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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欸,你新男友?」

  煙霧瀰漫中兩人對視良久,聽見這樣的問句溫尚翊只能微微挑起了眉,不知該如何回應才稱得上恰當。
  嚴格說起來,溫尚翊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大清早他就必須被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這樣沒有禮貌地打量,眼前中分流海長髮及肩的黑框眼鏡男子,毫無顧忌地在踏進他家門後,沒打過招呼便抽起了菸(雖然溫尚翊自己也抽,不過這跟陌生人未經允許在他的地盤抽菸還是不一樣的,是有沒有禮貌的問題)。
  被夾在兩人中間的陳信宏顯得有點尷尬,一邊否認幾聲「不是」、低聲喝斥這個打量完溫尚翊後轉移視線、繼續打量房子的男人,接著生怕溫尚翊會發作般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表情。

  瞧見陳信宏的不安,溫尚翊勾起嘴角報以微笑,示意他並不介意。

  「怪獸,他是我跟你提過的瑪莎。瑪莎,這位是怪獸,這幾天幫我很多忙的朋友,士杰的表哥。」

  「長得不錯,體格尚可,就是矮了點。」在客廳裡左彎右繞被陳信宏喚作瑪莎的男人在茶几上找著溫尚翊平日慣用的菸灰缸,順手便熄了菸,毫不客氣。挺起背脊的同時溫尚翊終於清楚看清他的臉。初見面這人一身打扮和髮型就給他一種藝文界人士的形象,然而他的談吐又屢屢讓溫尚翊感到詫異。
  比如現在。

  「哪裡釣來的?」
  「就跟你說了不是吼!」

  似是覺得慌張於否認的陳信宏很有趣,男人不知輕重地繼續開著玩笑沒有停止,笑開了臉。終於明白對方在和自己打趣的陳信宏沉下臉,賭氣地瞇著眼、鼓起面頰邁步離開,留下剛認識的兩人在原地。「我去收東西。」

  「看起來還算有精神,不過看陳信宏那樣講話我都要吐了。」一同目送陳信宏身影消失在客房門口,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故意說給溫尚翊聽的,男人低聲喃唸幾句,語末翻了個白眼搭配嘔吐音效:「噁。」
  「噢,嗨。」溫尚翊不得不正面接觸身邊這看似難以應付的,陳信宏的友人。誰知他一反適才的囂張態度,轉眼就變得親切,對上他視線後笑瞇了眼打招呼。
  「抱歉,我只是想鬧鬧他啦。怪獸你不會介意吧?」
  「沒關係。」不會介意,只是尷尬。料蔡昇晏也不知道自己與陳信宏之間微妙的膠著,溫尚翊只能咧嘴苦笑。
  「我叫蔡昇晏,大家都叫我瑪莎。」自口袋裡掏出名片遞給他,在他接過後蔡昇晏將雙手插回口袋,又驚覺甚麼似地急忙伸出右手和溫尚翊相握:「這是我新開的店,在華山,有空來喝個咖啡吧?」

  「好啊。」
  「啊你不用擔心,我不是GAY。這間店也不是甚麼不良場所。」

  正想反駁自己並沒有誤會,便看見陳信宏推開房門,肩負背包,手裡抱著一箱紙箱。當初緊急借宿溫尚翊家時他便沒多少家當,如今要走了竟還有不少是溫尚翊大方贈送他的──可憐啊,人生落得這番下場,恐怕真要重新開始從零扎根了……抱著這樣的心態,昨晚溫尚翊陪陳信宏一同打包時,不自覺多塞了幾項民生用品盼他能用上,甚至偷塞了一張自己私藏的樂團演唱會專輯在紙箱最底部。
  那可是拎北的心肝寶貝啊,收了他你就不能忘了我吧。

  就連自己也摸不清自己對陳信宏的心情到底算是甚麼,又該如何整理,溫尚翊只能將紙箱半掩,暗自期望這些混亂能隨陳信宏的離開一同被帶走。

  「蔡瑪莎,我好了。走吧。」一把將手中紙箱塞進蔡昇晏手裡,陳信宏像是在報復般又踢了他一腳,聽見對方的國罵與哀號後滿意地笑了起來。可一轉頭與溫尚翊視線對上,表情卻瞬間變得怯懦、或不知是否是他自作多情,羞澀。
  「那……掰掰,怪獸。」

  「嗯,掰掰。」
  啊、手機……
  「如果需要幫忙的話再連絡我吧。」隨意拿來一張廢紙抄上自己的手機號碼、公司和家裡電話,溫尚翊迎向陳信宏堪稱複雜的眼神,確定自己笑得很真誠。
  「很高興認識你,阿信。」
  「我、我也是。」

  「陳信宏,異男忘很痛苦的喔。」
  「……」
  扭頭瞪視蔡昇晏一眼,大概也覺得這樣對看下去不是辦法的陳信宏率先推開門走出去,蔡昇晏隨後跟上,因為手裡抱著紙箱而無法揮手向溫尚翊告別,只得眨了眨眼示意。
  「那,我們走啦。」
  挽留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我想再見到你,也沒有說。




  陳信宏一直沒打電話給他。

  可也不是再也沒見面,那天之後的隔天溫尚翊特意繞去了華山尋找這間咖啡店,原先想偷偷點杯咖啡坐在角落一會兒就走,卻被眼尖的蔡昇晏認出,竟然相談甚歡。
  真如陳信宏所預料,他還挺喜歡蔡昇晏的個性,牙尖嘴利、開玩笑沒分寸,卻也海派爽朗好相處,說起話來神采飛揚的模樣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些,明明跟他和陳信宏是同輩卻時常和黃士杰打鬧在一塊。
  溫尚翊後來偶爾和自己友人、或是黃士杰相偕來過幾次,也有幾次獨自前來,在吧檯坐到深夜打烊。店內的裝潢和音樂都使他鍾情,畢竟要能在這麼好的地段開咖啡廳、還能經營得有聲有色,蔡昇晏是真有些手腕。
  漸漸地,他也懂得避開生意好的時段,混在一群年輕女孩中總令他不習慣,人少些,蔡昇晏才有空閒搭理他,有時會因應他的到來放溫尚翊喜歡的專輯,他便會捧場地在那待上一整天。
  再後來,他巧遇過幾次陳信宏,但都只來得及寒暄幾句,便都因其中一人有事在身而匆匆結束談話。原以為就是這樣了,一場意外拓展了交友圈生活圈,結識更多情投意合的朋友,彼此互不干涉,他還是獨自一人過活。

  這一切應是,他內心所期望的才對。


  那日陳信宏走後,他獨自把剩下來的西瓜搭配球賽吃完,吃得肚漲。一個人吃西瓜果然還是嫌多啊,味道甜得稀薄卻又膩口,他不喜歡。前些日子他真該力勸陳信宏別客氣多吃點才對,不,他應該別因陳信宏似貓一般、喜悅的神情而衝動買下第二顆西瓜,因為過沒幾日陳信宏就離開了,剩下一大堆後患留給他一人解決。
  冰箱裡還有當初為這位客人買的幾罐汽水,陳信宏走了這些可樂也不知會冰到何時了,倒是啤酒不斷減少增補,這陣子他的確喝得有些過量,卻難以自制。

  以往沒有這些問題的,他到底怎麼了?

  有時在家裡放音樂,竟想起陳信宏的那些獨到見解;逗弄家貓,又想起身邊也曾住過這麼一個像貓的人;他不再拿唱盤出來了,反正也沒人看、沒人可以分享。
  冷不防想起分別那日,除了給對方自己的聯絡方式之外,他開始後悔自己沒開口向陳信宏要電話。現下要再見到他,除非陳信宏主動聯絡,不然就只能憑著下次在瑪莎的咖啡廳巧遇了……而陳信宏不會打電話給他的原因,昭然若揭。

  那句話傷了陳信宏多深,溫尚翊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很後悔,只知道陳信宏除了外貌像隻大貓,心細敏感、記仇記恨也像貓。
  而飼主經驗多年的他當然清楚,要破解僵局,只能靠另一方傾盡全身的耐心,循循善導,一步一步化解貓咪高築的戒心。
  視線落在在腳邊蹭著他撒嬌的家貓,溫尚翊將三色花紋的公貓抱起拿近端詳,一人一貓大眼瞪小眼良久,才輕嘆了口氣。
  光是空想,他卻沒膽真正付諸行動。

  反正工作一如往常,忙碌時足以忘卻自己,清閒下來,卻連自己是誰都想不起……早已習慣單身的溫尚翊頓覺一個人生活好不踏實,就連腳步都虛浮。
  想反悔的事情太多了,哪有餘裕一一細究──不知何時變得這麼善於找藉口理由逃避的自己,怕的究竟是甚麼?
  兩三個月了,他常掛在心的那個人,當真是陳信宏嗎?一個借宿他家不到半月的男人,就能弄得他暈頭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