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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GM:《胡楊林: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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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不能好好的感受 手指勾手指的溫柔 只不過一朵花蕊 綻放凋零 匆匆的溜走 ──《胡楊林:塵埃》】

  01

  「暻秀啊、你明天一早不是還得去上學嗎?就別留這麼晚了。」留著落腮鬍的男人手裡拿著幾只紙箱,對著站在流理檯前洗碗的少年說道。
  「沒關係,我就要洗完了。」少年搖搖頭,將沖乾淨的碗盤疊上架子。
  「還有兩車呢,你快點下班,我讓外場的進來幫忙。」男人放下紙箱,上前將水關上,不可置否的模樣令少年停下動作,面無表情地看向男人,終至淡淡地仰起唇角。
  「那就麻煩大哥了。」說罷,都暻秀脫下身上有些發黑的橘色圍裙。
  「高中生就要好好念書才是,工作時間太長會影響課業的。」
  「沒關係,我學的是音樂專業,理科、數科不及專業科目重要。」都暻秀淡然一笑,彎下腰從最底層的櫃子裡拿出皺巴巴的黑色書包。
  「如果有什麼困難一定要和我說,能幫的我會幫的。」男人意有所指的語氣令都暻秀頓住腳步,釋然一笑。
  「大哥不用刻意偏袒我,只當我和大家一樣就好。」說罷,都暻秀拉開門,踏著有些疲憊的腳步,穿越餐廳的內場,  最後推開玻璃門步至人煙漸稀的人行道上。腳步打住,下意識地仰起臉,雙手放進貼身的制服褲口袋裡,長長舒出一口白氣。寒氣驅使都暻秀縮了縮肩膀,現下對於頭頂上的一整片漆黑不怎麼感興趣,心中只想著兩條街以外的那間超市,不曉得又想起什麼,腳步變得輕快許多,一下子就走到了超市前,但是他並沒有進去,只是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一個勁兒地往裡頭看,視線停留在第二台收銀機旁忙碌的女人身上。不曉得過去多久,都暻秀才抬起手,意識到時間是晚間十一點半後,才再邁開腳步。
  都暻秀最後停留在一間有些破舊的公寓前,因為沒有電梯,只有輕手輕腳地爬上六樓,極其小心地將鑰匙放入孔中,緩慢地轉下、門應聲打開。
  「哥哥回來了嗎?」方推開門,便看見一個穿著小碎花睡衣的小女孩蹲坐在鞋櫃旁。
  「妳怎麼還沒睡?」都暻秀擰起眉,打開玄關附近的燈,只見小女孩光裸的腳背都凍紅了,於心不忍地蹲下身,用自己稍微溫暖的手心使勁地揉著。
  「哥哥,暻山發燒了。」都暻秀這才發現,女孩的眼紅了一圈,看來是曾因為焦急而哭過了。
  「怎麼不打電話給媽媽呢?」聞言,都暻秀慌張地脫下自己的球鞋。
  「媽媽沒有接…然後我有打給爸爸,他說他等一下就來了,可是、可是…。」小女孩一邊說著一邊開始低泣,無助的模樣令都暻秀嘆了口氣,彎下腰將她整個抱到懷裡。
  「乖,暻山會沒事的,妳不要怕,有哥哥在啊。」都暻秀鬆開懷抱,拉住女孩的手,往主臥室的方向走,只見一張雙人床上有個小小的隆起,那正是三歲不到的都暻山。
  「燒得好厲害。」都暻秀拉開棉被,一把抱起渾身燙得嚇人的都暻山。
  「哥哥帶暻山去看醫生,惠成妳在家裡等媽媽回來然後和她說,知道嗎?」說罷,女孩點了下頭,都暻秀這才放心地踏出家門。將暻山整個護在自己的外套裡,幸好公寓外約莫十分鐘的路程就有間醫院,踏進一片皓白的醫院後,都暻秀不假思索地至櫃檯掛了急診。
  「你要掛急診?」當班的護士小姐抬起頭,與焦急的都暻秀對上視線。
  「我弟弟燒得很厲害,他年紀又小,怕是沒辦法再等下去了。」都暻秀沒有看漏護士那不以為然的神色,只是一口氣說著。
  「那掛號費十萬元,你現在付得出來嗎?」護士小姐有些不耐地接著說。
  「我、」都暻秀一下子哽住了,一時半刻他確實是沒辦法支付這麼昂貴的醫藥費,可他就怕自己的弟弟會因此落下什麼病根,時間緩緩地流逝,都暻秀心內的焦急越甚,卻有些束手無策。
  「我借你吧。」一個陌生的溫柔嗓音自背後傳來,令都暻秀猛地轉過身,只見一個穿著端正的男人抿著笑,很是誠懇的樣子。
  「為了錢就延誤就醫,這不是醫院該有的樣子吧。」說罷,自長褲的口袋裡拿出一只黑色短夾,從裡頭拿出兩張鈔票,放到了護士面前刻意地甩了甩。
  「要是把錢往妳臉上丟,妳恐怕會告我吧?」男人從容地笑著,好像他的話中沒有一絲絲的挑釁一樣。
  「妳知道這錢後面印的是誰嗎?」男人將面額五萬元的紙鈔平放至桌面,用指尖點了點在那之上的臉孔。
  「申師任堂聽過沒?等搞清楚以後,再來用錢去衡量輕重緩急吧。」男人拿起筆和一張表格,轉過臉看往將臉撇向一邊的都暻秀。
  「過來登記吧,不能再耽擱了。」都暻秀走上前,迅速地寫下資料後,便抱著有些意識不清的暻山往急診室的方向走。
  「真的很感謝你。」在醫生在替暻山治療的同時,都暻秀向走在自己身後的男人深深地鞠躬以表示謝意。
  「我…一下子沒辦法把錢還你,這先給你。」都暻秀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名片大小的東西,遞到男人面前。
  「學生證?」男人有些不解地看向都暻秀。
  「就當作是抵押,我一定會還你錢的。」都暻秀的語氣裡沒有一絲戲謔,也未曾想過要白白接受這個幫助。
  「沒關係,只是小錢。」男人搖搖頭,想說些能讓少年寬心的話,卻不想反而得到他一個微愠的注視。
  「就是一塊錢我也不會欠。」都暻秀撇過臉,他明白自己這麼說話有失禮貌,可他就是要向對方說清楚自己的原則。
  「是高中生吧?」男人的疑問顯得有些突兀,絲毫沒受都暻秀的直白影響。
  「現在像你一樣的高中生不多了呢,看來這所學校應該不錯。」男人拿過放在都暻秀手心裡的學生證,很是仔細地看過一遍。
  「謝謝你。」都暻秀又再彎下腰表達謝意後,迅速地轉過身往診療室裡走。
  「病患的免疫力很差,可能是和他長期營養攝取不足有關係,從現在開始多讓他吃一些含有維生素的副食品,對他的痊癒狀況比較有幫助。」醫生放下病歷表,仔細地和都暻秀解釋。
  「還有,要是再晚下去,恐怕會影響到孩子的智能發展,做大人的務必要時刻注意孩子的身體狀況,尤其在這個年紀,很可能會影響到他未來的成長。」
  「是,我知道了,非常感謝您。」都暻秀的視線看向躺在病榻上的暻山,神色看來比方才要輕鬆許多,卻還是異常的潮紅,令他一顆心仍被提在半空中,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需要住院嗎?」男人推開門,探出一顆深褐色的腦袋。
  「我要帶他回家。」畢竟也付不出病房的費用。都暻秀沒有說完後面的話,就只是避重就輕地回答。
  「要不我開車送你們回去?」男人很是熱心地拿出車鑰匙。
  「不用,很近的,我們可以自己回去。」都暻秀搖搖頭,一把抱起暻山,往自己的外套裡塞。
  「我是怕這孩子又著涼了。」男人走上前,骨節分明的手指覆上暻山光潔的額頭。
  「…你穿得也單薄,還是坐我的車吧。」男人輕笑,努力地釋出善意,可都暻秀卻只是收緊雙手。
  「先生已經幫了我們很多的忙了,真的不用再麻煩你,我們先走了。」說罷,都暻秀刻意繞過男人,頭也不回地離開。

  男人側過臉,看向那一個顯得有些倔強的背影,輕嘆了口氣。

  02

  「暻山怎麼樣了?」都暻秀一踏進家門,便撞見母親滿是憂心的臉龐。
  「燒已經退了,醫生說他營養不良。」都暻秀淡淡地說道。
  「惠成睡了嗎?」都暻秀將暻山安頓好後,步至客廳並脫下外套,整齊地掛在椅背上,這才轉過身往自己的房間走。
  「剛好不容易哄她睡了,你也快去睡,明天還要上學呢…。」母親的聲音最後讓都暻秀隔絕在房門以外。背倚著牆,都暻秀仰起臉,舒了一口氣,倦意一下子襲上他,令他犯睏,可他並沒有馬上去洗澡然後上床睡覺,而是走到書桌前,拿出放在抽屜裡的日記本,翻至三分之二左右的位置,拿起黑色原字筆,先寫下日期…

  『申師任堂…?』

  寫下這四個字後,都暻秀頓住,這才仔細回想那個男人的樣子,看來很年輕,即使穿著正裝,一張臉看來稚嫩,尤其是那雙明亮的眼眸,更顯小,只是最讓都暻秀印象深刻的,是那雙手。
  都暻秀是很平凡的高中生,唯一比較不同的,是他生在一個環境並不寬裕的家庭,他白天上學、晚上打工,為的是要支付家裡還有弟妹的開支。他的母親在一間超市裡當正職人員,薪水條件並不好,只是礙於各種因素,也不得不遷就這樣的工作,至於父親…都暻秀對那個男人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在他上高中以前,父親就一聲不響地離家,母親說他外派到別的城市工作,但都暻秀很清楚,那只是一個藉口,並不會是真正的原因,從那日起,都暻秀便不再把父親當成是一個必須掛念的家人,這麼說來有違人倫道德,可他就是不願承認那樣不負責任的男人是他的父親。
  都暻秀主修聲樂,念的是藝高,但他並沒有要成為歌手的想法,就只是因為他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不需要費太多的心思也能做得很好,這只是為了要讓自己能兼顧課業與工作的一種選擇,不為了其他的什麼。素日裡他是一個寡言的少年,對老師而言是一個印象很淺的普通學生,並不是他生來自卑,而是他早早就發現了自己是異於常人的,更準確言之,是在性向的這一放面。他從未在情愛的事物上掛心,是一直到初三時上音樂課時,發現他的內心總會因為那名男性音樂老師的琴聲而怦然心動,更準確言之,是為了那雙躍動於琴鍵上的手而有了近似戀愛的感覺。

  起初他以為是為了那悠揚的琴聲而迷亂了理智。
  最後他不得不承認,他有著與常理相悖的執戀。

  都暻秀隨手拿了一套休閒服,步出房間,只見母親坐在燈光昏暗的窗邊,那抹身影有著說不上的惆悵,看來像是想起了什麼,都暻秀有些不放心地走上前,只見桌面上的手機亮著,畫面停留在通話紀錄。
  「你打給他了?」都暻秀眼神一黯,冷淡地問道。
  「你得喊他爸爸才對。」母親沒有轉過臉,只是望向窗外。
  「所以…爸爸什麼時候回來?」都暻秀的語氣像是他並不對答案感興趣,而是想讓人難堪。
  「你就這麼討厭你爸爸?」母親這才轉過臉,一張明顯老去的臉龐沾上了淚水,在月光的照映下更顯憂傷。
  「我要去洗澡了。」都暻秀背過身,這類的話題,他不願多談。
  「你要有弟弟了。」母親的話頓住都暻秀的腳步,這是這些年來第一次,他的母親向他說起父親離開的原因。
  「他要我別再和他聯絡…。」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到頂的情緒令她無法拼湊出完整的話語。
  「那就不要再和他聯絡!」都暻秀轉過身,眉心緊鎖著。
  「這個家我來扛,妳不要求他回來,不需要!他愛養多少個孩子是他的事,與我無關!」都暻秀無法自制地提高音量。
  「你在說什麼!」壓抑太久的母親也不住大聲了起來。
  「他在外頭過得那麼快樂,還組了一個新的家庭,妳又何必再自取其辱?」都暻秀不曉得自己是哪根筋錯位了,可他就是有著滿腔的怒火,令他說話也失了分寸。
  「你覺得媽很丟臉、是這樣?」她瞪大那雙眼,那本該清澈明亮卻讓歲月折磨得陰暗的眼眸。
  「我沒有這麼說。」都暻秀撇過臉,這才發現左邊的房門打開一個小縫。
  「哥哥…不要生氣。」惠成手裡捏著棉被,怯生生地拉開門,走向都暻秀。
  「…哥哥沒有生氣。」都暻秀蹲下身,把惠成納入懷中,他想道歉,話卻怎麼樣也無法說出口。
  「妳早點睡。」最後,都暻秀只道出這四個字,便抱著惠成離開了她的視線範圍。

  他何嘗不後悔對自己的母親說出這般涼薄的話語?
  可又有誰能體諒他那顆被迫一夜長大的少年心呢?

  都暻秀幾乎一夜沒有闔眼,起床後準備了簡單的早餐便背上書包出門了。他沒有如往常那樣推開母親的房門提醒她要吃過早餐再出門,也沒有去弟妹的房間裡看他們有沒有睡好,只是自顧自地去上學,對他而言,那已是最大限度的一種叛逆。
  「記得金老師從十月份開始請了產假吧?這三個月會有新的代課老師,你們肯定要配合新老師,不要作亂、聽明白了嗎?」科主任站在台上,令每個人下意識地正襟危坐,只是昨夜沒睡好的都暻秀卻敵不過睡意,於角落悄悄地將臉埋進臂彎裡淺眠。
  「各位同學好。」昏昏沉沉之際,一股柔軟的嗓音於前方響起,宛若春風那樣輕巧又熟悉,讓都暻秀起身,向講桌的方向一看。
  「我是鹿晗,是代替金老師來替你們上聲樂課的代課老師。」說罷,唇角淡淡地仰起,台下同時一陣鼓噪。

  鹿、晗、

  都暻秀於心底覆誦這個名字一遍,目光毫不假飾地定在鹿晗身上,只見那個舉止優雅的男子走到鋼琴邊,掀開琴蓋,用右手熟稔地彈了一段簡單的節奏,一邊笑臉盈盈地說著自己在海外學習聲樂的故事。

  都暻秀的視線不受控制地駐留在那腕上突起的骨節。

  「現在來做一個簡單的測試,好讓我知道該怎麼帶你們,好嗎?」說罷,台下一片譁然,可鹿晗卻只是自顧自地走下台,指尖輕點著第一排第一個同學的桌角,示意他唱一段自己最擅長的音律。輪到都暻秀時,他腦中一片空白,只是抬起臉,目光如炬地望向鹿晗,他那張好看的臉依舊掛著笑靨,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著。
  「She is my lady…。」都暻秀開口,微啞的嗓音如流水般詮釋著R&B曲風的歌曲,過程中,都暻秀一瞬也不瞬地與鹿晗目光相接。
  「好了,我看大家的實力都挺不錯的,金老師說期末發表的時候要排一齣音樂劇,所以下堂課我會帶The Phantom的原聲帶過來。」鹿晗說話的同時下課鈴響,都暻秀像是被點醒了似的,毫不遲疑地站起身,沒時間去思考這樣的巧合,還是打工要緊許多。
  「暻秀同學!」鹿晗一踏出,便喚住了腳步倉促的都暻秀。
  「…老師有什麼事嗎?」都暻秀轉過臉。
  「要把這個還你。」從口袋裡拿出昨晚都暻秀給他的學生證,都暻秀若有所思地看了鹿晗一眼後,撇過臉。
  「您昨天就知道我會是您的學生了,為什麼不把話挑明?」都暻秀的語氣聽來像是受到了什麼屈辱一般,令鹿晗有些慌亂,正欲解釋之際,都暻秀卻伸手抽出在鹿晗手中的學生證。
  「錢我會還給您的。」說罷,都暻秀沒有多做停留,甚至沒給鹿晗一個說話的機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