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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颼颼而過的是箭,飛濺而開的是血。

  伴隨著自己數千個日夜的槍頭早已鈍了。沒關係,我還有箭。

  沒有箭了,我還有牙。

  就算只剩一顆頭顱,也定要咬斷敵人的咽喉。

  

  「──來者何人!」

  「──天策府將士,趙永安!」

  

  永保我大唐長安。

  

  

  

  【1】

  

  每個人都說,她有一個好名字。

  永安永安,永世長安。

  她一點也不覺得這名字有什麼好的。

  

  很小的時候她和哥哥鬧過,想要和他換名字,想要叫做長寧,不想叫做永安,因為隔壁一起玩兒的土豆總是嘲笑她的名字一點也不像個女孩。

  哥哥那時是怎麼回她的呢?

  是了,好像是笑著揉了揉她的頭,告訴她那是個很好很好的名字。說每個人的名字中,或多或少有著爹娘長輩的祝福存在,而儘管沒人可以預言她的將來,但永世長安,這是他們對她將來最大的期許。

  她沒懂。

  她只是吵著、鬧著,拉扯著哥哥的衣襬不肯罷休,終究是鬧的哥哥沒脾氣的笑著抱了她起來,寵溺的親了親她的臉頰。

  「好永安,名字是爹娘給起的,不能換。這樣吧,永安乖乖的,哥哥這一趟生意完回家時,就給妳帶些玩意兒回來?嗯?」

  她想了想,覺得有趣的玩意兒終究還是比名字來的要緊一些,怕慢了哥哥會反悔,於是胡亂點著頭:「要給我帶風箏,還有糖葫蘆,上次土豆他爹買給他那個風一吹就轉呀轉的也想要……」一根一根扳著短短的指頭,她細細的數著,數到自己的指頭不夠用了,便借了哥哥的來湊數。

  「好。都依妳,好永安想要什麼,哥哥都帶回來給妳。」

  

  記憶裡,面對她漫天漫地的要求,哥哥最後只是這麼回答了一句。

  可她最想要的,誰也沒辦法替她帶回來。

  她只想要哥哥回來。

  

  

  【2】

  

  那個說著生意完就回家的哥哥,並沒有回來。回來的是一個她不認得的大叔,帶著一臉的悲痛,以及染著血的破舊行囊,像是怕傷害到她的斟酌著用詞,以一點也不適合那大鬍子形象的輕柔語氣放緩著聲音說:

  「永安……妳是趙小哥家的永安沒錯吧?妳……妳哥哥不會回來啦,妳還有什麼親人麼?有的話,大叔帶妳去投靠他們,沒有的話,沒有的話……」

  陌生的大叔躊躇著揀選不到適合的話語,她卻突然開口問了句:

  「叔叔,你懂武功的麼?」

  「咦?算是懂上一些……」

  「那我跟你走。」她毫不遲疑。

  父母早亡,懂事以來一直陪伴著她的就是哥哥。也許並不是多麼了不起的人物,但對年幼懵懂的永安來說,哥哥是一切世上最美好的代表,是即使風雨再大,也會站在外頭替她打著傘遮去風雨的人。

  可是,以後再也沒有哪個人,會溫柔的笑著嘆息,討好的問著她:「好永安,那麼這樣妳說好不好啊?」

  他們說這世道不好,哥哥的運氣更不好,碰到流匪了。

  他們說那哪是什麼流匪,擺明著是那些貪腐的軍官。

  他們說永安真可憐啊,小小年紀喪父失母,現在連唯一的哥哥也沒了。

  他們說,要她節哀。

  她不曉得節哀是什麼。她甚至不曉得自己要節哀什麼。

  但她知道大叔身後背著,在陽光底下燦亮著寒芒的東西叫槍,是能夠致人於死的武器。她知道說書人口中的「江湖」真的存在,在那裡沒有官官相護,只有以血還血。誰的拳頭大了,誰說話。

  她知道即使哭了也沒有用。

  所以她沒有哭。

  哥哥託人帶回來的行囊中,其實並沒有大叔以為的,重要或者值錢的東西。

  裡頭只有兩串風乾了的糖葫蘆,一隻從中折斷了的風車,一朵枯萎凋落的黃色花朵,還有一個骨架已經微微變形的風箏。

  風箏的樣式並不華麗,相當簡陋,僅只是最簡單的形狀,糊上一層微微泛黃,乍看有些像布的粗厚紙張。上頭沒有花紋,只有歪歪斜斜的兩個大字。

  平安。

  那是哥哥的字。而字的旁邊,有著一抹深褐色的污漬。

  濃濁而突兀。

  大叔放輕了力道拍了拍她的肩,似乎說了什麼,永安並沒有聽清楚。

  她只是專注地看著風箏上的污漬,慢慢地將那張作工粗糙的風箏按在胸口,低下了頭。

  她沒有哭。

  只是看著那大大的「平安」兩字,看著那抹乾涸的污漬,原先空蕩蕩的心中,充盈著無法對人言說的悲慟。

  多麼諷刺的兩個字。就像她的名字一樣。

  永安。平安。

  

  

  【3】

  

  離開的時候,只有一個人追了出來,拉著她的袖子要她別走。

  土豆說,他知道她在想什麼。假如想要學武的話,那麼他讓他爹帶上她一塊回藏劍山莊,讓她掛名當藏劍的外姓弟子,再不然到七秀坊也好,總之別去天策府。

  天策府裡有鐵,有血,但沒有太多的憐憫,即使成年的男子入了天策府也要吃番苦,更何況是她。

  她不清楚天策府是什麼地方,就如同她儘管知道,卻仍舊不清楚藏劍山莊究竟是什麼。然而她想,只有鐵和血,那樣很好,她並不可憐,她不需要太多的憐憫。

  她也不需要只會軟弱的依靠著別人生存,以及因為清楚還有人能依賴所以鬆懈的自己。

  她想要的很簡單。有能力自保,變得強大,成為不需要別人掛念保護,不需要依賴誰,儘管只有自己一個也能很好的活下去……那樣的人。

  然後,可以的話,找出那個兇手。

  至於像個普通的女孩子一樣,穿著好看的衣服、不憂心的長大、喜歡或者被某個人喜歡……什麼的,都不去想了。

  哥哥祈求的是她的一生平安順遂,不是幸福無憂。

  鬆開她的袖子時,土豆說她學會怎麼去恨一個人了。

  她捫心自問了一下。恨嗎?不恨的。只是不那麼做,她不曉得自己怎麼對得起儘管遭遇危險,還是掛念著她的哥哥。

  說到底只是三個字,不甘心。

  於是駛往天策府的馬車上最後還是搭乘了兩個人。大叔將槍放在後頭的木板上,披著簑衣在前頭趕著馬,而她坐在後頭,看著那柄銀槍隨著馬車顛簸,在狹小的木板上不時發出「喀」「喀」的碰撞聲。

  大叔還在說著讓她放棄,說著天策府乃是大唐的一處軍營,軍中只講紀律、只談忠義,並不是能讓小孩子玩耍的地方,說著入了天策府,就要有隨時為了國家喪命的心理準備。

  說,並不是因為是個女人所以瞧不起她。天策府內有名曹姓將軍也是女子,巾幗不讓鬚眉,不說天策府內,就是走出天策府,提及曹雪陽三個字,有誰不服氣?

  然而一個大唐,能有幾個曹雪陽。

  正因為天策府內有這麼一名女將軍,一旁看著的他們才更加明白,以一屆女兒身從戎就義是多麼艱辛不易,而那筆挺傲立的背脊下,有著多少旁人無法明白的不易與辛酸。

  大叔說了很多很多,說天策苦,說天策不容易,說到最後,她乾脆直接倒臥在木板上,閉眼佯睡才換得一點安寧。

  其實她不在意苦不苦。假如是個女人不容易,她就當個漢子。

  不需要柔弱,也不需要可憐。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哪怕一路上滿佈荊棘,就是跪著爬,她也會將它爬完。

  一無所有的她,唯一剩下的也就這點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