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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牙是個風流才子,江山之勝,正投其懷。張一片風帆,凌千層碧浪,看不盡遙山疊翠,遠水澄清。不一日,行至漢陽江口。時值中秋十五之夜。忽然風狂浪湧,大雨如注,舟楫不能前進,泊於山崖之下。小移時,風恬浪靜,雨止雲開,現出—輪明月。那雨後之月,光照倍常。伯牙在船艙中獨坐無聊,命童子焚香爐內,「待我撫琴一曲,以遣情懷。」童子焚罷香,捧琴置於案間。伯牙開囊取琴,調弦轉軫,彈出一曲。曲猶未終,指下「刮剌」的一聲響,琴弦斷了一根,伯牙大驚,叫童子去問船頭,「這裡是甚麼去處?」船頭答道:「偶因風雨停泊於山腳之下,雖然有些樹,並無人家。」伯牙驚訝,想道:「是荒山了!若是城廓村莊,或有聰明好學之人盜聽吾琴,所以琴聲忽變,有弦斷之異。這荒山下,那得有聽琴之人?哦!我知道了,想是有仇家差來刺客國。不然,或是盜賊伺候更深,登舟劫我財物。」叫左右:「與我上崖搜簡一番,不在柳陰深處,定藏蘆葦叢中!」左右正欲搭跳上崖,忽聽得岸上有人答應道:「舟中大人不必見疑,小子並非奸盜之流,乃樵夫也。因打柴歸晚,值驟雨狂風,雨具不能遮蔽,潛身岩畔。聞君雅操,故爾竊聽。望乞恕罪!」伯牙大笑道:「山中打柴之人曉得甚聽琴?此言未知真偽,我也不計較了。左右的,叫他去罷。」那人不去,在崖上高聲道:「大人出言謬矣!豈不聞:『十室之邑,必有忠信』?『門內有君子,門外君子至』。大人若欺負山野中沒有聽琴之人,這夜靜更深,荒崖下也不該有撫琴之客了!」伯牙見他出言不俗,或者真是個聽琴的亦未可知。止住左右不要羅嗦,走近艙門,回嗔作喜的問道:「崖上那位君子,既是聽琴,站立多時,可知我適才所彈何曲?」那人道:「小子若不知,卻也不來聽琴了!方才大人所彈,乃《孔仲尼嘆顏回》,譜入琴聲,其詞云:『可惜顏回命早亡,教人思想髩如霜。只因陋巷簞瓢樂,』到這一句,就斷了琴弦,不曾撫出第四句來。小子也還說得:『留得賢名萬古揚』。」 伯牙聞言,大喜道:「先生果非俗士!隔崖窎遠,難以敘談。」命左右掌跳、看扶手,請那位先生登舟細講。左右掌跳,此人上船,果然是個樵夫,頭戴箬笠,身披草衣,手持尖擔,腰插板斧,足著芒鞋。手下人那知言談好歹,見是樵夫,下眼相看。「咄!那樵夫,下艙去見我老爺叩頭,問你什麼言語,小心答應。官尊著哩!」樵夫卻是個有意思的,道:「列位,不須粗鹵,待我解衣相見!」除了斗笠,頭上是青布包巾;脫了蓑衣,身上是藍布衫兒,搭膊拴腰,露出布裩下截。那時不慌不忙,將蓑衣、斗笠、尖擔、板斧俱放艙門之外,脫下芒鞋,躧去泥水,重複穿上,步入艙來。官艙內,案桌上燈燭輝煌,樵夫長揖而不跪道:「大人,施禮了!」俞伯牙是楚國大臣,眼界中那有兩接的布衣?下來還禮,恐失了官體,既請下舡,又不好回他去,沒奈何,微微舉手道:「免禮罷。」叫童子看坐的。童子取一個杌子兒置於下席,伯牙全無客禮,把嘴向憔夫一努道:「你且坐了。」你我之稱,怠慢可知。那樵夫亦不謙遜,公然坐下。伯牙見他不告而坐,微有嗔怪之意,因此不問他姓名,也不叫手下人看茶。默坐多時,乃問道:「適才岸上聽琴的,就是你麼?」樵夫答言:「不敢。」伯牙道:「我且問你,你既來聽琴,必知琴之出處。此琴何人所造?撫他有甚好處?」正問之際,船頭來稟道:「風色順了,月明加晝,可以開船。」伯牙分付:「且慢著!」樵夫道:「承大人下問,小子若講話絮煩,恐耽誤順風行舟。「伯牙笑道:「惟恐你不知琴理,若講得有理,就不做官亦非大事,何況行程之遲速!」樵夫道:「既如此,小子方敢僭談。此琴乃伏羲氏所琢,見五星之精飛墜梧桐,鳳皇來儀。鳳乃百鳥之皇,非竹實不食,非梧桐不棲,非醴泉不飲。伏羲氏知梧桐乃樹中之良材,奪造化之精氣,堪為雅樂,令人伐之。其樹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之數截為三段,分天、地、人三才。取上一節叩之,其聲太清,以其過輕而廢之;取下一段叩之,其聲太濁,以其過重而棄之;取中一段叩之,其聲清濁相濟,輕重相兼。送於長流水中,浸七十二日,按七十二候之數。取起陰乾,選良時吉日,用高手匠人劉子奇斫成樂器,此乃瑤池之樂,故名瑤琴。長三尺六寸一分,按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闊八寸,按八節。後闊四寸,按四時。厚二寸,按兩儀。有金童頭、玉女腰、仙人背、龍池、鳳沼、玉軫、金徽。那徽有十二,按十二月。又一中徽,按閏月。先是五條弦,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內按五音宮、商、角、徵、羽。堯舜時,操五弦琴,歌南風詩,天下大治。後因周文王被囚於羑里,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謂之文弦。後武王伐紂,前歌後武,添弦一根,激烈發揚,謂之武弦。先是宮、商、角、徵、羽五弦,後加二弦,稱為文武七弦琴。此琴有六忌、七不彈、八絕。何為六忌?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風,四忌大雨,五忌迅雷,六忌大雪。何為七不彈?聞喪不彈,事冗不彈,不淨身不彈,衣冠不整不彈,不焚香不彈,不遇知音者不彈。何為八絕?清、奇、幽、雅、悲、壯、悠、長。此琴撫到盡善盡美之處,嘯虎聞而不吼,哀猿聽而不啼,乃雅樂之妙境也。」 伯牙見他對答如流,猶恐是記問之學,暗想道:「就是記問之學,也虧他了!我再試他一試。」此時已不似在先你我之稱了。又問道:「足下既知琴理,當時孔仲尼鼓琴於室,顏回自外入,聞琴中有幽沉之聲,疑有貧殺之意,怪而問之,仲尼曰:『吾適鼓琴,見貓方捕鼠,欲其得之,又恐其失之,此貪殺之意,露於絲桐。』始知聖門音樂之理入於微妙!假如下官撫琴,心中有所思念,足下能聞而知之否?」憔夫道:「《毛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大人試撫操一曲,小子任心忖度,若猜不著時,大人休得見罪!」伯牙將斷弦再整,沉思半晌,其意在於高山,撫琴一弄。樵夫贊道:「美哉洋洋乎,大人之意在高山也。」伯牙不答,又凝神一會,將琴再鼓,其意在於流水。樵夫又贊道:「美哉湯湯乎,大人之志又在流水矣。」只這兩句道著了伯牙的心事,伯牙大驚,推琴而起,與樵夫施賓主之禮,連呼「失敬,失敬!石中有美玉之藏,若以衣貌取人,豈不誤了天下賢士!先生高名雅姓?」樵夫欠身而答:「小子姓鐘、名徽,賤字子期。」伯牙拱手道:「是子期先生。」子期轉問伯牙高姓大名。伯牙道:「下官俞瑞,仕於晉朝,因修聘上國而來。」子期道:「原來是伯牙大人。」伯牙推子期坐於客位,自己主席相陪,命童子點菜。茶罷,又命童子取酒共酌。伯牙道:「借此攀話,休嫌簡褻。」子期稱:「不敢。」童子取過瑤琴,二人入席飲酒。伯牙開言又問:「先生語音是楚人了,但不知尊居何處?」子期道:「離此不遠,地名馬鞍山集賢樹,便是荒居。」伯牙點頭道:「好個庥賢村!」又問:「道藝何為?」子期道:「也只是砍柴為生。」伯牙微笑道:「子期先生,下官也不該僭言,似先生這等抱負,何不求取功名,立身於廊廟,垂名於竹帛?卻乃齎志林泉,混跡樵牧,與草木同朽,竊為先生不取也。」子期道:「實不相瞞,家中尚有年邁二親,下無手足相輔,採樵度日,以盡父母之餘年。雖位為三公之尊,不忍易我一日之養也。」伯牙道:「如此大孝,一發難得!」二人酒杯酬酢了一會,子期寵辱無驚,伯牙愈加愛重。又問子期:「青春多少?」子期道:「虛度二十有七。」伯牙道:「下官叨長一旬,子期若不見棄,結為兄弟相稱,不負知音契友。」子期笑道:「大人差矣!大人乃上國名仕,鐘徽乃窮鄉賤子,怎敢仰扳,有辱俯就。」伯牙道:「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下官碌碌風塵,得與高賢結契,實乃生平之萬幸。若以富貴貧賤為嫌,覷俞瑞為何等人乎?」 遂命童子重添爐火,再爇名香,就舡中與子期頂禮八拜。伯牙年長為兄,子期為弟,「今後兄弟相稱,生死不負。」拜罷,複命取暖酒再酌。子期讓伯牙上座,伯牙從其言。換了杯筯,子期下席,兄弟相稱,彼此談心敘話。正是: 合意客來心不厭,知音人聽話偏長。 談論正濃,不覺月淡星稀,東方發白。船上水手都起身收拾篷索,整備開船。子期起身告辭,伯牙捧一杯酒遞與子期,把子期之手,嘆道:「賢弟,我與你相見何太遲,相別何太速!」子朔聞言,不覺淚珠滴於杯中。子期一飲而盡,斟酒回敬伯牙。二人各有眷念不舍之意。伯牙道:「愚兄餘情不盡,意欲曲延賢弟同行數日,未知可否?」子期道:「小弟非不欲相從,怎奈二親年老,『父母在,不遠游』。」伯牙道:「既是二位尊人在堂,回去告過二親,到晉陽來看愚兄一看,這就是『游必有方』了。」子期道:「小弟不敢輕諾寡信,許了賢兄,就當踐約,萬一稟命於二親,二親不允,使仁兄懸望於數千里之外,小弟之罪更大矣。」伯牙道:「賢弟真所謂至誠君子。也罷,明年還是我來看賢弟。」於期道:「仁兄明歲何時到此?小弟好侍候尊駕。」伯牙屈指道:「昨夜是中秋節,今日天明是八月十六日了。賢弟,我來仍在仲秋中五、六日奉訪,若過了中旬,遲到季秋月分,就是爽信,不為君子。」叫童子:「分付記室,將鐘賢弟所居地名及相會的日期登寫在日記簿上。」子期道:「既如此,小弟來年仲秋中五、六日准在江邊侍立拱候,不敢有誤。天色已明,小弟告辭了。」伯牙道:「賢弟且住。」命童子取黃金二笏,不用封帖,雙手捧上道:「賢弟,些須薄禮,權為二位尊人甘旨之費,斯文骨肉,勿得嫌輕。」子期不敢推辭,即時收領。再拜告別,含淚出艙,取扁擔挑了蓑衣、斗笠,插板斧於腰間,掌跳搭扶手上崖。伯牙直送至舡頭,各各灑淚而別。 不題子期回家之事。再說伯牙點鼓開舡,一路江山之勝無心觀覽,心心念念只想著知音之人。又行了幾日,舍舟登岸,經過之地,知是晉國上大夫,不敢輕慢,安排車馬相送,直至晉陽,回複了晉主,不在話下。 光陰迅速,過了秋冬,不覺春去夏來。伯牙心懷子期,無日忘之。想著中秋節近,奏過晉主,給假還鄉,晉主依允。伯牙收拾行裝,仍打大寬轉,從水路而行。下船之後,分付水手:「但是灣泊所在,就來通報地名。」事有偶然,剛剛八月十五夜,水手稟複:「此去馬鞍山不遠。」伯牙依稀還認得去年泊船相會子期之處,分付水手,將舡灣泊,水底拋錨,崖邊釘橛。其夜晴明,舡艙內一線月光射進朱簾。伯牙命童子將簾卷起。步出艙門,立於舡頭之上,仰觀斗柄,水底天心,萬頃茫然,照如白晝。思想去歲與知己相逢,雨止月明。今夜重來,又值良夜,他約我江邊相候,如何全無蹤影,莫非爽信?又等了一會,想道:「我理會得了。江邊來往舡只頗多。我今日所駕的不是去年之舡了。吾弟急切如何認得?去歲我原為撫琴驚動知音,今夜仍將瑤琴撫操一曲,吾弟聞之必來相見。」命童子取琴桌擺在舡頭,焚香設座,伯牙開囊出琴,調弦轉軫。才泛音律,商弦中有哀怨之聲,伯牙停琴不摻,「呀!商弦哀聲淒切,吾弟必遭憂在家。去歲曾言父母年高,若非父喪,必是母亡!他為人至孝,事有輕重,寧失信於我,不肯失禮於親,所以不來。且待天明,我親自上崖探望。」叫童子收拾瑤琴,下艙就寢。 伯牙一夜不寐,真個巴明不明,盼曉不曉。看看月移簾影,日出山頭。伯牙起身梳洗整衣,命童子攜琴相隨。又取黃金十鎰帶去,「倘吾弟居喪,可為賻禮。」踹跳登岸,行於樵徑,約莫十數里,出一谷口,伯牙站住。童子稟道:「老爺為何不行?」伯牙道:山分南北,路列東西,從山谷出來兩頭都是大路,都去得,知道那一路往集賢村去?等個識路之人,問明了他方才可行。」伯牙就石上少憩,童子退立於後。 不多時,左手官路上有一老叟髯垂玉線,髮挽銀絲,箸冠野服,左手舉藤杖,右手攜竹籃,徐步而來。伯牙起身整衣,向前施禮。那老者不慌不忙,將竹籃輕輕放下,雙手舉藤杖還禮道:「先生有何見教?」伯牙道:「請問兩頭路,那一條路往集賢村去的?」老者道:「那兩頭路是兩個集賢村,左手是上集賢村,右手是下集賢村,通衢三十里官道。先生從谷口出來,正當其半,東去十五里,西去也是十五里,不知先生要往那一個集賢村?」伯牙默默無言,暗想道:「吾弟是個聰明人,怎麼說話這等糊塗?相會之日,你知道此間有兩個集賢村,或上或下,就該說個明白了。」伯牙卻才沉吟,那老者道:「先生這等沉吟,一定那說路的不曾分上下,總說了個集賢村,教先生沒處抓尋了?」伯牙道:「便是。」老者道:「兩個集賢村中,有一二十家莊戶,大抵都是隱遁避世之輩。老夫在這山裏多住了幾代,正是『土居三十載,無有不親人』。這些莊戶不是舍親,就兼敝友。先生到集賢村必是訪友。只是先生所訪之友,姓甚名誰,老夫就知他住處了。」伯牙道:「學生要往鐘家莊去。」老者聞「鐘家莊」三字,一雙昏花眼內撲簌簌掉下淚來,道:「先生別家可去,若說鐘家莊,不必去了。」伯牙驚問:「卻是為何?」老者道:「先受到鐘家莊要訪何人?」伯牙道:「要訪子期。」老者聞言,放聲大哭道:「子期鐘徽乃吾兒也!去年八月十五,採樵歸晚,遇晉國上大夫俞伯牙先生,講論之間,意氣相投,臨行贈黃金二笏,吾兒買書攻讀,老拙無才,不曾禁止。旦則採樵負重,暮則誦讀辛勤,心力耗廢,染成癆怯,數月之間,已病故了!」,伯牙聞言,五內崩裂,淚如湧泉,大叫一聲,昏倒在地。鐘公用手攙扶,回顧小童道:「此位先生是誰?」童子附耳低聲道:「就是俞伯牙老爺。」鐘公哭道:「原來就是吾兒好友!」急忙扶起,伯牙蘇醒。伯牙口吐痰涎,雙手撫膺痛哭不已,道:「賢弟呵!我昨夜泊舟,還疑你爽信,豈知已為泉下之鬼!可惜你有才無壽了!」鐘公也自大哭。伯牙哭罷,複與鐘公施禮。遂不敢呼「老丈」,稱為「老伯」,以見通家兄弟之意。伯牙道:「老伯,令郎還是停柩在家,還是出瘞郊外了?」鐘公道:「一言難盡!亡兒臨終,老夫與拙荊坐於臥榻之前,亡兒遺言囑付道:『修短由天,兒生前不能盡人子事親之道,死後乞葬於馬鞍山江邊。因兒與晉大夫俞伯牙有約,欲踐前言耳。』老夫不負亡兒臨終之言,適才先生來的小路之右一丘新土,即亡男之塚。今日是百日之忌,老夫將一陌紙錢往墳前燒化。何期與先生相遇!」伯牙道:「既如此,奉陪老伯,就墳前一拜。」命童子:「代太公提了竹籃。」鐘公策杖引路,伯牙後隨,童子跟定。複進谷口,果見一丘新土在於路左。伯牙整衣下拜道:「賢弟,你在世為人聰明,死後為神靈應。愚兄此一拜,誠永別矣!」拜罷,放聲大哭。驚動了山前山後,山左山右黎民百姓,無論行的住的、遠的近的、老幼男女,聞得晉國大臣來祭鐘子期,都來回繞墳前,爭先觀看。伯牙卻不曾擺布得祭禮,無以為情,命童子取過琴來,放於祭石台上,盤膝坐於墳前,揮淚兩行,撫琴一操。那些看的聞琴韻鏗鏘,鼓掌大笑而散。伯牙問老伯:「下官撫琴吊念,悲尚不能已,眾人為何大笑而去?」鐘公道:「村野之人,不知音律,聞琴聲以為取樂之具,故此嬉笑。」伯牙道:「原來如此。老伯可知所奏何曲?」鐘公道:「老夫幼年也曾頗習,如今年邁,五官半廢,模糊不懂久矣。」伯牙道:「這就是下官隨心應手,一曲短歌以吊令郎者。口誦於老伯聽之。」鐘公道:「老夫願聞。」伯牙誦云: 「憶昔去年春,江邊曾會君。今日重來訪,不見知音人!但見一抔土,慘然傷我心。傷心傷心複傷心,不忍淚珠紛。來歡去何苦,江畔起愁雲。子期子期兮,爾我千金義,歷盡天涯無足語,此曲終兮不複彈,三尺瑤琴為君死!」 伯牙於衣袂間取出解手刀,割斷琴弦,雙手舉琴向祭石台上用力一摔,摔得玉軫拋殘,金徽零亂。鐘公大驚,問道:「先生為何摔破此琴?」伯牙道: 「摔碎瑤琴鳳尾寒,子期不在對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欲覓知音難上難。」 鐘公道:「原來如此,可憐!可憐!」伯牙道:「老伯高居,端的在上集賢村,還是下集賢村?」鐘公道:「荒居在上集賢村,第八家就是。先生如今又問他怎的?」伯牙道:「下官傷感在心,不敢隨老伯登堂了。隨身帶得有黃金二鎰,一半代令郎甘旨之奉,—半買幾畝祭田,為令郎春秋掃墓之費。待下官回本朝時,上表告歸林泉,那時卻到上集賢村,迎接老伯與老伯母同到寒家以盡天年。吾□□□□□□□□□□□□□□□□□□□說罷,命小僮取出黃金,親手遞與鐘公,哭拜於地。鐘公答拜,盤桓半晌而別。 這回書,題作《俞伯牙摔琴謝知音》,後人有詩贊云: 勢利交情勢利心,斯文誰複念知音? 伯牙不作鐘期逝,千古令人說破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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