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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的故事館】




  他望著剛開幕的店,裡頭佈置的乾淨整潔,眨了眨淡藍色的眼眸,突然感到一絲不安以及不真實感──這是他憑著自己長久以來的想法開的店,並非是一般販賣商品的店家,這間店只提供一個服務。

  聽你的故事。

  店門的招牌大大的寫著──「故事館」。





  詳情他有些遺忘了,但那是他第一個上門的客人,是個輪廓相當深邃的女孩子,年紀約略二十歲上下,她有雙下垂的眉,要是一般的女性大概藉由工具會修掉的吧,但意外的那個女孩卻沒有這麼做,那雙下垂眉讓她看起來憨厚老實,她提著一口像是束口袋一般的包包,布的質料看起來相當不錯,手工細緻的讓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經過某個用心的人製作出來的作品。

  他稱呼那個女孩為A子──他的店裡其中一個不可打破的規則,前來述說故事的客人不能使用真名。

  A子自然的將束口包放在一旁的桌面上,而後取出一支眼鏡戴上,她的言行舉止有些緩慢,但卻能感覺到一絲優雅,有些酒紅色的及腰長髮安靜地垂掛在邊側,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我的故事很長,或許一次說不完。」她的嗓音有些低沉,但卻不到讓人感到不適的程度,若是以合唱團的分部來說,大概是女中音吧。

  他慎重的點了點頭,示意對方繼續說下去。

  A子將雙手合十緊扣,自然地擺放在大腿上,那雙如黑夜般的眼眸專注的注視著他,有些厚實的唇瓣輕輕地抿了抿,他將此解釋為對方正在整理自己的思緒,因此也就沒有特別催促──本來聽故事就是如此輕鬆愜意的事情,若是催促了就是褻瀆了述說故事的那人。

  「……我基本上是個多疑的人,就連現在我都在懷疑你開這間店有何居心,但是我想你大概也有屬於自己的一段故事吧,我既然都踏進來了,我也會遵守規則,說完故事之後,聽你說說你的。」A子此時的表情充滿著警戒心,他一眼就能理解這只是對方的一種個人特質,與其他的什麼是扯不上關係的。

  A子在說完後陷入沉默,那神情看起來與其說在思考些什麼,不如說,她知道自己要說什麼樣的故事,但卻說不出口,他不禁有些好奇,是怎樣的故事能讓A子陷入如此漫長的沉默,在他充滿疑問的同時,A子彷彿感受到他的視線般地抬起頭,那雙墨色的瞳淡淡的撇了他一眼,接著轉移到窗外,不知在何處聚焦。

  他偷偷的瞄了一眼手錶,才發覺從A子踏入店裡開始,已經過了十分鐘了,而A子的故事連開頭都還沒有,看著沉默的A子,他突然覺得,或許時光停滯了A子心中的時間,讓她一直被困在過去無法前進,然而這也不是他能提供幫助的,但只要A子願意,他便會一直坐在她面前,等待她的故事縈繞耳邊。

  這裡是故事館,傾聽屬於某個人的故事,或好或壞也都只是一個故事而已。

  「你覺得人生最讓人痛苦的事情是什麼?」A子沉默許久後,將視線聚焦在他身上,他倏地有些慌亂,但或許天生便是撲克臉的緣故,所以給對方的感覺大概是相當鎮定的吧。

  A子有些用力的抿了抿唇,或許這樣的一個舉動是她穩定自己不安的一種方式吧?

  「這個恕我無法回應,真的很抱歉。」他有禮的鞠躬致歉──第二個規則是不洩漏、不交流彼此的想法以及觀念,理所當然也絕不深入隱私,A子很輕易的便理解了自己的問題有些超出規則,而後體諒的笑了笑,那笑容看上去格外的寂寞。

  「我一直覺得自己活得很好,很堅強,或許我很常逞強,但是我覺得自己是個抗壓性很強的人,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和我身上是截然不同的結果,當然我以這樣的自己為傲,我不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什麼不好,或許難親近也或許過於孤僻,但正因為我的人生千瘡百孔,所以我理當比別人看得更深更遠更透徹。」A子推了推有些滑落的眼鏡,剎那間,他竟有一絲複雜的感受,無法言喻但卻深埋心中,大概像是梗在喉嚨的魚刺不上不下一樣吧。

  他眼前的這個人,恐怕早就失去這個年齡該有的,對世界的眷戀,無關生與死,也無關對人生的執著,他就是有種A子失去的東西非常龐大的感受,大到連她的性格也被扭曲了吧,類似於強迫症,她在A子身上感受到一些想法上的強迫,但卻難以解釋。

  或許,她的心已經被狠狠地削掉一大半了吧,所以她只能以這個世界認定的正確價值觀鞏固自己缺了角的心,嘗試讓自己像個正常人。

  但,什麼又是正常?

  這大概就是他感到詭異的原因吧,A子給人過於正常的感覺,不論是價值觀還是言行舉止,徹頭徹尾都是個正常人,所以也讓他感到懷疑──偽裝的過於完美了,所以才有漏洞。

  A子大概企圖用什麼維護自己長久以來掩蓋的東西,那一定是造就現在的A子很重要的原因,大概也是A子從未和他人說過的,關於她人生的故事。

  「人生很漫長吧,漫長的讓人生悶,我經常在想或許這樣的我沒有所謂的存在意義,當然,我不可能尋死,因為那是愚蠢的行為,更是枉費了希望我存活的人的心意──如果我是因為病死或是意外死的話,或許是最自然的吧,我經常這麼想,然後替自己想了一齣又一齣感人的死前劇情,接著像是看了感人的電影一樣,默默的拭淚。」A子有些自嘲的說道。

  A子是個相當極端的人,至少截至目前為止他是這麼覺得的。

  既悲觀卻又達觀,同時具備絕望與希望,被這麼拉扯著要有多堅強呢,這樣的A子是怎麼走到今天的啊,他有些不可置信,原來這世界上什麼樣的人都有啊。

  「我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理解了自己曾經經歷過怎樣的事情,縱使我從不覺得自己很悲慘,我甚至認為能夠克服的自己是非常值得驕傲的,我常告訴身邊的人,我獨自走過漫長的歲月,用盡全力穿越迎面而來打在身上的浪潮,都是我最驕傲的事情──但我也不否認,曾經經歷過的事情對我造成很大的影響。」A子深深地吐了口氣,像是要將胸腔裡的一些什麼驅趕出來。

  「它扭曲了我作為一個人最純真的部分,它讓我明白恐懼,不是什麼考試考不好會挨罵或是失去朋友會很寂寞那種層次的害怕,而是更為深層的,那種恐懼賦予我否定自己的能力,像是與生俱來一樣,我開始不停地否定自己,甚至渴望死亡。」A子抿了下唇瓣,隨手拿起剛進入店裡他遞給她的茶水輕啜了口,「像是服了毒品一樣上癮,尤其在容易產生負面想法的深夜裡更是明顯,或是在夜晚搭著車望向窗外被黑暗壟罩的街道,只要進入夜晚的懷抱,我就像個毒癮者一樣,不停地讓那負面想法侵蝕我的靈魂,卻始終無法戒除。」A子逐漸的在吐露自我,但卻始終沒有進入核心,或許這個故事正如她所說的,相當漫長吧。

  但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更加吸引他的注意,他幾乎沉浸在這樣的一個故事裡,期盼對方能夠給予他更多的話語引導他理解一個人生的故事。

  「最詭譎的是,我始終被人當作睿智,只是很懂得說些好聽話罷了,不過這是題外話就是了。」A子沉默了一會,輕啜了幾口茶水,拿出包包裡的手機看了下時間,而後緩緩地閉上眼,任由靜謐侵入他們所在的空間,然而他們卻沒有人感到焦急──這樣的沉默對於A子所要述說的故事,就像一本小說需要鋪陳一樣,有其必要性。

  「我花了十多年去釋懷,一個人努力至今,傷口結痂了,但裡面卻充滿著膿,我曾經試著想要狠狠地挖開傷口,清理那些骯髒的膿血,但卻做不到──我比誰都清楚不處理的話,我無法前進、無法愛人,甚至我會喪失自我,但……我做不到,就連現在要說個故事給你聽,我都相當遲疑。」A子的臉轉向窗戶那面,以至於他見不到此時的她是怎樣的神情。

  「很矛盾吧,我比誰都想要前進,但卻一直裹足不前。過去對我造成的傷害雖然沒有以具體的形式顯現,但卻絆住我前進的步伐,表面上,我大步向前,但其實骨子裡的我一直都畫地自限,為了保護自己用盡方法,而後,發覺自己始終孤獨。」A子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起伏,依舊維持著冷靜,但他能輕易地感受到對方內心的波濤洶湧。

  人們之所以會記著過去的事蹟、會念舊,正是因為不論好無論壞那都是一個人成長的過程,猶如一個強盛的國家也擁有許多契機才能得到獨立的機會,由過去所堆疊而成的不只是一個人的人格而已,也形成某個人的未來。

  「我是個複雜的人,但同時也很簡單,我大概是屬於相當極端的矛盾綜合體吧。我總是試著讓自己保持冷靜,所以在他人眼中我顯得過於冷漠,但又有誰明白──我已經除了自己之外難以信任他人了,當然必要的交流我不會避免的,因為在人群中最好的偽裝就是成為一個普通的人,情願讓自己消失在人群裡,也不能太過張揚。」或許是A子的話語所帶給他的感受過於強烈,剎那間他竟有A子的身影模糊不清的錯覺。

  即使A子的故事至此始終沒有到達核心,但他卻不覺得對方浪費他時間,光是前言就相當吸引他,這個故事相當引人入勝,至少對他而言是如此的有魅力。

  「我並沒有責怪傷害我的那個人,我也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只能說當時的我還太小,對方太不懂事吧,因為是身旁算是親近的人,所以憑著這點,談不上原諒,但我願意試著強迫自己面對他;剛開始我很怕他,連帶與他相似的人我都因為受恐懼支配選擇繞道而行,用著勉強的話語和表情對著他說話,直到現在,我不再畏懼見到他眼底的自己。」他很快地便注意到A子低垂的頭,那像極了畏懼的孩子,現在的A子連抬頭看他一眼都難以做到。

  「我所背負的東西,很沉重但卻又意外的輕盈,我不知道究竟有沒有人得知我當年發生的事情,一方面想要讓這一切都炸開來圖一個痛快,但與此同時卻又不得不考量身旁的親人會不會受到傷害,這麼掙扎好多年,起先的慌亂感受全都麻木了我的心臟,只能懷抱著不上不下的心情過活。」從他的角度很輕易的能夠捕捉到A子厚實的唇瓣有些用力的抿了一下,而後A子像是鼓起勇氣上台的孩子,緩緩地仰起頭望著他道,「其實,我最害怕的說不定是自己在這個世界難以立足。」

  這個世界怎麼了,為什麼受害者非得受到非難不可?他忍不住有些動容,但基於規則他強壓下內心異樣的感受,要是輕易的表現出內心的感受,便是褻瀆了述說故事的那人。

  他只是在聽一個故事而已,並不是要參與他人的人生。

  或好或壞,都只是一個故事而已,他抿了下唇,企圖將一些濕度帶上唇腹,卻力有未逮,只能飲用一旁的開水潤喉。

  A子緩緩地起身,有禮的對他鞠了躬,這時他才注意到外頭早已被深紫色取代,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們臉上充滿疲倦,他倏地轉過頭,A子的面容有些模糊,直到A子的嗓音傳入耳膜才揭露了連他自己也尚未察覺的事實,「別哭,這只是一個不清不楚的故事而已,我終究沒有辦法坦蕩蕩地說出來,只能以這樣隱晦的方式暗示你──但願,我的故事讓你能有所感觸,也衷心的期盼說出來對我是有幫助的。」A子模糊的面容揚起一抹難以言喻的弧度,稱不上傷悲,但卻也不屬於快樂。

  「請您若是有空,請務必前來聆聽我的故事。」在溫熱的晶瑩順著他臉部的輪廓滑落的同時,總是被人認定淡然的語氣罕見地充斥著激昂的情緒,而後A子淡淡的笑了笑道,「好的,到時候我洗耳恭聽。」

  A子的背影被鐵鏽色的光線吞沒了,而他緩緩地轉過身,望著窗外深深地嘆了口氣。

  故事結束了,但卻沒有結局。








  信箱裡放著一封未署名的鵝黃色信件,他好奇地開啟,上頭寫了行字,他向來鮮少顯露的笑容毫無遲疑的綻放──


  你笑了的話,我也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笑了。





TBC/FIN?

這篇我寫的很煎熬OTZ所以有沒有續集這個就看緣分了,雖然這個故事相當語無倫次,但是我仍然覺得我非寫不可,雖然寫的時候寫寫停停,真的很痛苦OTZ
但是,算是做一個對我自己的交代吧OTZ
然後感謝,閱讀完的親們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