帶有一種溫熱流淌進他的心裡,他無可遏止地想親吻他。「再一次。」



外頭早已經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