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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腦螢幕上顯示戰敗的訊息,阿鍾拿下價值不菲的電競耳機,瞥見電腦右下角顯示時間是凌晨四點半。
「已經這麼晚啦……明天一早還有板橋的場要跑呢……」他嘟囔了一聲,發現這個時間點的自己不但口乾舌燥,而且還沒洗澡。經過兩秒的思考後他果斷放棄洗澡,不過至少要下樓倒杯水來解渴。

阿鍾住在老闆兼房東的公寓裡,同時也是他所任職的燈光音響公司的上方,老闆就睡在隔壁套房、走下樓就是辦公室和一間茶水間,懶得出門時他一日三餐都可以在裡面解決,簡直是標準的公私不分。
他一邊揉著因為長坐而發麻的小腿一邊來到茶水間,從飲水機取了杯冰水一股腦喝乾,正打算循原路回房睡覺的時候才發現早已熄燈了的辦公室還有另一個人。

他最先注意到的是辦公室瀰漫著的酒精氣息,然後是散亂滿地、捏扁了的空罐,最後才是那個坐在窗邊的身影。
那個身影骨感修長、蓄著俐落的短髮,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公館區微亮的天際。
他認得那個身影的主人,是和他同為公司員工以及這棟樓住戶的Zoe。在這個勞力吃重的公司中,Zoe是唯一一名女性員工,不過若非刻意提起,包括阿鍾在內的其他人還真不大會意識到這一點──在大部分的時間裡,Zoe的表現就和他們這票男人沒什麼兩樣,而其他時候甚至比男人還更有些男子氣概也說不定。

不過現在這個在黑暗中拎著啤酒罐獨坐的身影所呈現的又是另一種氣勢,阿鍾把嘴裡的水嚥下,走了過去:「嗨嗨,Zoe,怎麼還沒睡?」
那個身影,Zoe,微微動了一下頭,淡然道:「喔,是你啊。」
對於同事冷淡的回答,阿鍾一時詞窮,但他向來不會沮喪太久,四下張望了一下,哇了一聲:「哇喔,你是想用酒罐子把辦公室淹沒嗎?照這數量──你該不整個晚上都在一個人喝悶酒吧?」
「大概吧。」這麼回答的同時,Zoe的目光已經從打擾者的身上移回窗外了。
沒有發覺對方不打算交談的意思,阿鍾看了看地上的破銅爛鐵,吹了聲口哨:「喔?龍泉、台啤、海尼根、青島……你是把整間7-11的啤酒全扛回來了吧?居然連鳳梨啤酒都有!老天,Zoe別告訴我你現在開始接受這種娘娘腔的飲料了!」
Zoe沒有回答,仰頭把手上的啤酒一飲而盡,然後隨手一捏,金黃色的鋁罐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響,然後撞擊在磁磚地面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欸、我說啊,你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我是說,就算是Zoe你,一口氣喝這麼多酒也不是很好啊!連我看到都覺得怕了,你怎麼了?」被各式空罐包圍著的阿鍾似乎這才察覺的氣氛不佳,他平時也愛沒事喝上幾杯,但看到這麼大量的酒罐還是讓他冷汗直流,「你明天不是還有場子要顧,喝這麼多會捱老闆罵的!」
叭嚓一聲,是Zoe一腳踩在空罐上,把已經變形了的罐頭又踩得更扁了的聲響。
「我不會醉,我他媽的喝不醉啊!」這句話Zoe是啞著嗓子吼出來的,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似是有幾分醉意,但是那微瞇的細長眼睛卻透露著過分的清醒。
阿鍾就算原本已經有幾分倦意,這下也全醒了:「你真的喝太多了!別再喝了!發生什麼事了?」
「我發生什麼事?我沒發生什麼事,我好得很!」Zoe瞪了他一眼,又頹然坐回椅子上,順手又抓起一罐啤酒,拉開拉環便往嘴裡灌。

阿鍾這下傻眼了,同事好幾年了,也不知道一起喝過多少酒,就是沒看過Zoe這般著魔一樣沒頭沒腦地灌酒。
「那個……」他開口,卻又不是很確定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才能阻止同事的行為,躊躇之餘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的手臂,回頭一看竟是老闆站在身後,看樣子是被辦公室的吵鬧聲吵醒了。
「阿鍾,回房間去吧,別再煩Zoe了。」他低語道。
「可是,老闆……這樣下去不大好吧?」阿鍾不安地望向Zoe,只見這個時候她已經把手上那罐啤酒喝完了,正伸手拿取下一罐,還動作粗魯地把擋在面前的其他東西都撥到地上。
「放心,她之後會自己收乾淨的。」老闆用下巴比了比上樓的樓梯,示意阿鍾到樓上再說。
阿鍾會意離開二樓辦公室,仍有些懷疑:「你的意思是說,Zoe之前也有這個樣子過?」
「不是之前,前幾天都是這副德性。」老闆糾正他,「自從小梓結婚後就是那樣子了。」
「等等,你是說、你說的小梓就是那個小梓?」阿鍾吃了一驚,一時間忘記控制音量,二樓傳來響亮的框啷聲響,聽起來像是罐子砸在鐵櫃上。
「小聲點,笨蛋。」老闆毫不留情地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我說的就是你說的那個小梓,懂了吧?」
「可是……那個……我是說,怎麼……」阿鍾抓抓頭,不敢相信。
他當然知道小梓是誰。還會是誰呢?當然是Zoe的女朋友。在他的印象之中她們交往了很久,可閃著的呢!Zoe從不避諱自己的性向,甚至還會大大方方地帶小梓到公司,也因此公司的人多少也認識她。那個小梓生得清秀,聲音細細的、柔柔的,每次當她要講話的時候大家都要安靜下來才能聽清楚。
阿鍾常常覺得像是小梓這麼惹人憐愛的女孩子配給Zoe實在令人遺憾,沒想到這回真的聽到她要結婚的消息。台灣還沒開明到那種程度,小梓結婚當然不可能是嫁給Zoe,這也解釋了Zoe一個人喝悶酒的原因。
「嘴巴別張的那麼大。」老闆又拍了一下他的後腦杓,「我老早就和她說過那女人不是好東西了,婊子無情、戲子無義,說什麼想要有正常的人生?哼,我看是早就有男人在外面了吧?」
「可是,天啊,這太突然了,我們年底不是才一起吃過飯嗎?那時候明明還好好的啊!」阿鍾仍然不敢相信。
「就是這樣,看樣子那女人可把我們全騙倒了。」老闆哼了一聲,似乎對於自己沒能更早拆穿耿耿於懷,「你也別八卦了,明天不是還要去板橋嗎?天都要亮了還在這裡閒晃?」
「好啦好啦,我這就要回去睡了。」阿鍾望了望樓梯,「可是放著Zoe這樣子好嗎?」
「我就說她這幾天都是這樣啦!你不用管她,那傢伙好強的很,早上上班鐵定又是一副沒事兒了的樣子了。你也別大嘴巴到處說,時間過去她就會好了。」老闆老氣地補上一句,「失戀嘛,總是要幾天癒合的啊。」

阿鍾隔天帶著一副沒睡飽的熊貓眼上工,相反的,造成他睡眠不足的禍首卻一如既往幹練地完成了她的工作。
也許是知道了Zoe和小梓分手的事,在阿鍾眼中的Zoe的確不大一樣了,她比過去更加投入工作、在大家分配工作的時候主動接了更多場次,無論是早是晚,或是大夜班。而他也發現過去經常合作的小梓所參加的劇團再也沒有找上這間公司。
Zoe在工作上的表現向來是自在而且無可挑剔的,就像是她天生就該坐在控台後方,她精確地調整燈光的角度與音色輸出,與每個好奇接近的女孩子攀談說笑。
某一天阿鍾又一次在凌晨來到辦公室的時候發現Zoe已經不會獨自一個人對著窗戶喝酒了,日子沒有異狀地過去了,只是Zoe沒有再帶其它的女孩到辦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