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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黎東部 慶雲城郊 古宅

　　繪有奇妙圖形，並於圖形旁空餘處書寫上細密文字的捲軸被攤開後置於几上。

　　寧六娘回想著數日前學堂教習所教導的內容，指尖在矮几上有節奏地輕敲著。「法陣啊……」綿軟輕柔的嗓音在喃喃自語下被壓的極低極輕，「縮地成寸之術存於世中，此為夢耶？實耶？」

　　她茫然自問，不覺嘆息出聲。

　　兩位教習所教導的傳送陣法，對寧六娘而言，便如夢一般，是虛渺、似真還假的存在。她在只有人類的世界中出生、被撫養、並且成長，此後三百餘年，她一直生活在人類的周圍。儘管在後來，她已無比清楚自己並非人類，但自小到大耳濡目染所學的那些知識、禮儀、習俗、觀念、思想，卻早已深入骨髓，拋不了、忘不掉、不論怎麼刻意忽略，仍舊無法擺脫。

　　不論教習說的再怎麼詳細，對寧六娘來說，傳送法陣依然與俗世戲曲雜文中所說的「縮地之術」並無二異，是屬於只存在傳說中的事物。已經習慣了出入皆仰賴雙腳、坐騎以及馬車的她，完全無法想像並且理解傳送法陣之間的因果究竟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存在、運作著。

　　教習說，傳送陣法的運作原理，是藉由位於鬼道內的神魔大陣，將此彼兩地連結往返。但鬼道卻與鬼界不同，是獨立於方外的存在……寧六娘想了很久，還是不明白鬼道究竟是什麼，最後只好自暴自棄的想：許是上古時期，神魔特地闢出以往返各界的大路吧。既是上古神魔所創，自己這等俗世凡狐，自是不懂。

　　可即使說著不懂，這傳送陣法，還是得學，而作業，也還是要教的。

　　「萬事起頭難……」寧六娘幽幽一嘆，「罷了。死守僵局並非良計，妾身實不該一味執著……」將抄有課堂筆記的捲軸合起，雙手一撐，裊裊娜娜地站起身，手持文劍「浩然」，自屋內出走至庭院，立於院中一棵百年紫籐下，遠眺向學堂所在的方向。

　　然而隔了山隔了雲霧，隔了千千重重的阻礙，位於黓嶺深處的學堂，又哪是這般肉眼能夠得見的呢？

　　遠望寒山，卻不過「雲深不見」四字，一如她此刻的境況。寧六娘見此，只覺內心苦悶，連帶著那張總是微帶愁苦的臉，看上去顯得更加憂愁了。

　　這還只是學堂開授後的第一門基礎課程。

　　寧六娘苦笑，無奈地反手一轉，將伴隨自己多年的浩然劍立於眼前，右手輕撫上早已老舊的劍身。

　　「……若夫主尚在，此刻，怕是又要笑話妾身庸人自擾罷。」

　　若是那人尚在，他定然會嘲笑她的苦苦思尋，嘆息她的思而不解，既是教訓也是點撥的對著她說：憂愁思慮，答案不過唯心。平氣靜心，細細思索，若能看清本心，迷惑自破。

　　那人啊，最喜歡說了，大道無術，返本歸元。

　　杏黃色的劍穗在空中飛舞。

　　寧六娘閉起眼，思索著那人曾教予自己的一切，最後習慣性地手挽劍花，腳踏罡步，口中喃喃唸著：「……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因為一，果為一……」隨著一句句的吟詠與反覆來回踏踩的熟悉步伐，寧六娘慢慢地靜了下來，平直刺出的劍身逐漸變得既緩且慢，寧和平穩，不見煩亂。

　　當寧六娘將罡步踏成一個圓時，她突然想，若以她所面的方向為準，學堂此刻位於何方呢？

　　她所踏的罡步，又稱「步罡踏斗」，步法演化自北斗七星，每一步的行步、轉折，皆如踏在罡星斗宿之上。因此，只要踏準天璇、天樞二步，順其勢往前踏去為北，退之則南。

　　辨出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後，又該怎麼細分方位呢？

　　想建立從此地往彼地的傳送陣法，總不能連方位都不清楚。

　　寧六娘的眼仍然緊閉，腳下卻毫不停頓地接連變了幾個步法，在地上先是以周身為界畫出了一個圓，接著又往外一步以足尖勾勒畫出圓，最後以手中文劍畫出大圓。以自身為軸心一連畫出三個圓後，寧六娘手中劍花一挽，粗粗地畫出了幾條線，將畫好的圓給切分開來。

　　「……北同坎、子。東同震、卯。南同離、午。西同兌、酉。東北同艮。東南同巽。西南同坤……」她一面默念，一面在地上刻劃。「……定其方，鎖其位，知其遠近，以利往返。」

　　她居住的地方，位於慶雲城西郊外。

　　而慶雲城位於黓嶺西南一帶，近南多於西，約落於丁位吧。

　　以慶雲城的位置進一步推算，這宅子大抵位於黓嶺西南未位，若不細推至學堂究竟位於黓嶺何處，及由此處出發是否需多走上一段路經過慶雲城的話，兩地之距，約在三百里開外。

　　終於想明白了某些事情，不再迷惘的寧六娘緩緩睜開了眼，凝視著被自己揮劃刻就，自腳下鋪展而出的凌亂方位圖，忽然便有了想笑的心情。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隨著寧六娘話落，以她腳下所踩為中心，一抹藍色亮光挾摧枯拉朽之勁爆裂而出，掃過她於地上粗略畫就的方位與那些殘留的足印，揚起一片塵沙。

　　漫天黃土中，巨大法陣從地面浮起，慢慢越轉越小，飄浮於寧六娘平置的掌心之中，藍光與白光不停流轉，於印記處滋潤生出一雙陰陽魚，而魚上有鱗鰭，呈八卦狀。東南西北，天地陰陽八字隨著法陣轉動變換輝芒方位，天干地支亦隨著流光而轉，耀眼奪目。

　　寧六娘伸手撥動法陣，口中喃念：

　　「東北之外三百里，丑支位，黓嶺之內，狐來學堂，乃為彼方！乃妾身心之欲往！開！」

　　不停轉動的法陣在寧六娘的話語中逐漸停下，最後鎖定好方位，發出亮光後射入庭院中的百年紫籐，於樹身上浮現出流光溢轉的傳送陣法。

　　因方才騷動的緣故，四周瀰漫著濃郁的紫籐香氣。寧六娘望著無風自動的百年紫籐，良久後深深一揖。





　　　　　　　　　　　　　　　　　【狐來庠序　基礎術法課程─傳送陣法　完】
　　　　　　　　　　　　　　　　　　　　　　　　　　　　　　　　　寧六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