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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維不喜歡王城,尤其討厭那些貴族宴會。

  在那,英雄的任務不是驅逐巨人、而是驅逐豬玀貴族們的無聊,他向來就不擅長這種假惺惺的社交場合、不像艾爾文;對方正在幫自己打理順便說明今晚宴會的任務要點,「今晚的賓客名單幾乎都是生面孔。」里維鬆了口氣,這代表他可以顯露不滿以符合貴族們對「人類最強士兵」初次見面的想像,還能順便滿足不同於阿諛奉承憲兵團的新鮮感,皺緊的眉被對方撫平,「里維,太露骨了。」但表現程度得要在那豬群的可容許範圍內。
 
  艾爾文為他打上絲質領巾,將手帕塞入胸前口袋,「另外,」丟出幾個名字與頭銜,「他們也會來,你們已經見過兩、三次了,所以比起其他人,態度上要親密點。」嗯、誰?對於那些公侯伯子爵、領主、還有他們的夫人女兒,里維沒有半點印象,不過毋需擔心,因為……「見到他們時,我會提醒你。」沾起落在衣領上的頭髮改放在領巾上,艾爾文做完最後的商品確認。

  在艾爾文的指揮下,一切理所當然的圓滑順利,銀白領巾上格外顯眼的黑色髮絲,也在艾爾文不著痕跡的指示後,由初次見面的伯爵長女所捻起,「十分感謝您幫我挽回儀態上的失態。」複誦艾爾文所教導的詞句,看著少女因欣喜羞怯而發亮的雙眼,再次確認艾爾文果然是個懂得討人歡心的該死男人。

  里維不喜歡王城、討厭貴族宴會;雖說不上喜歡,但他不排斥讓艾爾文手把手的教導。


  四年前,他兩手一攤,將餐盤往前一推,「我學不來!」

  「是嗎?」艾爾文站起身從餐桌對面緩步走來,「用餐禮儀、基本社交舞、不同階級的應對進退這些面對貴族的社交禮儀,要達到最低限度的『不出醜』,最多一個月;其他就算有突發狀況,我也都能控制。」里維哼了一聲,表示被高估的感謝,「但,你真的想學嗎?」丟出問句,金髮男人的眼底卻沒多少質疑存在,更多的是高傲冷漠,毋需動怒,這樣就足以讓里維知道收斂,他拔出前半部沒入木桌的餐刀,看著艾爾文用鼻息呼出一口無可奈何,吹散了原先的壓迫,走回原位坐下,「右刀左叉,叉子從外側開始取用……」

  從那天開始,艾爾文開始教導他上流社會的繁文瑣節,他通常稱這些為「行前準備」,講得如壁外調查一般可怕,而事實確實如此,那群被圈養的豬會把人轉化為同類,上流社會的矯情造作與安逸滿足會隨著美好的物質享受侵入眼耳口鼻,最後把人類對於自由的渴望啃蝕得一丁點殘渣也不剩,里維覺得那是近乎於死亡的存活。


  基本禮儀達到最低門檻後,艾爾文開始加上流癡肥貴族間那些五花八門、混吃等死用的遊戲,教的範圍不僅廣泛且幾乎樣樣精通,里維似乎慢慢窺得對方那被教育學習和社交禮儀啃蝕殆盡得破破爛爛的童年,十足十的貴公子養成教育,如今卻與自己坐在這陰暗的老舊空間裡,詳細說明要如何從各家所叫的墩數來推測對方手牌。

  里維忽然湧出一股莫名的自滿,即使他相信事實絕對與自己想的天差地遠。

  橋牌只需記牢規則就好,反正自己跟豬玀待在一起時,艾爾文絕對在身邊,他只要照著艾爾文的指示行動就好,剩下的全都交給對方去處理,況且那些蠢貴族需要的是玩伴、不是真正較輸贏的對手。

  桌面擺上黑白兩方的西洋棋子,「下西洋棋也能作為戰術規劃的參考,雖然只能兩人對奕、我不能幫你,但就跟先前那些東西一樣,不要輸得太難看就好。」艾爾文開始一支支教他認棋子,這是士兵、城堡、騎士、主教還有皇后,它們都是為了保護國王而存在的;對於各個棋子的走法,里維很不以為然,「你說這個可以幫忙策劃戰術,但現在都用立體機動裝置了,還有什麼意義?」

  「等你記熟規則後,我們下一場。」沒有正面回應,艾爾文繼續說明,「只要前方沒有棋子阻擋,皇后可直走斜走、不限距離。」里維不置可否的往腦袋塞這些雞毛蒜皮的瑣事。


  里維的第一場對奕,前半場很不錯,幾乎吃光對方所有黑棋,徒剩一支疲於奔命的騎士與未動半步的皇后留在國王身邊,大幅領先的優越感讓里維大意失皇后;他原先不甚在意,反正還有很多棋子可用,相反地,艾爾文只有兩支可作戰的棋子,卻沒想到後半場全是黑皇后謹慎大膽的單方面屠殺。

  棋局結束,握著黑色皇后棋,里維突然拋出一句,「艾爾文,皇后的位置是我的。」

  「你現在覺得不是嗎?」他笑著。

  「現在、永遠,只有我。」

  訝異一閃而過,「里維,你大概還不清楚自己承諾了什麼……」單手支著下巴,調查兵團團長的淺笑有種哀傷,「原諒我到時不會批准你的反悔,現在、永遠。」也或許艾爾文的笑容一直都帶有某種哀念,里維撇撇嘴、不以為然。

  「再一局?」話剛說完,團長緊急會議的通知來了,「之後再說吧。」艾爾文點點頭、跟著傳令兵走出門外,里維留在原地收拾,發現棋盒內另外存有黑白各一、兩支皇后棋,短暫的困惑被急於分享研究成果的漢吉打斷,想著「下次再問艾爾文。」的念頭也在漢吉興奮的喊叫聲中煙消雲散。


  後來他們都忙,說好的第二局遲遲沒有機會,就連閒聊幾句的時間都少,人一忙,時間就跑得特別快,幾年過去後的某日,艾爾文在兵團內部會議宣告:內部情報證實第104期訓練兵團中的艾連.葉卡確實擁有巨人之力,自己打算招募對方進調查兵團,詢問大家有什麼建議?漢吉興高采烈的舉雙手雙腳贊成,米可打了個哈欠、聳聳肩不置可否,反倒是里維一臉陰沉的瞪著金髮男人。

  艾爾文這傢伙還是一如往常的狡詐,「大家有什麼建議?」一句話就將所有人的立場劃分到贊同方,擺明不受理反對意見,突如其來的情緒波動讓里維忍不住提出異議,艾爾文則從容不迫的複述腦中早已設想好的說詞一一反駁,讓里維的情緒更難加以平復,兩人的音量越來越大聲,雖說兩人平時多少有些小爭執,這次卻罕見的連米克跟漢吉都來打圓場,「不滿意我的回答的話,就跟我一起來、親眼確認吧!」

  拍板定案,原.隨行人員漢吉鬼哭神號、毫不掩飾對里維的怨恨。


  即使快馬加鞭趕往艾連的所在地也需四天三夜,一路上,里維總覺得艾爾文欲言又止,每到投宿處那種感覺就變得更加明顯,忍到第三夜沈不住氣的決定找艾爾文問清楚,打開門就看到對方捧著隨身棋盤站在門外,「第二局?」原本提到喉嚨的話就含含糊糊的「嗯。」、嚥下去了。

  一開局,白旗傾巢而出追捕皇后,竭盡全力保護的結果,除了王棋、場上只剩黑皇后獨稱大局與一支遠在天邊的小兵,「里維,你把棋子全調到前線、後方都空了。」艾爾文將士兵往前移一步,「有一件事,我當初忘了說…」無視皇后的四面楚歌,他又將士兵往前移一步,看著白主教毫不客氣的拿下自身皇后,未見艾爾文臉上多少哀弔,「士兵到達對方底線即可升變為皇后、主教、騎士、城堡四者之一。」里維楞楞地看他從棋盒拿出另一支黑皇后放入場中,「將軍。」

  一局結束,艾爾文就道晚安、吩咐他早點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徒留他一人獨自對著桌面上的黑皇后發愣。


  隔日將棋組送還回去時,艾爾文搖搖頭,「我昨晚仔細想過了,你先前說的沒錯,棋步走法的確已經過時、不能再作參考了。」不著痕跡的推還給他,他隱隱明白了什麼,卻又有些不服氣,直到初見艾倫的巨人之力,里維面無表情的安撫了過度反應的隊員後,緩步回房的腳步有著難以察覺的虛浮。

  當晚,他將那副棋組從貼身行李中拿出、扔入河中。


  時間依舊過得飛快,隨著艾連對巨人之力運用的越來越得心應手,不僅奪還瑪利亞之牆的進度大幅超前,就連捕捉巨人實驗體也頗有斬獲,各個研究項目都急需用錢,艾爾文不得不再前往王城、遊說貴族,而這次那些喜新厭舊的貴族碰巧急切的想見艾倫一面。

  過往如泥沼,里維每次回憶就在上面踩過一串串深深淺淺的腳印,然後看著艾倫正被艾爾文牽著、領著,一步一坑的踏入,要上前阻止時,卻發現自己早已動彈不得,「里維,有急事嗎?」艾爾文笑得微瞇的雙眼裡藏著的濃濃警戒讓他莫名發慄;再一次,眼前這男人毋需動怒也能讓自己知所進退。

  直到此刻,里維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忿恨不平與嫉妒,或許早在身陷泥沼時也已被那群豬玀貴族同化,閉上眼、腦中浮現那些雖生猶死的人類殘渣喝著香檳紅酒,隨著樂曲擺動癡肥的軀體,「那是近乎於死亡的存活。」往日的記憶竄入心頭,里維忽然決定了什麼,右手握拳大力撞擊自己左胸,對著遠方行禮。


  時至今日,已經沒有什麼人再用「壁外調查」這個稱呼了,人類正在一碼一里的拓展視野、重拾自由,第72、73次遠征時,巨人似乎已所剩無幾、出刀的機會少之又少,到後來甚至有些懶散的傢伙連刀匣都懶得補充,「遠征」無異於於少男少女們共同探索新世界的踏青郊遊。

  可惜,意外來臨時是不會敲門的。

  第113次遠征是場慘烈無比的戰役,原先怎麼找都怎不到的巨人們傾巢而出,艾連被數隻小型巨人圍上、自顧不暇,尖叫逃竄的新兵悉數落入巨人胃袋,確認救出昏迷的艾連後,艾爾文下令緊急撤退,隊伍行進到遼闊草原,平時這裡是嬉笑玩樂的好地方,此刻卻是毫無遮蔽、攀附點的地獄,隊伍後方還有不少未能跟上的隊員,艾爾文繼續策馬狂奔,原先並行的里維卻開始放慢速度。

  放聲大喊:「里維!」對方仍持續落後,半個馬身、一個馬身,他只喊一次、沒有停下、沒有回頭,朝後扔出的波洛領帶上、切割圓滑的特殊寶石在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前不久遠征,他們才一起看過那片名為「海洋」的大水,浪潮引領夕陽的橘色光束在眼前躍動、翻騰,很美卻不能飲用。

  「比眼淚還要苦鹹。」當時,隊上的成員是這麼形容的。

  看著掌心中的海藍色寶石,彷彿是整座海洋濃縮而成的閃耀,里維忽然明白艾爾文對自己的哀弔以從此刻開始:他給了自己滿滿一汪洋、流不出的淚,「幫我把這個拿給艾爾文。」交代給附近信得過的團員後,里維右手握拳撞擊左胸,對著前方行禮後,落到最尾端、雙手拔刀,轉眼削掉三名巨人的後頸。

  揮刀甩去沾附的血漬時,他看著空中灑在空中的血滴笑了。


  紀念里維的葬禮十分隆重,不只三兵團各個重要人物到場表示追憶,大總統還明定這天為紀念日、舉國哀悼,艾爾文致詞完後坐回痛哭流涕的艾連身旁悄聲說:「明晚有追掉舞會,今天活動結束後來找我複習基本舞步。」艾連驚訝的看著對方,發現對方臉上原先的沈痛哀傷已經變為面無表情。

  喪禮儀式結束後,在長廊上遇到的漢吉一看到他們就大哭大鬧,「艾爾文,你……」被眼淚鼻水哽住的後半句,她用強而有力的右拳傳達給艾爾文左胸後,被維持現場秩序的憲兵團當場制服。

  「想想里維是怎麼對你的!艾爾文,你自己捫心自問!」被強制拖出場外時,漢吉還滿臉眼淚口水鼻涕的大聲嚷嚷。

  胸口直擊讓艾爾文跌坐在地、短時間內站不起身,艾連趕忙上前扛著他的左手、撐起他,「憲兵團的你們應該也看到事發過程了,請轉告大總統我今晚無法出席里維的追封加冕禮。」在他的眼神示意下,艾連等他話一說完就扶著他離開,不給對方任何猶豫反駁的機會。

  回到房內、確認安全無虞後,漢吉的話言猶在耳,「艾爾文,你自己捫心自問!」

  他摸索著自己左胸前的口袋,摸出了兩支黑色皇后棋。


  艾爾文突然笑了,「里維、我可不允許你最後的遺言是不想當我的皇后啊!」笑著笑著,一滴兩滴,「我已經說過了就算你反悔了、我也不會准許了吧……」眼中的汪洋已溢滿。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