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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可能有很多人聽過的故事。


曾經有一個在政府機構工作的男人，他的國家面臨一個非常重要的轉型期，而他被政府賦予了一個任務，就是解決國內一直以來都存在著的、某個對國家發展具有威脅性的問題。

這個男人，我們不能說他野心勃勃想往上爬，他只是非常崇敬他認為屬於上層階級的人，並且無條件聽從國家領導者的命令。他認為身為屬下的自己並沒有資格多加置喙，而且他即將要處理的事情，並沒有任何法律上的問題，一切都得到授權。
於是，這個男人開始著手處理那個問題。他首先想出了Ａ方案，並與他要處理的對象代表有了一些討論和接觸。但是，由於Ａ方案受限於地理因素導致成效不彰，他靈機一動地想出了Ｂ方案。這個Ｂ方案在他的規劃之下建立起了完整又有效的生產線，並實行了好一段時間。這個男人並不是政府的高層人員，他也不會知道他的Ｂ方案最終會導致由政府決策的Ｃ方案的產生，而他接獲這個Ｃ方案之後，在某個會議上擔任紀錄。他心中所有對於Ｃ的疑慮，都在與這些高層會談之後一掃而空，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而且沒有任何法律問題。

後來，這個男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因為上述行為被逮捕，送到耶路撒冷進行審判後處了死刑。你可能會覺得，這個男人什麼事情都沒有做錯啊，為什麼他會被判這麼重的罪？


這個男人叫做阿道夫‧艾希曼。他所想出的Ａ方案叫做「強制驅離方案」、Ｂ方案叫做「集中營」，Ｃ方案在萬湖會議中敲定，叫做「最終解決方案」。他要處理的國內問題是「猶太人問題」，直接對他下指令的領導人叫做希特勒。所謂的最終解決方案是當年他們納粹組織使用的文字，我們通常稱之為大屠殺。



艾希曼並不是一個冷血的殺人狂。當時有五六個心理醫生診斷他的心理狀況，發現非常正常。他也在審判中說自己對猶太人不曾抱有任何仇恨。但是，在漢娜‧鄂蘭的耶路撒冷實記報導中，她指出造成納粹大屠殺如此順利、造成史無前例的政治迫害的原因：集體的不思考。

艾希曼沒有思考嗎？他想出了非常有效的方案，真正解決了國家認為是「問題」的問題，他甚至建立了驅逐猶太人出境和集中營流程的SOP，這個人確實是個好公務員，他學以致用、擅長組織。他依法行政，因為在當時的納粹，所謂的「合法」就是要去迫害猶太人。這樣的他，為什麼鄂蘭會說他不「思考」？

一個依法行政的公務員、「猶太問題的專家」，他遵從一切指示，法律也站在他這邊。但是他沒有去想這個命令可能造成的後果，導致一個種族差點全體滅亡。同理，假設一個警察今天依法行政，卻從來不去想這件事情到底對不對，甚至更糟的是說出「即使違法我也要依上級指示」，這樣是不是更加的不懂思考？

但是更加值得我們警覺的是，鄂蘭這本著作會稱做《平庸的邪惡》，指的不只是艾希曼不會思考。大屠殺之所以會這麼「順利」，有很大的一部分可能是因為「人民也不懂得思考」所造成的。
整個國家上下，從體制到人民，所有人都採取配合的姿態。你可能會想，怎麼可能有人會乖乖排隊去送死，你這麼說是對死者的汙衊。鄂蘭也遭受到很多次類似的批評，但是事實上，當火車準備將猶太人送往集中營的時候，少數的人試圖逃跑卻被警察逮捕。最後，沒有人抗議也沒有人拒絕合作，「日復一日他們從這裡出發，朝自己的葬禮前進。」

艾希曼甚至還將猶太人民的配合視作一切基石。在這個過程中，猶太人協助處理行政事務、猶太警察協助將送往集中營的同胞整隊。納粹在各地建立猶太行政中心、給予某些猶太菁英權力去協助這件事、甚至有大量的猶太清單是由猶太人手中取得。
可怕的是沒有人要求猶太領袖保密，但是猶太領袖卻不曾警告過即將被迫害的人民。有人試圖宣傳真相，結果被其他人視為瘋子。有人這麼說：「試圖逃命的人有一半都被發現然後當場槍斃」，但是他們沒有說出來的是：沒有試圖逃命的人，百分之九十九都死了。

鄂蘭說，納粹在當時的歐洲引發的是一場集體道德的淪喪。不只是政府淪陷，連被害者都淪陷了。每個人都扮演著守「法」的好公民。因為在希特勒政權的法律中，我們習慣的「道德」被翻轉了，在這個國家的命令之下，「殺死猶太人」才是「良心之聲」。

故事說完了。 當然，發生在我們身邊的事情沒有那麼嚴重，但是希望看完這個故事能讓你想想，什麼叫做思考，而面對國家不合理的要求和命令的時候，保持自己的理性去「反抗體制」、「違背命令」、「違反法律」又有多重要。


（以上內容參考自漢娜‧鄂蘭《平庸的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