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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流社會的婚禮,是平民超乎想像的盛大,即使在貴族沒落的工業革命時代,排場也是所有華麗的極限。

黃曾見過那樣的一場婚禮,就在他待著的霍流姆斯宅邸中。偌大的宅院更新了所有的壁紙地毯和傢俱,庭園中購置了滿滿的異國花卉與裝飾藝術品,準備期間的每一天都有新的貨品送到,甚至不乏駿馬數匹。而就算已經擺放好的東西也不可怠忽,鮮花稍有枯相就全數更換、略有缺角的瓷器通通打碎、壁櫥桌以上不能沾染任何塵埃......幾個月都忙得不可開交,而在那昏天暗地日子的盡頭,年幼的黃終於能一窺他即將要服侍的女主人的真面目。

那是稍一撇見就會整個人被吸引住的美麗,在大紅色長毯的盡頭,黃第一次明白何謂造物的美。

堆疊鋪張浪費的背後,來自海一端的德國仕女有著無法以言語形容的高貴氣質,金色長髮與寶石般的翠綠色虹膜,彷彿童話故事裡的仙女入凡,世界上沒有比她更襯著白紗的人了。

黃的生命中,少有令他敬慕的人。

剛進門的夫人並非虛有其表的優雅,來到宅邸第十年的春天,黃首次與霍流姆斯夫人有所接觸,鋪蓋著茵茵綠草的泥土上,少婦只墊著一塊絹紗側坐在地,腿上擺放了本精裝書冊。年幼的侍僕端著茶點戰戰兢兢走進女主人身旁,專注於反覆檢視自己的舉動有沒有踰矩。

「你有學過字嗎?」
黃嚇了一跳,沒想到會被搭話,只能反射性的點點頭。
「雖然會說英文,但果然讀寫還不大行呢。」
翠色眼眸盯著他,摻著些許困擾。

於是黃單膝跪地,一一念出了嫁作它國的女人手指著的文字並釋義。

「你真是我的小老師呢。」
男孩的臉微微一紅,在得到退下的允許之後踏著最快的迅速離場。

自那時起,黃在霍流姆斯家中的重要性逐漸上升,還增加了數個不同專業科目的家教,原因為何眾人、包括黃自己也心知肚明,無非就是這金髮褐眼的漂亮孩子得到了夫人的寵愛。雖然勞動以外的課業加重了不少,但黃一直心懷感激,擔負著他人期許的感覺沉甸甸的,卻相當踏實而心安。

當孱弱的女子因生產雙胞胎而難產的那個夜晚,黃第一次跪下來在床邊誠心的祈願禱告。而後面對佔著本應屬於他位置的兩名天真搗蛋的小少爺,他也從來不起怨懟之心。

年紀稍長後,他應用所學的知識結交了不少權貴、擴張人脈,靠著這些仕紳獲得各路情報並善加利用;除此之外,也以虛假身份經營了一些生意,累積了不少財富,好讓處於危機的家族能夠有隨時動用的資金。

在黃認識的少爺小姐中,不乏知道霍流姆斯家醜聞的人,而即使他有著財富與後盾,卻從來不曾動過反叛之意,仍每天追在兩位小少爺後頭奔波,過著與內心城府反比的平淡日子。

純真年代遇上的人們,就是他飄忽一生所珍視的全部。
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會因他一句話而慷慨赴義、又或是在他未開口前便先打著寒顫深怕觸怒上意。黃所重視的,只是簡單而忙碌的毎一天。收到老爺的信與關心、看見夫人的笑與問好、被少爺們牽著跑的毎一天。

如此而已。

所以,當被冷落許久的女主人發現所有的事實真相後,一面將剛沏好的熱茶潑灑在他身上、一面尖叫著「滾開」、「去死」時,黃靜如止水的心不禁掀起了陣陣漣漪。

「是的、夫人。」

他收拾好滿地碎片,然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