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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當時想說有人陪伴父親，省得他老認為三個孩子是在母親指使下離開家，人一孤獨鬱悶就找人麻煩，我自告奮勇回到台中與父親同住。

回到戰火摧殘後，那個遍野荒蕪的家。

父親因為我的進駐，還特別清除壁癌、粉刷牆壁、清掃浴室、整治熱水器，勤儉的他還主動提議換掉舊彈簧床，那是從小到大他第一次不假思索，不需我們苦苦哀求，更沒對我冷言冷語的掏腰包花費。

偌大的房子就我們兩個住，父親仍擠在主臥房旁的小邊間，而我依然選擇睡在頂樓加蓋的大臥房，那是從前母親與我們三個孩子同睡的房間，當時為防堵父親的半夜騷擾，睡前一定按下喇叭鎖，緊鎖的房門歷經逐夜的碰撞，被撬開、門把鬆脫、卡榫崩裂就再也關不上了，索性挪動五斗櫃擋在門後，靜待夜裡「碰、碰！」幾次的撞擊聲，在老媽的撫慰下睡去。

喇叭鎖仍是壞的那一顆，門上遺留衝突後龜裂的木痕，家庭戰役已停歇，那時候的我還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戰俘還是戰後的傷殘老兵，習慣性的警備使我在就寢時仍保留大燈，父親總在早晨叫我起床時順便叨唸：「怎麼開著燈就睡了咧？」

我未曾向父親解釋，就覺得很多事與他怎麼也說不清。

他老會往我身上探問母親的經濟、生活近況，而有些事被囑咐不能透露，便打迷糊仗，有些事我坦然向他說白，他反倒別過頭說：「你們都愛騙爸爸！」，諜對諜的同居生活，沒多久我便舉手投降，在速食店找份打烊清潔的兼差，回家幾近凌晨，父親見我少在家，便翻閱個人信件，查閱房間裡的文件書籍，如果沒工作的晚上出門去了，他就在隔天叨唸：「怎麼老是愛往外跑咧？」

我逐漸耐不住性子聽他說話，對他侵犯隱私的方式強烈感冒，互動開始變得像從前父母僵持的樣子，意識到這點，留下一個搪塞的理由就斷然結束與父親的同住。

畢業四、五年，幾次回來探望父親，言談中對母親臆測、探問少了許多，我好奇詢問為何有此轉變，他回答：「本來我和你媽媽的事情，就不該把你們小孩子夾在中間啊…」當下，心底的陳年枷鎖鬆懈許多。

在租屋約滿，另覓住處之際，我便向父親提出「搬回來」的請求，他沒有多說什麼，卻從弟妹們的通話中得知他對我這回決定的滿心期待。

換掉當年的舊電視，也把父親將就著當電視櫃的書桌調整為高度適宜的空心磚隔層木板櫃，把那積了二十年的灰從裡到外的抹淨，從我睡的地方一路抹到廚房、客廳，刷洗廁所，擦亮每一組燈源開關。

帶了兩隻貓，一隻留在樓下給父親作伴，於是，就常聽到父親抱怨：「樓上那隻比較乖，樓下這隻都亂尿尿，東西又給我抓得亂七八糟…嘖，去睡覺、去睡覺！」，貓咪現在的生活起居全由父親負責照料。

父親依舊會跳針覆誦：「別太晚回家，女孩子家不安全啦！」、「都搞不懂你工作在做甚麼的呢？！」，還是會拆閱我的信件，想來這便是在戰役的影子已漸遠離，子女們也各自成年後，嘗試學著關照孩子的父親表現出來彆扭的關切方式吧。

爭鋒相對的氛圍似乎就在這趟回來時的大整頓中一併清除，如今當父親問我：「叫你去考公務員都不聽話耶，私人企業很不穩定啦！」我就耍嘴皮子應答：「話說，我這工作也『不穩定』個五六年了呢！」

今年父親節後，妹妹問我：「別人的父親節都過得很理所當然，我卻總在這個日子，不知道做啥？」，我想了想回說：「就是沒那感情基礎啊…」，妹妹有所意會：「昨天和爸爸說父親節快樂時，他回：『謝謝、謝謝啦！』，我當下同時處於『好像不應該是這樣』和『我們是不是比之前的關係更靠近了』的矛盾感，我們真是這幾年才真正開始為他過父親節和生日吧！」

父親，還沒準備好與你過節，不過我想我們現在一起生活還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