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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道者的遊行/Le Processioni dei Martiri

*機器跳出來的情人節腦洞:①好奇心②逞強的極限③一人一半
*新利威爾班
*應炮炮要求,會試著增加「滅茶苦茶なセックス」……



當艾倫•耶格爾甩上師部的房門時,距離特洛斯特大區慶典開始還有八個小時。
這原本是個為了祈禱豐收、紀念故人的隆重節日——慶祝方式倒是和皇城裡的劊子手執行死刑時的狂歡差不多。但在內憂外患的當前,這種全城人民揮霍資源的活動無疑是勞命傷財。然而,一個多世紀以來都處在恐慌中的人們並不這麼想。南方各區的領主和商人聯合會一致認為,調查兵團前一陣在露絲壁上的所作所為已經嚴重威脅到平頭百姓的生活,導致內部衝突頻發,而適當地歡慶有助於轄區的穩定——這一點得到了王都的強烈支援。
而對普通百姓來說,沒有什麼比一場富商贊助的慶典更好了:把肚子吃的飽飽的,兌水的酒精飲料放鬆了神經,他們隨即產生眾生皆平等的錯覺,連來自捕食者的威脅都能被暫時忘卻——但人們一旦聚集,威脅便接踵而來:
謀殺、搶劫、強姦,綁架和暴亂。當然,可能還有破牆而入的巨人,
當前僅存的人類之所以要將武裝力量分成三個種類必然有其緣由。但……
“為什麼特別作戰班非得協助憲兵團駐特洛斯特支部的工作……?!”
今天一大早,利威爾兵士長在餐廳裡(也用作會議室)佈置任務時,新兵就坐不住了。好容易才做完營房內務,清理乾淨馬廄,他便急急忙忙跑去了師部辦公室。
這不是耶格爾第一次頂撞上級——一直以來,他都是個好士兵:恪盡職守、忠於原則,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識大體、理智(大多數時候),但還是個孩子,同時也是個敗類——比任何一個人都不服管教,他自認為不合理的管教。
利威爾正站在書桌前,凝視著一張公共設施和特洛斯特下城區地圖,聽到聲音便擡起頭來,雙眉往中間擰攏,“誰教你這麼進師部的?”
耶格爾一怔,抿著嘴退回門外,鄭重其事地敲三下,“長官!”
“進來。”
年輕人第二次踏進房間,用力行了個捶胸禮,在利威爾允許他開口之後,把剛纔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艾倫。”兵士長臉上的情緒褪去,“你是「認為上級的每一個命令都必須對下級進行解釋」的意思麼?”
“不……我……”剛纔還英勇冒進的年輕人忽然變得扭扭捏捏了起來,“因為今天……呃……韓吉分隊長特意沒有安排實驗任務,我原本打算……”
“正好,廣場上的安全保衛需要人手。”
被利威爾這麼搶白,耶格爾愣了一愣,繼而用緊張的口氣問,“我現在搞不懂了,這幾個星期一直在躲避憲兵團的搜捕,而現在卻忽然要公開露面和他們合作?”
“你在質疑我的判斷。”因為新兵的聲音拔高了,利威爾便也不甚高興地說,“你不去老老實實地執行,反而來這裡對長官大吼大叫。新兵營背的軍規都被你排洩掉了麼!”
“我沒說拒不執行,您的命令我哪次不是好好地完成?!但我也沒忘記自己是什麼身份!”
這算是他們認識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年輕人單方面的發脾氣。在對巨人的作戰理念上,兩人的大方向一致,但耶格爾容易焦躁,一激動就口不擇言。
“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難道不是找出堵住牆洞的辦法嗎?還有時刻防備萊納他們下一次的反擊……明明有那麼多重要的事等著去做,而且為什麼偏偏是今天……”年輕人說到此處忽然咬了舌頭似的停住,接著他整理了一下思路(上帝知道他還有沒有思路)口氣變得高昂而埋怨,“牆內安全保衛這種憲兵團的分內事為什麼要我們一起幹!”
利威爾沒想到這小混蛋今天特別不講道理,聽到這裡也忍不住衝他吼了回去,“出去牆外就是萬眾敬仰的英雄,留在牆內保護人民就是窩囊廢,你要是抱著這種虛榮心態,就永遠幹不成大事。”
這句話打擊到了年輕人——雖然利威爾始終在打擊他,但這個經歷比誰都多的孩子無比清楚牆內外正處於一觸即發的戰時狀態,他也比誰都更能體會幹不了大事的挫敗——艾倫•耶格爾不怕當不了英雄,只怕自己一事無成。
而此時此刻,利威爾無疑揭開了一道疤:彷彿又舊事重提,讓他想起那些為了他喪命的人,讓他想起自己即使變身巨人也無能為力的種種……
一想至此,他兩手拽緊拳頭,聲音又輕又顫,“我真希望埃爾文團長能直接給特別作戰班的下令。”腦袋一熱便口不擇言的耶格爾突然擡頭大聲說,“這樣一來,某些人就沒法兒給我們佈置毫無意義的任務!”
然後他甩上門出去了,動作流暢、用力而瀟灑——當然,沒看見利威爾坐進扶手椅裡,咬著小指指甲的樣子——因為氣得腦子一團漿糊的耶格爾在走廊裡飛奔了至少十幾秒,要不是出現拐彎他還停不下來。

“艾倫,你……”阿爾敏正從走廊拐角的另一頭走過來,“你還沒有把裝備穿好嗎?”廣場的安全保衛工作於十二點開始。這位忠實的夥伴只消觀察他幾秒鐘時間便把情況掌握了,“利威爾兵長是不會同意撤銷命令的。”
耶格爾無力地扶住他的肩膀,“我也沒指望他能撤銷。”
“可以想像……”聰明的腦袋裡出現了艾倫和兵士長吵架的畫面,“我知道這個時候勸告你沒什麼用,但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說……?”
“我說了!”年輕的小巨人信誓旦旦,阿爾敏卻懷疑地看著他。
“我對利威爾本次的決策表示非常不滿,然後逐一提出目前的困境、以及和憲兵團的矛盾……”
“不,我不認為你在當時能有那麼清晰的思路。”阿爾敏打斷他,“好了,繼續?”
靜默著,兩位好朋友互相注視幾秒。
驀地,耶格爾蹲到地上,緊緊抱住膝蓋,“我今天最想說的事,一句都沒來得及說!”
因為是聖瓦倫丁日嘛!這可是無論在哪個時代都神聖不可褻瀆的、關乎愛情的日子!連韓吉分隊長都那麼識大體地給他放假。在如今那麼艱難的年代,對調查兵團來說,活著就是一筆財富!更何況難得有一天的空閒時間,再加上全城慶典,原本打算把這一天時間全花在和戀人相處的細節上……
“所以,都是憲兵團的錯。”耶格爾把臉埋進膝蓋之間,“除了巨人之外,就他們最討人厭!”
這個時候,阿爾敏不知道該和他一起罵獨角獸出氣,還是該為他的口不擇言給他來上一拳頭。
但他是個好脾氣的人嘛,不論發生什麼,都應該冷靜分析不是嗎?“艾倫……”他架住他的腋窩,把他從地上拔起來,“我不知道鬧成這樣到底是誰的錯。”他拍拍耶格爾鼓出來的腮幫,又拍拍他的肩膀,“我只知道,集合時間快到了。如果你現在不去穿裝備,利威爾兵士長最不喜歡的就不再是憲兵團了。”
耶格爾儘管臉上沒有顯出異樣,但他確實被說服了——只不過還在氣頭上,“既然對利威爾來說,愛情無關緊要,那麼我也會聽從命令,以後不再心存妄想。”
阿爾敏站在原地,目送一個高傲、氣勢驚人卻無比消沉的背影離開——心中卻慶幸:一是耶格爾沒有當著兵士長的面把這些話吼出來。二是三笠•阿克曼此時應該還在軍備室裡。

***

門第二次被撞開。
因為艾倫剛剛才氣急敗壞地跑出去,利威爾有嚴肅的理由相信,依他的脾氣是不可能在五分鐘之內想通跑回來的——所以只能是韓吉•佐伊——整個人類社會,有膽量沒禮貌、擅闖兵士長房間的不二人選。
“現在申請加入安保隊伍還來得及嗎?”對方一路風塵僕僕——制服上沾滿了硝酸和甘油的汙漬,靴子的綁帶鬆開了,簡直一塌糊塗。
男人坐著不動,用單手撐腦袋,觀察茶葉在水壺裡打圈,“如果你能在十二點前把自己弄得像話一點。”他用裝出來的漫不經心回答,腦子裡卻在思考怎麼把她扔出窗外——即使他告訴過自己,不能被小無賴影響心情,更不能被韓吉火上澆油,「利威爾兵士長」不能被打敗。
“哦耶!有烤得流油的香腸,有淡啤酒,有比鮮花還要嬌嫩的姑娘,有新年王都慶典時纔有的廣場表演……”女人發出一陣小姑娘似的歡呼——她蹦蹦跳跳地繞到他的椅背後面,利威爾卻不能不在意地板上一串溼答答的腳印,他終於忍不住擠兌,
“我得管住廣場上鬧事的之外,還得再加一個你。”
分隊長垂眼觀察他倒水的動作,尖銳地反擊,“明明是個大老粗,喝茶習慣卻像個闊太太。”
“你是來批評我的嗎?”——耶格爾的無理取鬧已經讓他夠煩心的了!
“不,我正在觀賞在聖瓦倫丁日黯然惆悵的臉。”
利威爾不高興地放下茶杯,卻發現女人正興致勃勃地看著窗外——按照計劃,新利威爾班的人都得在十二點以前全副武裝在那片小空地上集合。
韓吉向正在調整皮帶扣的薩莎揮揮手,“小朋友們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這比起牆外調查可是一樁美差不是?”畢竟駐地離城鎮實在太遠,這群平均年齡不超過20歲的新兵可都要被悶壞了。現在忽然得到了一個重返城鎮的機會,每個人都暗自期待著呢!“但看起來,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那麼高興……”
男人沉默不語,他知道她指的是誰——幾分鐘之前,他們互相咆哮了一通……來之不易的生活、艱難歲月中難得的空暇,祭奠畜牧與性愛之神、緬懷殉道基督徒的日子,沒有巨人、沒有死傷,天清雲稀,陽光和煦的一大早,他和他的戀人(所謂的)互相咆哮了一通,真帶勁兒不是?狗屎!
男人又單手撐臉,小手指按住自己的嘴脣。他在焦慮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呷茶,但是杯子空了。
女人隔著窗玻璃,遠遠注視唯一一張愁眉苦臉的表情,“利威爾,你可要瞧準了……”她的嗓音沙啞下去,把話題擰了個方向,“我們一直在冒險……我們不怕冒險。但是埃爾文的計劃實行在即,我不想、也不允許艾倫和克莉絲塔在這個時候出意外。”
“下城區屬於憲兵團地方派系管理,也就是奈爾的轄區。”兵士長瞧了她一眼,“慶典過程中,中央兵團不敢明目張膽行凶,有了人群的掩護反而對我們有利。而且經由上一次商會的綁架,可以說我們現在的合作伙伴非常……”
“有錢!”女人用了一個市儈的形容接話,“所以參與這次保衛計劃,也是給我們自己創收不是嗎?”她幸福地拍手,完全贊同,“我喜歡這份活!和巨人的價值處在不同維度!”
利威爾的計劃就是這麼簡單,為什麼總有人想不明白。他站起來想往窗外望一眼,但下一秒又克制住了。
對現在的調查兵團來說,如同一隻同時得到刻耳柏洛斯和尼刻的風暴鳥,終將會帶來一場滅世雷霆……只不過,勝利女神尚未甦醒,而地獄的惡犬不甘心被眷養。他們需要的是忍耐、探索,周全計劃和放膽賭博。
一想及此,利威爾就有股衝動,想開啟窗戶翻出去,把艾倫結結實實揍一頓。然後……
——隨便他吧!他想。在椅背後面踱來踱去。

韓吉上推眼鏡,把他上上下下審視了一番,花時長得讓利威爾在腦子裡把她扔出去十次。
她終於開口指出,“利威爾,你的舉止完全不像是在戀愛。”
男人停下腳步,“沒記錯的話,我們正在在談論廣場保衛的事。”他從韓吉一進門就猜到她想進行什麼話題。畢竟,女人寧願把耐心花在野外巨人研究學科上,其餘時間?用來尋開心——她放了小巨人一天假,她在耶格爾心目中很和善。
和很多人不一樣,艾倫•耶格爾並非生活在慘痛的過去。人們只注意到他多牟的命運,卻沒有發現那明亮如炬的靈魂。他知道自己要什麼,知道自己該做什麼,用孩子的單純去愛,用成人的殘忍在恨,用艾倫•耶格爾式的方式給予信任。
“愛情,無法抗拒不是嗎?”女人感慨萬分地看著窗外,“就像我無法抗拒求知慾。”
如果不說後面那句類比,利威爾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用非常快的速度轉過臉,卻不料正好和耶格爾目光相匯。
木樨綠明亮又溫和,眼底閃爍的情緒卻非常不悅——年輕人率先別開了臉。
利威爾的思緒產生一瞬間的斷檔。
接著,視野所及的世界變得暗沉、靜謐,詭譎……他開始懷疑自己沒有立即翻窗出去,而是直挺挺地呆立不動的原因——也許是韓吉用男人式的口調,輕柔地在他耳邊說話,聲音彷彿從很高很遠的地方傳來,像投射在雲層縫隙間的光:

「年輕人通常都喜歡新鮮感,因為他們覺得整個世界都屬於他們。」

他們站在山間,遠遠眺望阻礙腳步的露絲女神。陽光和煦,微風輕柔地拂弄著一張張生機勃發的臉蛋:扎著馬尾的姑娘偷偷往斗篷裡掛了一隻大口袋,同伴們發現了,正追著她跑。他們跨上草垛,鑽過集水槽,在水井架上跳來跳去,把木桶踢得亂七八糟。刀匣拍到馬屁股上,坐騎被驚擾了,嚇得昂頭嘶鳴。
藍白相間的徽章在笑聲和喊叫中舞動,像一隻只注視懸崖,躍躍欲試的幼鷹。

「在我們有機會體會愛情的時候,死神通常都會走到前面,因為愛對我們來說都太難。我們必須細心去經營。」

年輕人扯住繮繩,撫摸它的鬃毛,讓受驚的馬匹低下頭來。他把繮繩交回它的主人——一個金髮姑娘手裡。然後表情嚴肅地向玩鬧的同伴指指點點,黑眼睛女孩始終拽著他的袖子。
他像一顆閃爍光輝的晶石,所有人都喜歡和他打交道。他們知道彼此的愛好和忌諱,他們在爭吵和歡笑中虛度光陰。
他們嗅聞著風裡的香蜂草氣息、葡萄和草莓的清新,以及馬糞和腐爛的臭味。共同的心情、共同的憎恨,共同的不甘和無奈,共同的崇高理想,共同的……財富。

「請告訴我,我不是笨蛋,我給你的感覺是真的。」*

當她唸到這句時,他擡眼看著她。女人收回視線,迎向他的目光,“看著那些孩子,有時我會產生憂慮——我擔心自己不再理解他們的想法,不再和他們處在同一高度,不再被他們所愛……”
利威爾不發一語,並非不想開口。
「第一戰士」的榮光終會褪色,但名為「艾倫•耶格爾」的恆星卻尚未發光。
“再過幾年——如果我們能活到那時候,小男孩就會成熟沉穩,不再和你吵架。那不是膽怯,而是尊敬——尊敬即疏遠。他會發現他對一個年長男人動情只是年少狂妄,或是俄狄浦斯式的叛逆依賴。”
“我知道。”
利威爾清楚這個事實,一向如此,他原來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但他接話接得非常快,快到幾乎把女人的話尾掐斷。
韓吉離開窗臺,彷彿受到節日氣氛感染,或是虔誠教徒的感召,她今天說得夠多了,但她還是想作適當的解釋,“要知道,我也是人類行為學者。”
“你今天放過了艾倫,改來研究我了嗎?”
“不,我只想參加聖瓦倫丁的大型派對。”女人在出去之前,用沾滿灰塵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我們都不會看走眼……廣場見?”

利威爾再次向窗外看出去,克莉絲塔還在安慰她的馬匹,朝年輕人致以感激的微笑,男孩微微彎身,讓她附在耳邊說話……
像一副波提切利筆下的蛋彩畫,一雙幸福合稱的剪影。
天空呈現一種透明的藍,黑鴉厲聲鳴叫,在頭頂掠過。無私的太陽毫不吝嗇地向一切施予恩澤,無論是藏汙納垢的牆內還是危機重重的牆外。
但是利威爾發現,它並沒有照耀到自己的房間。


tbc

*引用自影片《女伯爵》中,伊麗莎白•巴託利伯爵夫人寫給伊斯特凡的最後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