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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兵] 言語笨拙


  「相信」其實出乎意料的簡單,只要將一切交給對方就好。
  比較困難的是:捨棄自我。


  舉凡做這類重大決定,總需要一些契機;米卡莎.阿卡曼原是一家三口和樂的小家碧玉,柔順的黑髮像隻梳理整齊的貓,一把斧頭砍進雙親腦袋時,她還只是隻幼崽,直到艾倫.葉卡帶她領會生存的意義,當她手中尖刀戳入綁匪腹中時已然蛻變,美麗的女人擦拭武器、優雅的黑豹舔舐利爪,圍巾從鮮紅色戴成暗紅,像乾涸的血般暗沉,牢牢繫在她漂亮的頸子上,是她心悅誠服的誇耀,巨人與夥伴的屍體在她身後拖出一條綿長的、紅黃夾雜的斑斕尾巴,她昂首闊步繼續往前,沒有迷惘、沒有留戀,因為她已捨棄自我來相信艾連.葉卡。

  早在下定決心前,就需先拋棄所有。

  里維覺得自己三百、不,三萬年都做不到像阿卡曼的死心塌地,心底暗暗佩服卻又看不起她,那情緒微妙的很,以地下街混混王的貧乏口才很難解釋清楚,總而言之——「叫她去吃屎。」

  艾爾文笑了,「如果你命令葉卡去叫她這麼做的話,或許阿卡曼會當真。」

  「嘖、閉嘴,我沒有真的要你幫我想辦法。」

  唯有在幾個還活著的好友面前,艾爾文才會顯露「稱姓不叫名」這鮮為人知的怪癖,雖然幾年下來里維已經習慣了,但在新兵剛入團時還是很讓人困擾,對於那奇異的疏離感,他抗議過幾次,金髮男人絲毫不在意的挑挑眉,「我可是從一開始就叫你里維到現在,不滿嗎?」明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一句話,卻意外堵得里維說不上話,以至於每當他看見新兵們在入團第一天,被調查兵團第13任艾爾文團長視同平輩的直呼名字時,那一臉受寵若驚的高興樣,他打從心底想叫金髮男人去臭水溝照照那噁心的笑臉。

  這男人總能輕易找到對方軟肋,然後優雅如彎刀的笑就會溫柔滑入,並從那開始生根、蠶食,里維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實例;艾爾文先給他穩定的三餐、乾淨的飲水、安全的容身所,後來又往他的背上貼了一雙彷彿真能自由飛翔的翅膀,聰明人從不做虧本買賣,艾爾文給予的同時也剝奪,幾年過去,那些東西一點一滴侵蝕進來,於是里維的世界、他的一切早已被那男人拿空,生活逐漸變得充滿……或者說只剩下艾爾文。

  即使整個局勢逼著他低頭,里維仍想打著「忠心耿耿」的名義頑強抵抗。

  在牆內引女巨人現身、被憲兵團用槍口指腦袋時,艾爾文仍面無懼色,「一切都是我獨斷橫行。」里維沉默站在他身後看著,明明只要那個禿毛獨角獸一聲令下,兩人都會變成馬蜂窩;明明腦袋已經發出警訊說:「會死!」自己的雙腳還是八風不動,力挺艾爾文佯裝賣力的演出,單就這份情義就稱得上忠心護主……

  護個屁,根本就袖手旁觀啊!

  煩躁的隨腳一踢,原先蹲在地上擦椅腳的艾倫被踹倒在地,轉過來正要發作,見到是兵長,揉揉背、咕噥幾聲後又低下頭繼續打掃,可惜米卡莎不在附近,否則可以多打發些時間,正這麼想的時候,怒火中燒的清冷女聲飄了過來,「死矮子,你是故意的吧。」後方還追著阿爾敏的聲音要她冷靜,「哪隻腳?我不卸全隻、對砍一半,留你一米六……」雙手鋼刀拔出時,被害者艾連從中跳出來,幾句不著邊際的強硬氣勢就把牽牽扯扯的黑髮少女給撫慰妥當;唯有對他,米卡莎那不易見的溫柔嬌媚才會盛開綻放,胭脂未染的黛眉粉唇、未語先說的眼波流轉,「既然艾連這麼說了,那我就……」與其說是黑豹那類兇猛的貓科動物,不如說是壓抑表情、狂搖尾巴的馴養家貓。

  六塊腹肌底下藏著一顆火熱的抖M少女心,讓那傢伙注定要單戀孤老一輩子,里維腦子想著這些無關緊要,心底也明白自己其實沒什麼立場瞧不起米卡莎,他唯一不滿的大概只有被仿效的不悅感,他們明明如此相似卻又如此相異,差別大概只在於掙扎的程度與否,畢竟「相信」真的很簡單、輕鬆愉快,只要把腦子放空、把自己交給對方就好,於是再可笑、再愚蠢的理由也能成功說服:米卡莎,其實從特別罕見、奇怪的角度來看,兵長人很好:兵長是面惡心善、剪刀腳豆腐心;米卡莎……

  那些夾詭異稱讚的言語在腦中漸漸變了調、換成了另個溫厚低沉的嗓音:里維,沒想到自學立體機動裝置竟能到達這種程度,我已經開始期待你的活躍表現了;里維班是這次壁外調查最重要的環節,所有人員務必全力配合;里維你很溫柔啊,只可惜一般人很難瞭解;里維里維……那張嘴吐出一句又一句騙取信任的話語,那雙湛藍眼睛投來一次又一次滿足虛榮的眼神,不受控制的回憶快進、倒轉,最後艾爾文單腳跪在傷痕累累的自己面前,耳朵隔著層層紗布貼在自己胸膛上、和著心跳的節奏,一個字一個字的輕聲索求:「里維,獻出你的心臟吧。」

  「給誰?」敢說是全人類就揍死他,艾爾文這傢伙到底要把自己逼到什麼地步才會罷手?

  「雖然正確答案應該是『全人類』才對,但我想要。」摟緊里維的腰,讓心跳聲更加清晰,「所以、給我吧。」仍是平淡溫和的語調。

  心跳劇烈起伏、震耳欲聾,胸膛高聲鳴唱著不知名的曲子,里維想說些什麼,才發現哽在喉頭的原來是滿滿想傾訴的話語,沉默低頭親吻那燦爛金髮,那些話語就全融成某種甜膩稀薄的物質,被輕輕淡淡地印在對方額角上,艾爾文訝異的仰起頭。

  他們一直走得很近,偶爾有意無意的擦邊球,但卻從未如此正式的親暱過。

  那雙湛藍的眼睛望著自己,不再是毫無生氣的無機質琉璃,那是被縮小成球體、放置在眼窩中的天空,它在球體內流動運轉、璀璨生輝,早已分不清自己是嚮往天空,抑或是因為艾爾文的瞳色才愛上天空,忍不住又低頭親吻兩邊眼瞼,那球形天空被單薄細緻的皮膚蓋住,再張開時裡面增添了許多里維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嗯、東西?前任地下街混混王試圖用已知的所有詞彙來紀錄眼前一切:艾爾文的雙眼、湛藍的弧面似乎變得更加明亮、參雜一些不穩定的喜悅、以及——「里維,你的眼睛映出我的倒影,看起來就像我被困在你眼中一樣。」大手撫過他的臉,「我討厭被拘束、限制,但對於被你困住這件事,意外的、並不討厭。」艾爾文似乎有些困惑卻又並非真的糾結於自己矛盾的情感,「抱歉、說得有些顛三倒四的,畢竟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里維看著被那片湛藍鎖著的自己,就像另一個與自己面貌相仿的陌生人,那人永遠都舒展眉頭,甚至偶爾會掛著淡薄的微笑,伸手梳鬆對方整齊服貼的髮,「我知道、雖然不清楚該怎麼說,但有一天忽然就這樣了。」散落的金色髮絲掠過指間,「不討厭,反而覺得安全,」聲音緩慢拖沓彷彿囈語,「私底下的你有著難以捉摸的疏離感,但有你在就能安心。」指尖滑過艾爾文的前額、眉心、鼻樑,最後停留在雙唇,「雖然我想這大概不能算是『信任』……」

  不討厭、覺得安全、有你在就能安心。捧著里維的臉,漆黑如黑玉的雙眼中沒有半絲討好、偽善,艾爾文終於驚覺自己多年來對他的粗魯蠻橫,索求他所有正面負面的情緒感情,逼著他得要掏空自我來滿足剝奪,放棄所有並不困難,但要將他人給予的一切填塞進去,進而捨棄自我很難,這些早已遠遠超出「信賴」的範圍,「我想一般人會把這稱之為——」即將說出口的字彙被里維張口吞去,他不在意也不在乎對方接下來要講什麼,「里維,記得用鼻子呼吸。」受限於肺部氧氣量,他們不得不在里維缺氧昏厥前終止這場激烈的親吻,兩人用力吸一大口氣再深深呼出,紓解這一切早該發生卻延宕多年才終於大功告成的舒坦。

  銀白的絲質項圈早已繫在頸子上向全人類誇耀多年,究竟要吞噬到什麼地步才願收手?

  球形天空運轉,湛藍吞沒一切、四肢百骸,「直到你從頭到腳、全都屬於我,那時或許我會放鬆一點。」

  在被你眼中的天空溺斃前,「再讓我掙扎、忍耐一下吧!」伸舌、喘息,「所以在那之前,繼續瘋狂的渴求我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