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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里維所知，艾爾文不信鬼神也沒有任何宗教信仰。

或許是不得不如此，否則因果論的宗教會吞噬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精神喊話，善惡說的教派則會直接將艾爾文判定為披著人皮的惡魔，里維不否認艾爾文不像人類，更準確的說，他所認識的艾爾文身上並不存著多少的人類情感，所以「人類最強士兵」的稱號才會落在自己身上，里維將石頭踢下壁緣，下墜的速度比想像中來得快，撞擊到牆面後四散成碎片煙花。

天性使然或後天養成，艾爾文沒能保留多少人類情感，應該說「在他身上，連人類氣息都不復存在」，相反的，地下街出身的里維更加貼近人們所追求的英雄人物：英雄可以易怒、可以有潔癖、可以在某些細微的地方擁有近乎神經質的要求，這些全都可以拿來撫慰人心，告訴人們：我們的英雄也跟我們一樣不完美！

人類已經被巨人們的大嘴吃得連尊嚴也僅存殘渣了，唯一剩下的只有恐懼與絕望，恐懼會膨脹、絕望會傳染，牆內不需要另一個會引起恐慌的根源，卻需要一個官方認可的信仰，聲望可以高出大總統，卻永遠得要聽從大總統的命令，所以他不能由任何一個能與政府分庭抗禮的宗教、商業團體中所產生，必須得要在政府行政體制中選拔。

用「表揚」的糖衣包裹，由三兵團分別推派三至五名人選，最終領獎名額卻只有一人，就連腦袋泡在酒精裡的憲兵團也明白背後的意涵，其他兩個兵團幾乎都推出團長等位階顯赫的人物為代表，艾爾文卻在某天上午的例行會議結束後，遞來一份文件，「其他部份，我寫好了，簽名吧。」里維看都沒看、鋼筆唰唰簽完十七頁。

相較於其他兩個兵團用盡五個名額還嫌不足，調查兵團只推出里維一人。

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兵長里維擠下所有位階顯赫的推派者，站上全國人民可見的舞台接受表揚，但他明白，這絕非意外、一切都在艾爾文的掌控之中，決不可能如報紙寫的那樣：「毫無疑問，里維兵長是我們調查兵團內最優秀的士兵，身為調查兵團團長，能與里維兵長共事，是我們調查兵團的榮幸！」

仔細閱讀專題報導後，他更加確定艾爾文．史密斯不可能做出毫無計算的決定，他幾乎可以確定，在推派自己時，那男人不但篤定他會當選，還早已準備好應對所有問題的最有利說詞，正好可以完美的將里維捧成那種不完美的完美英雄。

即使已允諾要獻出心臟，被計算的滋味仍不好受，他忍不住趁著對方餐後的空檔，進一步向證實自己的想法，「的確、論資歷、身家背景、影響力、知名度等等先決條件，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你都絕對無法與其他候選者相提並論。」喂喂，這段話很刺耳，「近年來信奉牆壁的教派崛起，甚至可在行政會議中佔有一席之地，我不認為大總統會放任事態繼續擴大，所以政府必須要提供給國民一個精神指標，藉此安定人心；其他兵團推派的人選幾乎都是團長派系的核心人物，但團長的位階過高，一旦凝聚到大量的人氣，對於統治者而言會是一種困擾。」艾爾文閉上雙眼，仔細品嚐、啜飲得來不易的紅茶，「充滿瑕疵的你，是我提供給大總統的唯一選擇。」

想法得到證實，但他還想說些什麼，閉上雙眼的男人卻彷彿已能預見他的反駁，「你不算是好親近的人，不會有成群結黨的威脅；如果支持度過高，那段地下街的經歷可以適時的降低評價；而且『兵長』的階級雖高，卻也還在團長之下，最重要的是：你是調查兵團的人。」金髮男人的嘴角輕彎起好看的弧度、淺笑過淡，導致笑意從來都未能傳遞到湛藍的雙眼中，「是朝生夕死的調查兵團。」

「我還以為你不會熱衷於『表揚』這種娛樂成份過高的東西。」往骨瓷茶杯加了五匙糖，里維的聲音窩在杯裡，悶悶的傳了出來，「我以為你不會是那種男人。」

「每個兵團都需要資源，況且我們還背負著『稅金米蟲』的惡名，我們得要扳回劣勢才有機會獲得贊助者的目光。」溫熱茶湯隨著圓弧壺嘴注入杯中，「王城裡多的是渴求娛樂的無聊貴族，他們樂於尋求保護傘下的刺激，還願意花大筆的錢來買。」湛藍雙眼映上瓷杯反光，「你認為，一次正面迎戰巨人的經歷，他們願意花多少錢來買？」

看著眼前品嚐紅茶的男人，里維想起人們常說眼睛是靈魂之窗，但艾爾文的雙眼卻像一對好看的琉璃珠裝飾，頂替真正的眼球，以防靈魂深處的秘密被洩漏出去，透過它們所看出去的世界是什麼模樣？在湛藍瞳孔後方還隱藏著什麼？他忍不住疑問，「雖然開頭是我起的，但為什麼決定告訴我這麼多？」他明白自己與眼前的男人向來都處於資訊不對等的狀態，他所知的一切其實是在男人的批准下所窺得的小部分真實。

「我沒說，不代表你沒想。」往空乏的茶壺中注入熱水，「你問，不是因為不知道，而是想確認。」句尾最後沒有反問，直接以篤定的句號為完結，「這樣很好。」里維卻不明白好在哪裡、對誰好？或者不過只是隨口的一句安撫、敷衍？面對擁有一雙琉璃眼珠的男人，他有時會猜想是不是從透明雙眼看出去的世界，一切都是透明的、毫無秘密可言？

掛鐘分針指向四時九分，九分鐘的休息已過，艾爾文將杯盤推到一旁，「其實剛剛休息的時候，我有想到另一個因應山谷地形的陣行排列。」看著對方迅速埋首於工作中，里維默默將茶具放入托盤、收拾乾淨，「對了，里維…」艾爾文並未抬頭看他，「…講了這麼多，其實你不必擔心，維持原本的樣子就好。」

「艾爾文，我最後還想問一件事。」端著裝滿茶具的托盤走出門外，他忍不住開口，艾爾文趁著以筆吸取墨水的空檔，向他快速的點頭允許，「你說大總統要我去當全國的精神指標，你覺得我是嗎？」

我想你明白，這才是我真正想問的：我是你的信仰嗎？

艾爾文停下手邊工作，微皺起眉頭，就像被這無禮的問題冒犯而感到不快，但里維問得很認真、執著於答案，直挺挺的站在門外等待，看著那份不快仍未能染進頑固的琉璃眼珠中，它們的主人緩步向他走來，距離逐漸拉近，他慢慢抬起頭，等到對方站到自己面前時，他得要完全的後仰頸子才能繼續看著那雙湛藍。

「你不是、當然不是。」艾爾文回答的理所當然，嘴角含笑，湛藍深處依舊一片空無。

木質托盤摔在地面，逕自不服氣的上下彈跳，不像骨瓷茶具那樣認命的清脆哀鳴後就癱倒在地碎裂，金屬茶匙滾到一旁的陰暗角落，相信時間會慢慢磨損自己的光澤本質，而里維就站在它們中央，任由未盡的茶湯蔓延，成為其中唯一的無生命體。

艾爾文又走近一步，查看散落一地的悲劇，他們站得很近，艾爾文胸前墜飾映出里維的模樣，彷彿自己被縮小、困在那小小的光滑圓石中，里維瞪著自己的倒影，凝視許久。

「里維……」聽到叫喚，他仍服從的仰起頭，仍無可救藥的看著對方的眼，「你只要相信我就夠了。」規律的鼻息輕輕落在臉上，琉璃眼珠後方那滿溢而出的陰暗灰沉，攪入原有的湛藍，成了能夠吸進一切、吞噬所有的濃稠溷濁，征服於這無盡的溷濁之上，男人的金髮如冠。


「我，就是你的信仰。」混沌的君王微笑。

啊啊，他願為艾爾文．史密斯獻出自己心臟，心悅誠服。






THE END

最後一句原意是「 啊啊，他願為艾爾文．史密斯獻出自己子宮，心悅誠服。」由於那是兵長不會有的臟器，所以只好拿心臟來充一下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