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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urance
承 受 這 一 切


屬於清晨的陽光慢慢滲透進來。

那是淡金色的、混和著些許涼意，穿過百折簾垂下的縫間猶如絲線般蔓延進來。窗外可見同樣的金黃色反映在覆蓋了整個安格拉治的白雪之上。

沉靜的室內遍佈四散的文件和列印出來的圖表、地上則是粗幼不同的電線交纏在一起，只有機器陷入沉睡時仍低低運轉的聲音，與及三道節奏不一、顯得不怎樣安穩卻同樣帶著濃濃倦意的呼吸聲，此起彼落。

然後也許是打了一個寒顫也或許只是驚醒於一個夢魘，Tendo Choi先醒過來──他睜開了雙眼，花了好幾秒才聚焦於眼前的投影螢幕上。那些閃動的數據和文字剎那間猶如外星符號一般無法理解，他的視線只能穿透過那半透明的圓型圖像，落在對面俯伏在案上的身影。

是Stacker Pentecost。難得能看見他毫無防備熟睡的樣子──輕皺的眉頭、拳頭不自覺地緊握著，全身上下依然能感受到緊扎而警覺的氣息。Tendo知道若然他稍微弄出一些聲響或觸碰上對方，他便會立即醒來而且警惕萬分，身上的衣服大概還會筆挺仍然；哪像他，襯衫皺得像塊抹布、瀏海的髮都掉下來刺著眼，讓他不得不將之往後梳去。

他站起來，盡可能以著不會驚動任何人的貓步轉身，卻幾乎撞上了背後一張辦公椅，而上面正坐著一個側睡的身影。

──好險、幾乎吵醒他了。

Tendo看著同樣熟睡了的Herc Hansen。他的身上蓋著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為他添上的毛毯（大概是Pentecost？因為Tendo沒有類似的記憶），合上眼的淺色的睫毛、還有下巴長著和自己大概不遑多讓的鬍渣。Tendo這才意識到這一室內包括自己的三個男人看上去都糟糕頂透、誰叫他們已經待在這裡徹夜工作快三天了。

領悟出當下的Tendo不禁抓了抓頭兼咋舌：哇咧、他們居然都一一倒下了。還好沒有怪物趁著他們剛好瞌眼的這幾個小時跑出來，雖說LOCCENT那邊總是有著值勤人員輪流監察著突破點的變化，可是總司令跟監控室室長在出事的同時睡著了可不是甚麼好消息，更何況Striker Eurkea其中一名駕駛還被他們留在這裡幫忙趕報告……

這時Herc身上的毛毯從肩上滑下來、Tendo沒有多想便替他抓住了。

「…嗨。」

這樣簡單的一個的動作便已經驚醒了對方，Herc睜開眼時顯然有數秒的搞不清態況，可是認出了Tendo後便拉起了一個微弱的笑容，打招呼。

「早安，Herc。」Tendo鬆了一口氣，把毛毯遞回給對方，「我去弄咖啡。」

對方有點濛糊地接過，一下子卻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只是順勢地點了點頭附議。

Herc用力地抹了抹臉，被臉上的鬍渣刺到粗糙的雙手內才有真實感，並甩了甩頭把那仍殘留於夢的灰燼所升起的濃濃倦意揮走。他已經太習慣這種熟悉的怠慢感，下一刻他抬起頭來卻並非找尋鏡子，而是望向窗外，看見那拍打著岸邊的浪濤、兇湧而沉默的海灣才能確認這個世界仍然活著。

Herc想起他所身處的現實了──世界末日、政府撤資…PPDC快將不復存在。

他忍不住問：

「就是今天了吧？」

「是的。」

令人意想不到回答他的並非是Tendo，而是另一把厚實的聲音。

本來正要踏出門的Tendo回頭，和同樣愣住的Herc不約而同把視線落在對面桌後、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了的Stacker。他輕擰著眉，不知道是在不滿於自己在這種關鍵的時間睡著了還是單純的起床氣，低咒著：

「今天即使是要用武力也得把常識硬塞進那些混帳的腦袋裡。」

聞言Herc和Tendo不禁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Tendo則在離開前提醒：

「我們該去梳洗一下了，就算很想用這樣充滿頹癈吸引力的模樣去見那群高官們，他們大概也不懂得欣賞吧。」

今天中午他們將會得到答覆。聯合國對於機甲獵人計劃的最終議案。

張眼望去，這個被戲稱為『冰箱』、腦部神經連結相關的研究設施、等同於一切的起點。聳立於這極寒之地的基地裡，大部份的機械卻已經蓋上了大型的塑膠布，一如外頭的山脈被覆蓋上一層厚厚的雪一般。

繼續戰鬥下去？還是躲到那面所謂的希望之牆背後將一切視而不見？

他們並不樂觀。

※

世界正以著超乎他們想像的速度崩潰毀滅中。

Stacker將之稱為戰爭。可是他們很快便理解到這其實是單方面的屠殺。當這些怪獸橫行於地面之時，人類彷如流蟻，根本毫無搏擊之力。要不是人們還擁有製造機械的能力，尚存最後一絲抵抗的意識，作出最後的掙扎，他們大概更早便會被消滅，和恐龍一樣絕跡於歷史上。

（那時候還沒有人知道幾百萬年前被滅絕的恐龍和目前所發生的一切息息所關，只是這一切都得等到許多年後、從一個自願和怪獸共感的瘋子科學家口中得知。）

然而，徜若怪物從沒降臨這個世界的話，他們大概是永遠都不會相交的三條線，更別提三人差天共地的人生哲學和生存之道。

Stacker Pentecost是他們當中有著最清晰的目標、也最為明瞭該如何到達的人──英國人，原屬英國皇家空軍，自盧赫斯基地畢業後他便以航空防衛戰術為主題繼續進修。在倫敦和歐洲各國之間奔走，只為攀上那道名為權力的階梯。有一個同樣於軍隊裡工作的妹妹，最好的朋友是跟他同期的Tamsin Sevier，一頭紅髮，個性和他一樣標悍，卻更為辛辣。

Herc Hansen出生在一個世代從軍的家庭裡，無礙是一個天生的軍人，澳洲人，原屬皇家澳大利亞空軍，擔任現役的戰機機師，忠於國家、喜愛高空且熱衷於體力活。和妻子與及兒子定居於墨爾本，除了有一個惹事生非四處添麻煩的兄弟外，生活一向規律而安穩。

Tendo Choi的出身大概是他們當中的異類：在舊金山的唐人街上長大的混血兒，唯一的親人是仍住在中國城內語言不通而無法好好交流的老祖父。自認只是個遊手好閒的傢伙，年輕時曾在街上混過一陣子，一開始只是砌二手電腦、破解防火牆甚麼的賺取一點外快，後來不知不覺間便無法免俗地和些不太正當的伙伴跟幫派沾上邊，最終留下了案底。在監獄待過的一段短時間卻讓他不得不清醒過來，出來後還好因為人脈不錯，便正正經經地找了份在渡輪上的工作打算踏實地過活。反正離經叛道的事都已經幹過了，作為一個活在當下、享受當下的樂天主義者，Tendo一直以為人生既沒甚麼可怕，也沒甚麼非挽留不可的東西。


然而，二零一三年的八月十日，他們──與及世上所有人的命運一同被改變了。

Stacker失去了他唯一的妹妹。Tendo的祖父於他的雙手中斷氣。Herc看著剛過九歲生日的兒子盯著電視直播上的恐懼模樣而發現第一次他無法保証他的安全。

金門大橋倒塌，連同世界的常理。

被顛覆。被催毀。

海水翻滾，藍血染滿了陸地。


Stacker仍記得電話另一端傳來Luna的聲音，說出她那熾熱的夢想，言猶在耳，那樣的不惜一切：

──哥，我想要屠龍。我是為此而生的。就只為了這一刻。

而Tendo永遠記得瀕死的祖父捉著他的手，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

──Endure this。（承受這一切）


他們愛的人成就了這一刻，但也失去了這一切。


※


像大部份人一樣，他們一開始各自對抗這世界性的變異都是充滿著復仇的心態。

二零一四年九月，聯合國於韓國首爾舉辦了首場針對龐然巨物襲擊的商討對策會議。當天令人難以致信的他們採用了Jasper Schoenfeld博士所提出的方案、近乎異想天開的計劃──開發製造機械獵人用以對抗怪物。台下的Stacker於會後毫不猶疑地朝對方走去並作自我介紹。他想著自己年輕時曾為了報復殺父之仇而把兇手連同他的酒吧一起燒掉的往事。自從失去多年來相依為命的妹妹，他便誓要找到把怪物毀滅的方法，老實說如果可行的話，他大概真的會親自跑去海底把怪物燒過精光。

而Herc在悉尼遭受襲擊後因為喪妻之痛和兒子的不諒解讓他更投入於工作中，彷彿想要証明給兒子看他的決心一般；他隨著澳洲軍方投入當地的災區重建、並加入了聯合國的海空沿岸巡邏部隊。那基本上就是PPDC成立後附設的軍隊前身，為未來的演習和合作奠下了雛型。

Tendo則採取了更極端的做法──他駭進了剛成立不久的K-Science網絡裡，企圖把所有關於怪獸藍毒性的研究報告公諸於世。只因怪物剛登陸的日子裡，坊間多的是各種臆測：有的說牠們是政府一直隱藏研究但最終失控的絕跡生物；也有人相信那是某一國生化武器基因改造的失敗作……各式各樣的陰謀論滿天飛。而他像大部份人一樣無法接受可輕易毀掉城市的龐然生物無端從太平洋裡冒出而人類一無所知，倘若有一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這一切是人為的錯誤……他想要知道是甚麼於當天殺死他的祖父的，怪物到底是從何而來，他無法放棄找尋真相。

他這樣『激進』的行為很快便讓他被PPDC逮捕了。唯一慶幸的是，他於被拘留的期間面對的軍官不是別人而是Stacker Pentecost。後者從他那一疊不算薄的犯罪履歷裡看穿了他所擁有的正巧就是PPDC最需要的、靈活的腦袋和專業的技能，而且他和Stacker本人一樣，有著非要打倒怪獸不可的理由。

Stacker看見對方在舊金山長大的背景資料，這便足夠解釋了一切。

所以他對他說：我的妹妹當天也在那裡。

Tendo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指的是甚麼。


然後他把他招攬進PPDC裡，在完成了獵人學院二十四週的訓練課程後，一如預期地被安排進J-Tech部門。不久後碎頂基地於香港成立總部門，Stacker更推薦Tendo成為首席技術官。他在那裡認識了轉移到香港作守衛的Lucky Seven駕駛者，Hansen兄弟。

在那之前他早已聽說過Herc Hansen的大名，甚至還未和對方碰面之前Tendo早已先看過他的數據，畢竟他擁有比大部份人較高的精神共感度，不少早期的機甲仍在試驗階段皆借用他作模擬駕駛。他的存在對於機甲獵人的研發得以在短時間內作出各種重大躍進可說是功不可沒。Tendo還記得第一次和Herc碰面時，對方正站在裝卸區處的正中央、被一堆支援人員和後勤圍繞著忙得不可交加──他的拍擋顯然把所有事情都掉給他開溜了，誰沒聽說過Scott Hansen的劣名；所以Tendo只是拿著平板電腦上前打個招呼，轉達Stacker的問候和幾項必要的正事，匆匆交換幾句大概連他的臉Herc都沒記住。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在熟絡後不久，有次Herc和他一起喝酒時藉機問他的背景──尤其是那些不能搬上桌面、不太光榮的犯罪歷史：

「我一直很好奇，有誰可以讓Stacks把他從監獄裡擔保推薦出來，還當上了他的左右手。要知道在他身旁工作可是二十四小時無休的。」

隔著金黃色滿載著泡沫的啤酒杯，有著金紅色頭髮的Herc近乎打趣地問，同色的睫毛下既是試探又是欽佩的目光讓Tendo忍不住大笑出來，畢竟對方還真是說中了重點，他從沒想過在Stacker手下工作也許比待在監獄裡還要辛苦。

Tendo故意添油加醋地說出自己和Stacker的交雜，比方說稍微誇大自己從前是怎樣厲害的駭客之類的……他只能祈求下次Stacker和Herc碰臉時不會把他的故事折穿。而Herc也很爽快地說出他和Stacks於第一代機甲被研發出來之時已經結識，當年的光輝歲月是如何難熬卻又最為值得……他們不難成為彼此的好友。

若說Stacker是有著濃厚領袖氣息的人物，Herc就是那種隨時皆可捨身就命的戰士。Tendo難以界定自己，只知道他們三個都是早期機甲獵人計劃的遺留物，一如大部份加入PPDC的人一般，為了相似的理由而撐下去。

※

可惜好景不常，PPDC於二零一五年年末推出大量的第一型機甲獵人裡，Coyote Tango在東京一役中首次揭露出幅射源的危機。Stacker被逼從戰線退下來後收養了一個日藉女孩Mako，年紀剛巧和Herc的兒子Chuck一樣。誰都可以看出這改變了這兩人更多──為了改良機甲獵人與及抗衡更趨強大的怪物，他們投入更多的精神和心血來研發更為完善的裝備，就只為保護這些孩子的未來。

那幾年他們依然和時間競賽著，戰鬥鐘上累積的一分一秒都猶如宣報著下一次末日的來臨。自從在Stacker手下做事長期處於高壓的環境下，除了給那些從突破點冒出來的怪獸起些古裡古怪的名字，Tendo也養成了得一口氣沖一大壺咖啡的習慣、還有一手能拿四杯咖啡的技倆；畢竟他自己至少便要喝兩杯、並順道泡多兩杯。尤其是每兩週一次的國際會議日，他會把餘下來的一杯交給首席上、已升格為元帥的Stacker，另一杯則交給總是盡可能抽空出席、即使得飛越過大半個海洋依然趕來的資深駕駛，Herc。

好笑的是，儘管席間三人都是日夜不疲地工作著，真正能夠讓他們失控的並非資金來源不足或數據顯示怪獸正在日漸變得強大的壞消息，而是──

開會期間，Stacker和Herc的手機總愛挑最不識時務的時間點響起。

Herc多數一接到電話便大罵起來（『終於肯接我的電話了嗎？Chuck你小子試試看再給我逮到你帶著Max蹺課去練搏擊！要不然我回家就跟你搏擊看看！』），Stacker則緊扎著一張臉走到角落裡壓低聲響的在唸著日語（翻釋：『Mako妳別再給我在妳的房間裡發現複印的機甲藍圖…那可是機密文件！』）。

總是在旁啞然失笑的Tendo往往是在這些時刻才想起那兩個孩子轉眼間已滿十五歲，同樣正值反叛期，同樣不顧父親的反對誓要加入機甲獵人計劃。老實說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畢竟他近乎看著他們長大，深知這兩人都有參戰的理由，Stacker和Herc的反對反而顯得蠻不講理了。

對於這些目賭怪物降臨的孩子們，這一切大概也是同樣令人迷惑的光景。成年人無法想像這些孩子是如何承受這一切的。在能夠分辦出現實和虛幻之間的怪物分別之前便已被踐踏了夢想。彷彿就像聆聽床邊故事一般，他們失去了聽見結局的機會、被告知這世上並沒有怪物、可以安心投入父母的懷裡。可孩子們卻是如此頑強又脆弱的存在，他們在這種時候依然尋找著希望，追捧著機甲們作為他們的英雄、崇拜能夠把怪物打倒的機械獵人。只因他們即使沒有任何理由，卻比誰都更渴望活著。

若Tendo換上另一個角度，他也能體諒好友的苦處和無奈──Stacker曾對他說現在夜裡有時候Mako還會作惡夢，即使他當上了PPDC元帥之位也無法從那些夢魘中保護她；Herc開始質疑當初自己的決擇，放棄妻子而趕去救Chuck，與及之後的，猶如放棄了和兒子維繫的僅有方法一般，將所有精力和時間皆專注於打倒那些怪物。

整個世界和自身的孩子皆落在擔上的重負，當時的Tendo甚至無法完全理解，他自認既非戰士更非當父親的料子，站在後方的他只是很清楚瞭解到他的職責是和他們一起承擔這一切。他遵守著祖父的遺言，猶如最後的一根稻草。

※

二零二零年，Herc趁著寒假來到科迪亞島探望Chuck（可想而知，到最後這兩個同樣倔強的孩子不顧各自父親的反對還是進入了獵人學院修讀機甲駕駛課程，而且Tendo還聽說他們成績優異，是本屆最突出的學員之一）。當時Tendo剛開始和Alison穩定地交往中，看見老友們如此疲倦，他的女友便答應幫他們看小孩一晚，帶Mako和Chuck去看電影，好讓三個男人可以去酒吧輕鬆一下。兩個大男人聽見時，Herc抹了一把冷汗，而PPDC內部的工作人員大概永遠也想不到會有機會看見Stacker Pentecost鬆一口氣的一天。在駕駛前往酒吧的沿途上，Tendo以此調侃了他們很久。

當三人坐下於吧桌前，才剛揮走身上的風雪便拿起熟悉他們的酒保送來的第一杯啤酒，互碰過杯緣，Stacker少有地、先忍不住發起嘮叨來：

「Mako她間中還有作惡夢，我想安排她去看一下心理醫生但她說我不讓她到J-tech裡見習便不會答應我。」

「…至少你有個女兒還會跟你撒嬌、討價還價，我那個笨蛋兒子一點也不可愛、整天只會我行我素想著怎樣害我爆血管早點送我進棺材裡去。」用力把酒杯放下的Herc沒比他好多少，很顯然千里迢迢來探望兒子的舉動沒被領情，大概才剛碰面又吵了一架；Hansen父子的臭脾氣可是悉尼基地有名的特產。

「你看見了嗎？她把頭髮染成藍．色！肯定是Tamsin教唆她的！」要是她還帶Mako去穿環……Stacker單是想像便臉色變青。

「哼、你拿起剪刀便可以把那剪掉。Chuck那小子在手臂內側刺．青！你叫我能拿他怎麼辦？斬了他的手嗎？」Herc咬牙切齒，完全忘了自己身上有著不惶多讓、從軍以來便有著的多年印記。

Tendo不自覺地撫上自己頸後的刺青，Stacker和Herc投給他的視線猶如當年他的老祖父，他不禁有點心虛，要是給Herc知道是他介紹刺青師給Chuck的話他大概會被殺掉吧？可是他發誓他是出於好心的；要知道本來Chuck是問科學部的Newton，那傢伙實在不太靠譜，還要滿身的圖案都是怪獸，如其讓Chuck在身上刺他的愛犬、至少找有格調一點的會比較保險吧…

「你們啊…別那麼陳腐好不好……」

Stacker和Herc卻用著絕不認同的目光回瞪著他，異口同聲地說：

「「當你有自己孩子的一天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Tendo只好閉嘴。Stacker卻沒放過他：

「Alison沒有任何表示嗎？」

「我們有稍微提過孩子的事……可是這年頭實在不適合吧。」Tendo搔了搔鼻子。

「那結婚總有吧？」

「大概…只是遲早的問題。」

「哈哈，浪子的婚前恐懼症要發作了。」Herc不禁調侃他。

「你們兩個都沒資格嘲笑我。」Tendo反駁：「一個是和青梅竹馬早早便結婚生子的純情男，另一個更乾脆跳過成家立室當上一個孩子的爹！」

「喝酒吧我們。」Stacker拿起酒杯打圓場。

「致世界末日？」Tendo打趣地反問，環視四周一片紙醉金迷，大概半個世界也是沉醉在這種氣氛之中。

「不、致世界仍然頑強地存活著。」Herc卻比誰都清醒，眼神炯炯有神。

比起上一代，他們要背負的太多，一半的生命貢獻於殲滅怪物和保衛世界，在他們年輕的時候大概難以想像吧。可是他們都早已忘了地球沒有怪物之前是怎麼樣的光景──人類曾活在恐懼於對方、猜疑彼此之中，恐怖襲擊、軍事競賽、科技資訊戰……教科書將人類歷史拋諸腦後，前事早已被遺忘，只餘下對抗怪物的事跡，而勝負尚未分曉。

和下一代相比，他們卻覺得自己還背負得不夠：Stacker希望留給Mako一個洗去仇恨的機會。Herc希望就算自己得死於一架機甲裡也不想拉下自己唯一的兒子來陪葬。可是他們都做不到。

他們想要回復這個世界，希望擔下所有，承受這一切，只為留下一個給孩子們活命的機會。

而讓這一切都可以承受下來的理由大概是，至少他們還有著彼此。

他們以此乾杯。為著那些不需再多說、各自的、還是更偉大也好的因由。

目標只有一個：殲滅怪物。

※


二零二五年。

屬於清晨的陽光再一次輕灑進室內，伴隨著陣陣海風。

朝陽的金色反映在規律的波浪上，緩緩沒入於海面上的薄霧裡然後消散。日久失修而變得簡陋的灰色巨大臨海建築上甚至沒有窗戶，只有沿著石牆上切割而成的氣窗，卻可輕易地將圍繞在這島嶼外、有著東方之珠這稱號的美麗海灣收納於眼底。

這一次，喚醒室內熟睡的三人不是夢魘也不是末日的降臨，而是預設的鬧鐘，Tendo把它按倒，近乎反射性地便看了一下一旁的LOCCENT值勤表知道自己還有半小時左右便得去接班，有著充足的時間去泡一壺咖啡再拿份早餐回來；同樣應聲起來的Herc伸了一個懶腰，梳洗前順道輕拍了一下另一雙擱在辦公桌上的肩膊，被喚醒的Stacker壓在其臂下是一堆數目龐大的開支、還有從科學部交上來的預測報告。

還有七天。他們說。再過七天他們便可能得面對兩頭怪獸的雙重威脅。

老實說三人並沒有睡得很安穩──事實是，一切既已人事全非。聯合國在三年前的那一天開始已從PPDC逐步撤資，他們只餘下香港基地，和僅餘的三部機甲獵人。人們適應力之強也是不蓋的，世界各地的生命牆計劃正進行得如火如荼，海岸旁唯一的生計皆投入於興建那面脆弱得比紙張更不堪的存在。他們連輕蔑的的閒情逸致也沒有：Stacker的身體狀況有目共賭，Herc成為了他們殘存下來為數不多的機甲駕駛員，而Tendo則已經快半年沒見過他的兒子了。

他們再也沒有當年連夜拼酒的本錢了，卻全都靠Tendo所泡的咖啡才能撐上一整天不眠不休、無止盡的協調計劃和事前準備會議。

比方說現在。


Stacker接過Tendo遞來的杯子，剛起來沙啞的說過一聲謝謝，Herc同樣一臉感激的收下帶著濃濃香氣的咖啡。Tendo聳了聳肩表示舉手之勞。然後三人趁著Stacker得去武館甄選Raleigh的拍擋、Tendo前往LOCCENT值班前再討論了一遍Pitfall計劃的可行性，還有從俄國運來的爆炸物裝卸安全；若真的發生雙重襲擊，以他們目前的人力資源能否足夠調配和安排後勤人員作支援…

Tendo的手機於討論過程中突然響起。Stacker挑了挑眉但沒有阻止，Herc也收起了文件示意就此告一段落，於是Tendo按下視訊接通的鍵，傳來的卻是一下子把在場三位男士都幾乎嚇得要掉下椅子的哭喊聲。

『哇──！！！』

畫面裡頭是Alison，懷裡大吵大鬧比怪獸還要可怕的正是他很久不見的兒子。


「早安、親愛的…」Tendo試著揚起歡快的語調，雖然他很懷疑對方到底能否聽見他。

『你那邊是早上嗎？我都快搞不清日夜了。』螢幕另一頭的Alison顯然心情很糟，她正不停把心裡的嬰兒從左手換到右手裡抱、又是安撫又是輕拍但顯然作用不大，哭叫聲依然震耳欲聾：『因為我大半夜被你的兒子吵醒了整整六次，所以也得讓你受罪。』

「是、是──」除了陪笑外，Tendo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回應，更幫不上忙。他只好趕忙把Stacker和Herc招來轉移視線。

Herc接過手機，不太自在地打招呼：「嗨Al！看上去很有精神嘛──我是指孩子。」

『Herc，你也來了嗎？這簡直比彈藥更難搞。』隔著哭叫聲，Alison盯著手裡的嬰兒彷彿不是自己所生一般皺了皺眉，突然卻像想起甚麼似的問：『對了，Chuck好嗎？快兩年沒見過他了，一定長得更高大了吧！』

「還不是老樣子的臭脾氣。」哼了一口氣的Herc看了一眼Alison和孩子，不禁感嘆地道：「…老實說這麼多年來我覺得和妳手中那個差別也不太大、毛毛躁躁的沒甚麼長進…」

『哈哈、下次你倆共感時被他發現你說過這樣的話你便死定了。』聞言失笑的她於這時彷彿瞄到甚麼突然指了指Herc的背後：『是元帥嗎？身體還好？』

Herc順勢把手機交到身後Stacker的手中。曾是對方上司的他朝她點了點頭：「謝謝妳，還撐著。」他頓了一頓，想了想覺得自己該說點甚麼，於是便開口道：「辛苦妳了，照顧孩子是很不容易的事。」

『這應該是我老公的台詞吧？』Alison為著對方多年不變的正經八百而翻白眼，『無論如何，元帥、別把他勞役過頭了，那可是我的工作──啊還有你可以把他叫回來了，我可不是要罵他啦。』

Tendo戰戰兢兢地接過手機，還好兒子於這時大概總算因為哭累而安靜了不少，妻子正用著沒好氣地瞪著他看：

『別擔心我們了。你看他多有精神的、專心跟Stacks和Herc他們一起把那些噁心巴拉的怪獸都毀掉，最好把那個該死的突破點炸過清光，然後再回來我們身邊吧。』

她露出微笑，引來懷裡本來還帶著哭音的孩子破涕而笑。

就只是這樣簡單。單純的一個微笑，卻叫Tendo感到難以致信，連一旁的Stacker和Herc也覺得不可思議。

那是久違的，難得讓他們放軟的笑容。彷彿經歷了這麼多、一切的光怪陸離、失去的痛苦和淚水就只為等著這樣一個微笑。


「好的，沒問題。我們必然會勝利歸來。」


他對她保証。但當電話掛上，他們門外的世界依然懸在旦夕，可以視而不見也可以繼續高歌。他們卻非要戰鬥到最後一刻不可。


為了過去那些犧牲掉的無數生命。更為了未來等待著的生命。

他們必須承受這一切。



※

完

2014.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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