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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沉重。

　　「愛」這個字，無論是看著、還是聽著，他曾經以為這是種很沉重的感情。

　　將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寄託在這個字上，即使未曾承受過，他亦覺得「愛」是種極為沉重的感情。

　　所以他不曾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從夢裡醒來，覆蓋在眼上的手臂已經被淚水沾濕，奈墨爾抿著唇，耳邊聽到乳牛撒嬌的叫聲，他不像過去的每一天那樣，在聽見乳牛的聲音後立刻從床上起來。

　　他還沉浸在夢裡，明明傷心到極點，卻不願意甦醒。

　　夢裡的那個人，已經與他漸行漸遠，無論他再怎麼不願意，哭得再淒慘，那人已經不會像在教會那樣，用緊力氣抱著自己，細心安慰。

　　他甚至一度以為只是一場惡夢，只要醒來，那個人仍在他身旁露出他最喜歡的笑容；然而，空盪盪的頸項卻在提醒他，這一切並不是夢。

　　奈墨爾重重哽咽著，身體在床上顫抖，倚偎在他身邊的乳牛察覺到他的顫抖，輕輕地在他手邊磨蹭，是安慰、還是求撫摸並不知道，但奈墨爾還是強迫自己從床上起來。

　　手放下的剎那，盈滿眼眶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他置之不理，下床走到廚房為乳牛準備貓糧，卻不像以往那樣先抱起乳牛一番疼愛。

　　客廳傳來好聽的鳥叫聲，一聲一聲都像針一樣刺在心裡。

　　蹲在乳牛的貓碗前，奈墨爾抱著雙膝，空茫茫的雙眼盯著埋頭苦吃的乳牛。

　　青色的鳥兒，像童話故事裡的青鳥那般帶來幸福──事實上，他也覺得客廳裡的青鳥帶給他很多幸福。

　　雖然過程中有不少讓人又哭又笑的事情發生，但是結尾總是好的，因為那人回應了他的感情，親口說出了「喜歡」兩個字，那時他以為，自己也能有個幸福的結局了。

　　來這個島之前有很多不願意回想的過去、不敢面對的人，然而當身旁有個人願意成為自己的支柱，牽著他一步步向前走，似乎他也漸漸有了可以面對一切的勇氣。

　　卻不曾想過，那個一直牽著他往前的人，也有放開手的時候──

　　恍惚之時，腳邊柔軟的磨蹭拉回奈墨爾的神智，他對乳牛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胡亂搔搔乳牛的下巴，收起吃得精光的貓碗，回到客廳。

　　鳥籠旁的架上子，兩隻黃色大鴨還互相依偎著，象徵最美好的時光還停留在那一天。

　　奈墨爾站在大鴨前，眼裡看著兩隻鴨子的憨態，腦海裡想的卻是那天互相傾訴心意的兩人。

　　──我喜歡奈墨爾。

　　男人的聲音一如往常沉穩略帶笑意，那雙他最喜歡的眼睛彎著，裡頭映照出他的身影，是那麼的專注，彷彿在無數人海中只看得見他一人。

　　抿唇，奈墨爾垂首低語：「騙子……」明明說過喜歡的。

　　仔細想想，自從認識那人後，情緒低沉時、因過去而崩潰時，總有個可以依靠的人在身邊，安慰他、鼓勵他，告訴他──自己其實是很堅強的，比任何人都堅強。

　　奈墨爾沒自信，那人臉上的神情卻是那麼認真，彷彿自己真的如他所講的那般勇敢；然而當失去那人後，奈墨爾不得不再一次正視自己的脆弱，甚至發現自己還跟過去一樣軟弱。

　　因為那個給他勇氣的人，用光了所有耐性，離他而去了……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那人一直很真誠地對待他，給予他勇氣、讓他依靠──所以給了他可以永遠和男人在一起的錯覺。

　　感情本就是種善變的情緒，誰也不能確定這一秒相愛的兩人，下一秒是否背道而馳。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裡做錯，為什麼兩個人會走到這一步，明明分開前，那人的神色還是一如往常的繾綣，語氣依舊那麼溫柔，吐出的話語卻殘酷如廝──

　　雙手不知不覺緊握成拳，直到絲絲痛意傳來，奈墨爾才意會到自己竟是咬著牙關的，好像一鬆口，哽咽就要洶湧而出。

　　看著掌心出現的紅痕，奈墨爾眼前一片恍惚，彷彿有什麼東西從腦海裡一閃而逝，是他過去遇過、卻完全沒放在心上的。

　　──我們不一樣……

　　那是什麼時候？男人這麼說著時。

　　是在雪華會館泡溫泉那次嗎？不、應該是在更之後。奈墨爾腦海中浮現的是第一次被擁抱時的畫面，那時的他沒想過，原來身為男人的自己也會被另一個男人抱在懷裡，對方的力氣大得讓他掙脫不開。

　　在教會，他第一次對男人敞開心房，訴說過去的傷痛與恐懼。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藤夜宗和這個男人，給了他一種奇妙的違和感。

　　沒錯，就是違和感。

　　興許是他一直沒有注意到，可是當心中開始有了在意以後，奈墨爾不得不發現，剛認識時那段時間，宗和總是避免著和別人四目相對；大概是對方習慣仰著下巴斜睨別人，所以一直沒有察覺到，其實那雙讓他很喜歡的清亮眼睛，一開始是帶著茫然的。

　　只有在情緒起伏時，才能看見宗和眼裡出現絲毫感情。

　　也許是他們相處的時間並不多，也可能是他們在一起時太理所當然，明明他心中已經產生疑慮，最後仍在宗和的笑容中忽略了這點。

　　──我們很像，可是又不一樣。

　　那時宗和是這麼說的嗎？究竟是哪裡像？又是哪裡不一樣？腦海裡滿滿的困惑，不知不覺間奈墨爾臉上的淚痕已經乾了，他無意識地抱著大鴨，似乎還能感覺到那晚充斥在心底的喜悅。

　　「原來我這麼不瞭解你……」下意識出口的呢喃，彷彿打開奈墨爾複雜難解的思慮。

　　與宗和認識這麼久、甚至彼此傾訴心意，他居然到現在才恍然大悟，自己對「藤夜宗和」諸多不瞭解。

　　他甚至連宗和為何會到這個島上來都不知道？明明宗和曾經說過，他的家族組織龐大又和睦，組裡上下就像家人一樣──有著這樣的家庭，宗和為什麼要到這個島上來？

　　──那個地方，已經不適合我了……

　　為什麼？那時他甚至沒想過要問宗和原因，現在再回想起來，大概是那當下宗和的聲調太過悲傷的關係……那時他只想著讓宗和能振作起來，卻忘了深究原因。

　　只是依照宗和的性格，再加上那時兩人並不親近，就算他問了，宗和也不可能給他任何回答吧。

　　奈墨爾苦笑著將臉埋進大鴨的脖子邊。

　　那時的他們不親近，之後隨著日子過去，明明已經靠得不能再近的兩人，為何還是隔著一條橫溝牽著彼此的手？

　　沒有跨越的人是自己，還是宗和？

　　「只是喜歡……還不夠嗎？」他問自己，也想問此時不在身邊的那人，空盪盪的屋子除了偶爾乳牛的腳步聲，以及小青鳥的低叫聲外，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的心跳聲。

　　雖然一直沒有確切表達出來，但是奈墨爾心知自己其實是怕的。

　　怕什麼？怕軟弱的自己無法成為宗和的依靠。

　　怕宗和看清這一點後，對他失望──

　　這樣的自己，憑什麼讓宗和一直喜歡下去？

　　這麼想著，心情愈發低沉，手習慣性地摸向脖子，抓不到熟悉的冰涼觸感，奈墨爾才恍然想起，那條項鍊已不再屬於他了。

　　一直以來，他從不覺得身為男人的自己會適合戴銀飾；當然，不是什麼自卑心理作祟，而是單純覺得自己不適合那種華麗又花俏的飾物。

　　然而送他項鍊的人卻不這麼想，甚至欣喜自己願意佩戴他所製作的飾物。

　　他說：『每個人都會有適合自己的東西。』

　　就算是沒自信的自己也一樣。

　　也許就是從那時開始，藤夜宗和這個男人才慢慢地走進他心裡，才讓自己逐漸在他面前敞開心防，後來更是任由他的一言一語左右心情起伏。

　　也就是這樣，他才發現自己對一個同性產生特殊情感。

　　更因為如此，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是怎樣的感覺。

　　可以全心依賴對方，接受對方給予自己的呵寵，即使是彆扭的自己也不會被拒絕──所以他沉迷其中，忘記感情應該是互相給予，而不是一逕地從對方身上拿取。

　　「你不相信我……對吧？」蹙著眉頭凝視大鴨，奈墨爾眸中流露著惶恐。「即使嘴上說著喜歡，其實心裡是不相信的。」

　　──不相信我喜歡你，不相信我想跟你在一起。

　　好像那時的自己，不信任宗和對自己的友好，僅僅一點點變化都足以讓自己產生許許多多猜忌。

　　所以宗和才會給他「承諾」。

　　『只要你一直戴著這條項鍊，我就永遠不會騙你。』──那條項鍊，是宗和給予他的信任，卻是自己還以宗和的不信任。

　　因為害怕慌言，所以一直戴著；相信宗和說的話，卻不敢拿下項鍊。

　　只要自己戴著項鍊的一天，在宗和眼裡，自己就從來不曾信任過他吧。

　　思及此，眼淚早已落滿兩頰，還以為已經無力傷心，卻還是哭得聲嘶力竭。

　　我們都太膽小，忘記相愛時要學會信任，擁抱時忘記珍惜，最後才會走到這一步。

　　「對不起……沒有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