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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維《息夫人》
莫以今時寵，難忘舊時恩。
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我摘下那株艷麗高傲的牡丹後，它竟然一直沒有枯萎。儘管軀幹冰冷，彷彿一直躺在冰柩中，但它確實一直保持著剛摘下的那一天的，驕傲、美麗、無暇。──儘管我懷疑這株牡丹早就已經死透了。
牡丹的名字叫做息媯。
息媯是個氣質出塵的女人。她那如風中柳枒般的、微微顫動的身形，以及烏黑緞髮底下脆弱蒼白的脖頸，與清晨水珠躍成漣漪般動人的清麗面容──第一次映入你眼底的時候，你就會覺得她是你生命裡最特別的。若她一回眸，與你對上視線，你就會發現她有一雙承載著深情的桃花般的雙眼。那裏面深沉的「愛」甚至能讓我溺斃。
於是我接受了她的「愛」，將她帶回了我華美舒適的宮殿裡。她是最高貴最獨一無二的牡丹，必須以優渥的土壤供養著她、以甜美的水澆灌她才行。
她不能拒絕我對她的寵愛。
但是我錯估了牡丹的花骨，比想像中堅硬得多。她不肯享受我施予她的榮寵、不肯放下她抬得高高的頭顱、不肯食我夾進她碗裡的飯菜、不肯靜靜地枕在我的腿上讓我撫摸她的髮、不肯用她「愛」著我的雙眼與我視線接觸……甚至不肯開口說話。
我曾經想像過她說話的聲音，是如玉器碰撞那樣的高亢盈媚呢？或是如潺潺流水那樣溫聲細語？說不定，她在心底曾向我傾訴，只是我聽不見。
如果她的心底在悲鳴，我也聽不見。
包裹在我送給她的華美衣裳裡的息媯總是心不在焉（我覺得，那片衣裳甚至成為了她的甲殼，把她的心埋藏得更密不透風），儘管身前擺放著錦衣玉食，有無數的侍從童僕供她差遣，她的視線仍是飄往那片荒蕪──息國曾經所在的位置。
現在，「息國」已經是「楚國」了。
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她無法捨棄過去呢？
　　息媯憑什麼無視我的「愛」。
　　我憤憤地闔上雙眼，期盼能在夢裡看見息媯對我笑、對我說話、向我靠近……
　　風悄悄地漲了起來，細雨密密地砸在宮殿精緻的窗櫺上、砸在君王就寢的床頭屋簷上，那聲響彷彿激昂的列隊舞曲，像是宣示著什麼東西的即將告來。
　　朔夜，濛濛得看不清天地。
　　遙遠的那方，息國的廢墟竟然在奇異的雨中重構成先前繁榮昌盛的景象，楚王的宮殿卻漸漸頹敗崩壞了。除了沉眠的楚王，宮裡悄然無聲，死寂得彷彿沒有絲毫人煙。
　　我在渾渾噩噩中看見了息媯。
　　我看見那株牡丹「活」過來了，就像我第一次看到她那樣，外表楚楚可人，內裡卻藏著驕傲剛強的莖骨。她再次用耽溺著「愛」意的朦朧雙眼深情地盯著我瞧，像是要看透我的心。
　　然後她說話了。
　　「──」
　　但是我的耳朵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什麼都聽不見！我那麼想知道她的聲音！關於她的一切！……啊，或許是我不想聽見，或許是什麼殘忍的話。所以我只能這麼回她。
　　「不要離開我。」
　　沒等到她的答覆，我又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