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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隸主


第一章

　　大門的門鈴響了。

　　掛著整排整齊響鈴的慘白大牆上，上排金色的響鈴正被敲得清脆作響，替宅邸內正忙著伺候范倫諾斯一家出門的僕人們徒增紊亂。

　　老管家放下手上正在做的事，他越過大廳，從忙碌的僕人們中穿梭而過，前往大門迎接客人。

　　今日的天色陰沉，不到傍晚天色就一片灰暗，遠處不斷冒出的蒸氣白煙更讓空氣感覺潮濕而寒冷。

　　遠遠地，穿著騎裝的少女駕著高大的黑馬一路奔馳進莊園內，原來來者不是客人，而是范倫諾斯家的三小姐──夏洛特。

　　老管家恭敬地側身站著，即便夏洛特騎得太近，那匹巨馬的蹄子差點踏到他，他也不曾移動過半步。

　　黑色的巨馬比人高上許多，當牠停下時，大量的白色的蒸氣從牠漆黑的鼻腔內噴出，替空氣增添了濕度。牠胸腔處那顆巨大的齒輪逐漸趨緩，而隨著轉動的停止，牠眼珠內那細密轉動的小齒輪也逐步緩慢停頓。

　　「夏洛特小姐，我以為您要傍晚才會回到宅邸。」當夏洛特獨自從馬匹上跳下時，老管家清了清喉頭。

　　夏洛特挑眉，她看了老管家一眼，帶些調侃的微笑道：「喔！我很好，你好嗎？山帝。」

　　「我很好，抱歉我沒先向您問安，我……」

　　「行了、行了！」夏洛特搖搖頭，她聳肩，把身上的披肩拿給了已經等在一旁的貼身女僕。「爸爸和大哥呢？我聽說他們今天要去光榮屋所以就趕回家了！」她急切地問道，馬不停蹄地往宅邸走去。

　　「老爺還有少爺在書房裡，他們準備要出發了。」老管家山帝在後頭提醒著。

　　夏洛特這才注意到有台車正停在外頭待命。

　　「大哥真的打算要接受他的成年禮物？」夏洛特的藍眼珠一翻，頭搖得更厲害了。當她用老管家都快跟不上的步伐進到屋內。

　　她的父親、母親及大哥和二哥都在書房，她的進入讓范倫諾斯一家全員到齊。

　　「夏洛特？我以為妳要傍晚才回來，小姐們的宴席結束了嗎？」她的母親蘇菲訝異的瞪大雙眼，隨即又皺起眉頭：「妳穿著一身騎裝去和貴族小姐們聚會？」

　　「天啊！媽媽，可以晚點再談這些嗎？」夏洛特嘆息，她的視線放到他的父親和大哥身上。

　　「老早告訴過妳別替她取夏洛特這種名字，現在倒好，我都不知道我們到底生了個男孩還是女孩。」父親卡爾向她的母親調侃道，對方只給了他一個不悅的嘆息。

　　「肯定沒有去宴席，只是騎著馬出去溜達了而已。」接著發話的是范倫諾斯家的大少爺──約書亞。

　　「哥！」夏洛特看著正在讓男僕伺候穿衣的大哥。

　　她的大哥穿著整齊的高領白襯衫，外頭罩著綠絨布西裝馬甲，再套上一件黑色大衣，整齊貼身的三件套和她父親是同一套款式。

　　約書亞看起來像是年輕的卡爾，只是他的身型更為修長，長相更像他那美麗的母親。但從他的談吐和儀態可以察覺到他和父親的相似，雖然尚嫌青澀，然而那股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優雅和威嚴，活脫脫就像他的父親。

　　莊園未來的繼承人該是什麼樣的典範，從約書亞身上都可以看得見，連僕人們都對約書亞特別敬重。

　　「夏洛特，妳又騎了我的馬出去嗎？」相較之下，站在角落觀看著一切的二少爺──艾略特，就顯得黯淡許多。雖然長相不差，他卻不像大哥約書亞那般俊美優雅，也不那麼突出，反而更加地蒼白陰鬱，他總是給人一種沉默且算計多的印象。

　　連夏洛特都沒發現她的二哥在場，聞言，她慌張地結巴道：「我、我……」

　　「別小氣了，艾略特，借你可愛的小妹騎個馬有這麼困難嗎？」約書亞瞥了艾略特一眼，隨後他對夏洛特微笑。

　　大哥向來特別寵這個小妹。

　　艾略特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他沒多說什麼，只是把自己更往角落裡縮，彷彿要和陰影融合一般。

　　「好，父親，我準備好了，我們可以出發了。」約書亞接過僕人拿來的高帽，他的母親則過來替她驕傲的兒子整理領子。

　　「孩子，希望你會喜歡你的成年禮物。」蘇菲輕撫約書亞的臉，她最疼愛的孩子。

　　「我自己親自挑選的禮物，我當然會的，母親。」約書亞微笑。

　　蘇非滿足地輕嘆著，然後她望向她的二兒子：「艾略特，你確定你不跟去光榮屋？雖然你還沒成年，我們不能送你禮物，但是……」

　　「不，我不去，母親。」艾略的的反應有些激烈，但他隨即緩下語氣：「抱歉，我有點不舒服。」

　　「可憐的孩子，我陪你回房間休息好嗎？」蘇非隨即前去關心，她最後看了約書亞一眼，約書亞則點頭示意，她便陪著她可憐的二兒子離開書房。

　　「可憐的孩子，永遠改不了裝病討媽媽歡心的習慣，對嗎？」約書亞故意對這夏洛特扁嘴，將他的妹妹逗笑了。

　　「走了，約書亞，不然我們會錯過約好的時間。」卡爾接過僕人遞來的手杖，雖然他雙腳健全，但作工細緻的手杖會讓他看來像個貴族。

　　「是的，父親。」

　　男主人們在僕人的簇擁下魚貫而出，被拋在後頭的夏洛特這才回過神來，她差點忘了她提早回家的目的。

　　當司機開門讓范倫諾斯家的老爺和大少爺登上汽車，正準備關門時，三小姐匆匆地跳上了車。

　　「夏洛特！」老爺和大少爺同時蹙攏了眉頭，只是後者還帶上些笑意。

　　「天啊！夏洛特，妳能不能有點淑女的模樣！」卡爾不悅地翻了翻眼，但他小女兒卻一臉堅定地依偎在她大哥身邊，彷彿她沒做錯任何事一樣。

　　「老爺，要走了嗎？還是要先送小姐回去？」司機詢問。

　　「罷了，開車，我們沒剩多少時間。」卡爾看了眼時間，他揮揮手，只能任小女兒為所欲為。

　　於是司機頷首，將車門關上後，回到駕駛座上，他將金屬銅製的眼罩戴上，發動汽車，在一陣白煙中駛離莊園，前往位於市中心的光榮屋。

＊＊＊

　　窗外一片白霧，汽車行駛於市區的大道上，

　　「妳確定要跟我們去光榮屋替我挑選禮物嗎？我以為妳不喜歡那裡。」車內，約書亞不解地看著自己的妹妹。

　　「不，我當然不喜歡那裡！」

　　「那妳跟來做什麼？妳連十六歲都還不到，還不適合去那種地方。」卡爾眉頭深鎖，本來他該帶上的是他的二兒子。

　　由於艾略特向來不受寵的緣故，卡爾一直多少對他感到有些虧欠，因此原先他還打算帶上艾略特，讓他開開眼界，甚至破例替他也挑選一件禮物……但艾略特沒跟上，卻跟來了個夏洛特。

　　「我可不會替妳買禮物。」卡爾發出聲明。

　　「喔！你知道嗎？爸爸，我也不需要來自光榮屋的禮物。」夏洛特頂嘴。這個家大概也只有還介在小孩與少女間，又備受寵溺的她敢和父親頂嘴。

　　「老天！夏洛特，別告訴我妳又要……」

　　在卡爾繼續說下去之前，夏洛特打斷她父親的話，伸手拉了拉身旁的約書亞。「聽著，哥哥，摸著你的良心告訴我，你真的需要來自光榮屋的禮物？」

　　「夏洛特……」約書亞要說話時又被他的妹妹打斷，連他們的父親都放棄對話，搖搖頭後望向窗外。

　　「你有沒有想過你收下這份禮物代表什麼意思？」

　　「是，我想過，我收下那份禮物代表我接受父親和母親對我的成年表示欣慰和祝福。」約書亞有耐心地說著。

　　「大哥，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呢？」

　　「大哥，你想要什麼禮物就有什麼禮物，但絕對不該是來自光榮屋的禮物，如果你收下這份禮物，那代表的是一種不道德而且違反人權的作為！」夏洛特激動地擺起手來。

　　約書亞嘆息，開始了，他的小妹，人權道德主義格鬥士。

　　「爸爸，您和媽媽應該送大哥其他禮物，現在我們還來得及回頭！」

　　「老天！我跟妳解釋過多少次，這是最適合約書亞的禮物，妳知道所有貴族都會在成年時收到來自光榮屋的禮物，那是一種身份象徵。」卡爾板著一張臉，他被小女兒氣得臉都脹紅了。

　　「但我們不是貴族！」

　　「所以更加需要！」

　　「但……」

　　「夏洛特。」眼看戰火一觸即發，約書亞出面制止了自己的小妹，他抬手讓他的父親也先靜下，由他來溝通。

　　夏洛特雙手環胸，不滿地看向自己的哥哥。

　　「妳知道妳今天騎出去的那匹馬已經幾歲了嗎？」

　　「這和我要說的有任何……」

　　「聽我說完──那匹馬早就超過一般馬匹的年齡了，但工匠挖出了牠的心臟，將蒸氣幫浦置入，還掏空牠的青光眼裝入齒輪，讓牠在經歷過極大的痛苦後才能夠繼續工作，妳覺得這殘不殘忍？」

　　「我……」夏洛特不說話了。

　　「是的，妳覺得殘忍，但妳今天仍然騎著牠出門了不是嗎？因為妳認為牠只是項商品，商品就該為牠的主人盡到最大的可利用度。」約書亞微笑著，對他的妹妹輕輕眨了眼。

　　「可光榮屋的禮物可不是牲畜，而是活生生的人！」夏洛特提出了最大的癥結點。

　　光榮屋是所謂的商場──販賣奴隸的商場。

　　「對我而言，光榮屋的禮物只是商品而不是人，請別跟我爭執這個，因為法律也是這麼訂定的。因此，如果父親母親為了我的成年禮，要送份這麼貴重的禮物給我，我當然很樂意接受。」約書亞已經等這份禮物很久了，就算再怎麼寵溺夏洛特，他也不會讓他的小妹因為那份無謂的高尚道德而阻止他獲得這份禮物。「這是我的成年禮，我的禮物，而我決定接受它。」

　　約書亞的語氣堅定，不容許夏洛特再度反駁。

　　夏洛特看著微微笑的約書亞，她的大哥眼裡沒有溫度，他很少會這麼看她，但她明白，當大哥這麼看她時，她該閉上嘴了。

　　再怎麼受寵，夏洛特仍然不敢忤逆她最愛的大哥。

　　「隨便你！如果你想讓我失望，變成一個傲慢、專權的貴族就別聽我的建議。」夏洛特嘟著嘴，雙手環胸窩在一邊生悶氣。

　　約書亞沒說什麼，因為夏洛特太崇拜他了，所以從來就不夠了解他這個大哥。在她的心中，她將他太過美化了。

　　約書亞很好奇，自己接受這份禮物後能不能讓他的妹妹改變一些看法。

　　「不過就是一群奴隸，談什麼人權……」他們的父親在一旁不悅地喃喃，看了約書亞一眼後發出嘆息。

　　約書亞只是回以微笑，這趟意外的爭吵並沒有打壞他的好心情。

　　今天這份禮物很重要，等了二十年，他將獲得第一份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財產，那是份象徵，代表著他日後將獲得更多屬於自己的東西。

＊＊＊

　　奴隸販賣的合法化是這個世代一項重要的法律。
　　我們不是未開化的暴民，是的，我們文明而理智，我們講求人權，但這裡所謂的人權並不包含著罪犯們。
　　罪犯及其子嗣們的再犯率極高已經是項不爭的事實，為確保平等權，我們決定褫奪罪犯及其子嗣們之人權，他們將不再享有一切公民平等之權利──

　　當汽車駛達位於市中心的光榮屋時，約書亞從手中正在閱讀的書籍中抬頭。他妹妹依舊在生悶氣，父親則和他一樣正在閱讀。

　　今日天色灰暗，雖然還不到冬日，但看上去卻像個下雪天。

　　光榮屋就在不遠處，它看起來並不像莊園宅邸或貴族城堡般的莊嚴宏大，相反地，它僅僅是個寬敞的地方，木造建築集裡頭透出的昏黃燈光看上去像個溫馨的鄉間小屋──大上好幾倍的那種。如果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地方，會讓人有種此地為度假別墅或是蜜月套房的錯覺。

　　約書亞曾經經過這裡幾次，所以並不特別意外，但夏洛特卻瞪大了眼睛。

　　「第一次見識到這種地方對不對？是不是和妳想像的完全不同？這裡根本沒有妳說得這麼糟──這些奴隸過得日子可能比我們宅邸的僕人還好！」卡爾挑眉，刻意對女兒說道。

　　夏洛特嘴巴開開闔闔的，好半天說不出話，最後她雙手環胸，依舊嘟著嘴。

　　聽到父親的說法，約書亞只是抿唇微笑，為他無法反駁的小妹感到惋惜。如果他的小妹知道的夠多，也許就能反駁他父親的說法。因為，奴隸過得日子永遠不可能比人好。

　　車子停在光榮屋的大門前。

　　「到了，先生。」停下車後，司機前來開門。

　　「走了，約書亞，我們去挑選你的禮物。」卡爾對著自己的大兒子微笑，他拍拍個頭已經高過自己的約書亞，面露驕傲。

　　「是的，父親。」

　　「至於妳，范倫諾斯小姐，如果妳不開心，就好好待在車上，別給妳的哥哥添亂。」卡爾瞪了他的小女兒一眼。

　　夏洛特一個人縮在角落，扁著嘴，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下了車。

　　光榮屋的大門很快地也為了范倫諾斯家的光臨而緩緩開啟。

＊＊＊

　　光榮屋是所有奴隸市場的統稱，貴族和有錢人們如果要購買合法的奴隸，都會透過光榮屋進行。他們在這裡買賣、交易、選貨、取貨，奴隸的品質全則由光榮屋負責管控。

　　「光榮屋之所以叫光榮屋，是因為能在這裡消費得起的人士，通常代表著他在社會上有一定的地位，所以能從這裡購買到商品，等同於一種榮耀。」卡爾走在前頭，一邊說著，大部份的意圖是要讓他的小女兒理解他們為何要來這裡。

　　夏洛特沒說半句話，兩隻眼倔強地盯著地板看。

　　約書亞看著他的小妹，保持沉默，他並沒有告訴對方，其實光榮屋之所以叫光榮屋還有另一個理由──

　　光榮屋裡所有的奴隸全部來自於罪犯，無論是何種身分階級、地位，一旦犯了罪有過案底之後，全都會被送進光榮屋內訓練成為奴隸，而這中間包含了這些犯罪者的孩子，即便孩子並沒有任何罪過。然而基於各種社會和學術層面的考量，為了防止犯罪者的孩子再度犯罪，法律因此訂定了這項規矩。

　　貴族及有錢、有名望之人為光榮者，他們的光榮將傳給下一代，由下一代繼承；犯罪之人為羞恥者，他們的羞恥將傳給下一代，由下一代繼承。

　　現今就是這樣的世代，以傳承為主流，榮耀和頭銜勝於一切。

　　立法者對於合法奴隸的訂定，意義就是在告訴大眾，犯罪將使其一身羞恥延續不斷地傳承下去，藉此作為一種恫嚇的手法。

　　當然，這些約書亞暫時還不會告訴自己的妹妹，只怕她一下子又抓到更多理由，跳起來請求他別收下光榮屋的禮物。

　　「先生，請在此稍作等候。」服侍的人帶領他們進到光榮屋的大廳內。

　　暖爐內正烤著火，把繡著金絲邊的絨布家具照耀得黃澄澄的。光榮屋大廳內的擺設豐富且多，室內看上去遠比外觀更為奢華。

　　約書亞將帽子和大衣脫下交給隨侍，過度溫暖的室內讓他一張白皙的臉頰泛紅。

　　「看看你興奮的模樣，孩子。」因此，當他的父親如此調侃他時，他忍不住笑了。

　　很快地，當侍者送上熱茶招待時，光榮屋的主人走進了大廳內，準備招待今天的貴客。

　　「歡迎光臨，范倫諾斯先生。」那是道低沉沙啞的女性嗓音。

　　穿著一身華麗紫色絨布禮服的女人快步走進大廳，她是光榮屋的主人。女人看上去有一定的年紀了，但她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和藹，相反的，雖然看得出她年輕時長相不差，同時卻也可以知道她年輕時就有副刻薄的長相──向下拉垂的嘴角和吊眼，瘦削的身材，看上去精明幹練卻高傲且難以親近。

　「安娜夫人。」卡爾起身點頭示意時，約書亞也起身了。

　　貴族們稱呼光榮屋的主人為安娜夫人，近年來由於她白髮叢生的關係，為了遮掩老態，無論場所，她總是戴著插上羽翎的帽子，因此又有個稱號叫羽毛帽夫人，但她似乎不喜歡被這麼稱呼，於是這成了貴族們私底下的戲稱。

　　安娜夫人沉默地望著卡爾一會兒，當她轉頭看向約書亞時，她那彷彿掛著磅秤的嘴角難得地上揚了起來。「這位是我們今天的主角，對嗎？」

　　當安娜夫人走到約書亞身前，並伸手輕撫他的臉時，約書亞僅是投以紳士應有的微笑。

　　「真是個俊美又漂亮的年輕人。」安娜夫人似乎很喜歡約書亞。

　　當然了，比起那些落魄的貴族，安娜夫人更喜歡他們這些雖然沒有名份，但卻擁有足以買下全世界的財富的有錢人。光榮屋的規則向來是這樣的，由於奴隸代表的是一種榮耀，那些貴族向來能以低價或乾脆不給錢的方式買下他們想要的奴隸，但有錢人就不同了，有錢人沒有頭銜，如果想像貴族一樣擁有自己專屬的奴隸，那麼代價很簡單──就是錢。

　　比起貴族，有錢人需要付上大筆的金錢來換取他們的榮耀。

　　這對必須支撐整個光榮屋運作的安娜夫人來說，與其接待那些沒錢卻光想著要奪取她昂貴商品的落魄貴族，這些能夠支付她大筆金錢的有錢人更有接待和伺候的價值。

　　「我已經收到你寄回來的目錄了，請跟我來，我等等會會為你送上商品。」安娜夫人收回手，臉上的笑容很快又垮下。她轉身離開，對著隨侍揮揮手。

　　隨侍向約書亞躬身，並將他從大廳往屋內深處請。

　　見狀，夏洛特想跟上，但被她的父親制止了。

　　「接下來是你哥哥的時間，妳可不能進去打擾，和我一起好好坐在這裡，別惹麻煩！」卡爾咳了幾聲，在他的小女兒要挪動步伐時他用力地將手杖往地面一敲，警告對方。

　　夏洛特只能眨巴眨巴地眼睜睜看著他的哥哥離開去受領禮物。

＊＊＊

　　光榮屋有許多間房，約書亞被領進了其中一間大房內。

　　大房內有落地窗、地毯是毛茸茸的白熊皮，一張檜木製的大床就擺在中央，上頭還有做工精巧的吊燈。吊鐘內的機械小鳥隨著齒輪轉動，在外頭跳動著。

　　這些一樓的房間都是用來招待驗貨的客人，所以才會裝潢的如此華麗溫暖。

　　－－那麼光榮屋最重要的商品被放置於何處呢？

　　「請稍坐一下，我這就去把你預選好的商品從地窖帶上來，至於這段期間，你可以詳細過目你所挑選的奴隸們的資料」

　　商品被放置於光榮屋的地下室，雖然沒有親眼見識過，但約書亞曾有耳聞，奴隸所居住的地窖是他們所無法想像的狹小空間，一個奴隸居住一間，但那是個沒有窗戶，沒有床鋪，只有可憐的小吊床，連走動都有困難的小房間。

　　下面的世界和上面的世界完全是兩個不同的地方，天堂與地獄的差別。

　　「這是您在目錄上所圈選的奴隸們的資料。」隨侍遞給了約書亞一本冊子後，他退出房門外，讓約書亞有自己的空間可以閱讀。

　　約書亞翻著手上的這份資料，窺視商品的生平是驗貨的一向重要流程，那可以決定他所要購買的商品是不是具有自己所不喜歡的瑕疵。

　　約書亞手上的資料一共有六份。

　　在成年禮的幾天前，約書亞就已經收到了來自光榮屋的奴隸目錄。這是他們的慣例，目錄上有奴隸們的黑白照片，他可以事先從目錄裡的上百個奴隸中圈選出自己看得比較順眼的幾個，再將目錄寄回給光榮屋。光榮屋會在收到目錄後，事先做好準備（商品總是需要包裝好才容易賣出），再等約書亞親自過來再做最後的挑選。

　　這幾天約書亞一有空就在做目錄的圈選，在他精挑細選下，他從幾百名奴隸裡挑出了六名。

　　約書亞翻閱著六名奴隸的資料，一一細讀，其實他心裡早已做好了排名，可能會選擇誰已經多少有個底子，但謹慎一點總是好的，這是一名商人該有的態度。他的父親總是這麼教他。

　　六名奴隸裡有兩名是因為擁有竊盜案底被送進來裡，其他沒有案底的四名奴隸裡，則有三名是所謂的原奴，也就是光榮屋的奴隸間苟且而生下的孩子們，他們生長於光榮屋，從未見過外面的世界，而這種原奴通常連原始的名字都沒有，只用編號稱呼。

　　好，這下有趣了。當約書亞翻到最後一頁，他發現一個沒有案底，也不是原生奴的奴隸擁有過一個耳熟的姓氏。

　　無論是任何人，被送進光榮屋後，他們的名字都會被剝奪，以編號取代，方便日後被販賣出去時，主人可以自行取名。但除了完全沒有過名字的原奴外，通常還是可以在他們的原始資料上看到他們曾經擁有的名字。

　　朗・羅德里克──約書亞挑高眉尾，順勢看了眼相片。在挑選目錄時，約書亞曾經在這張相片上畫了兩個大圈，還打上星號，而當時他並不知道這名奴隸過去的名字。

　　看來自己的眼光出乎意料的好，他挑上了一個受過良好教育的奴隸。

　　約書亞確信自己聽過羅德里克這個姓氏，羅德里克家族在十多年前似乎曾經是地方上某個莊園主人的姓氏，雖然只是個小莊園，但莊園主人後來因為犯罪入獄，妻子和兒子還因此進入光榮屋的例子不多……

　　約書亞用拇指輕撫著嘴唇，他將資料闔上的同時，有人敲響了門。

　　「站好！」門打開的時候女人嚴厲的嗓音不小心從門外洩了進來，還有類似皮鞭揮舞的聲音。

　　安娜夫人進到房內，當她對上約書亞的視線，原本拉垂著的嘴角瞬間上揚，她身後跟著一排奴隸，共六人。

　　奴隸們穿著整齊，但不合身的鬆垮白衫、下半身用布巾圍住垂掛著，清一色是和約書亞差不多年紀的男性。

　　「親愛的，來，你可以親自驗貨了。」安娜夫人走向約書亞，她將自己手上皮革制的教鞭遞給約書亞。「好好的觀察，仔細考慮，我可不希望你選定之後帶回去又不滿意，隔天馬上帶回來退貨。」

　　約書亞接過女人的教鞭，他掃視了眼奴隸們。接下來他一一站到他們面前，在初步的驗貨階段，他不會伸手觸碰這些商品，有必要的話，他會用教鞭輕輕移動他們的臉部或身體加以端詳。

　　前兩個奴隸看起來很害怕，他們畏縮、顫抖著，當約書亞用教鞭抵住他們，他們抬頭，輕輕地喊了聲：「您好。」接著報上自己的編號。

　　他們看著他的眼神空洞而畏懼。

　　約書亞感到索然無味，這是大部分在外面見過世面後，又在光榮屋待過一段時間的奴隸的反應。約書亞不知道他們經歷過什麼，但從他們的眼神裡看得出來他們已經沒什麼用了，軀殼內突留破碎的靈魂，他們對外界的反應就像那些仕女手中抱的吉娃娃，主人一有動靜就驚懼得像要暴斃一樣。

　　有些人喜歡這樣的奴隸，像娃娃般容易操弄，偶爾恫嚇他們，讓他們嚇到屁滾尿流總能取悅到某些人。但，不，約書亞沒這方面的興趣。

　　接下來的兩個奴隸──不提也罷。約書亞幾乎只是看看而已就跳過，即使那些原奴見到他時眼神充滿了好奇，他們似乎急欲脫離那小小的地窖，去見識看看從未見過的世面。

　　但由於約書亞的心情略顯浮躁，他不願意多花時間在完全沒興趣的奴隸身上

　　然後是下一個。這個原奴挺有趣的，他看著約書亞的眼神充滿叛意，當約書亞站到他面前時，他甚至連聲您好都不願意說，更甚，在約書亞用教鞭抵住他時，他企圖對約書亞吐口水。

　　但安娜夫人的反應更快，她一喝，隨侍立刻上前把那明奴隸壓制在地，他們很快地舉起鞭子和棍棒，毫不保留地教訓那名奴隸的不敬。

　　「抱歉，親愛的，有沒有事？」安娜夫人讓隨侍們把那名奴隸拖遠，她非常生氣，因此今晚可以想見的是那名奴隸會被打個半死不活，也許無法再作為商品銷售。

　　偶爾還是會發生這樣的情形。

　　「我沒事。」約書亞微笑著，他並沒有制止一切。

　　「你正好挑中了剛被送進來的奴隸，所以還未教化完全，我真是感到抱歉。」安娜夫人再次道歉，她以眼神示意，讓人把那名已經被打得滿臉是血的奴隸帶下。

　　「真的沒關係。」約書亞表現大度。

　　這種有叛心的奴隸不常見，不過有些人特別好這口，在他們被教訓到殘廢之前，購買者還是可以救他們……但，不，約書亞要的也不是這種奴隸。

　　奴隸們因為剛剛的事情而驚嚇的縮起身子來，他們害怕自己會因為一個不當的眼神而遭受棍棒和皮鞭的毒打。

　　約書亞注意到了這件事，他輕嘆，希望最後一個奴隸不要讓他失望。

　　當約書亞站到最後一個奴隸面前時，奴隸瑟縮了一下，但僅僅是一瞬間的事。他盯著這個奴隸低垂的頭，他的黑短髮有些凌亂、捲翹。

　　在約書亞伸出教鞭前，奴隸抬頭，對他笑了。「先生您好，我是編號11130。」

　　有意思的反應。約書亞看著眼前的奴隸，編號11130，從前的名字叫朗・羅德里克。

　　奴隸有張英俊的臉，濃眉，淺灰色的眼珠，他笑開來，露出白牙。

　　奴隸對初次見面的購買者其實不該微笑，因為那對貴族稍顯不敬，雖然大部分的貴族和他們這種有錢人並不會在意，但對奴隸來說這多少還是有所忌諱，因此大部分奴隸是不笑的，除非購買者要求。

　　某方面來說，這個奴隸做得抉擇有些大膽，也很聰明，約書亞覺得自己大概可以猜出對方的意圖。他向對方報以微笑，沒有忽略對方身體正微顫著。

　　約書亞沒對奴隸做進一步的檢視，當他別過臉時，他眼角餘光注意到奴隸從嘴裡洩出的一絲嘆息，那代表鬆懈。

　　「決定好要做進一步的檢視了嗎？挑選幾個，我會帶走你不要的。」安娜夫人略顯老態的雙手交疊。

　　約書亞用教鞭指了前面四個奴隸，唯獨露了最後一個。

　　最後一個奴隸垂下頭，緊繃的肌肉放鬆了，直到他聽見約書亞說：「這四個帶走，留下最後一個，我要做進一步的檢視。」
第二章

　　事情的走向糟透了。

　　當奴隸發現他身旁的另一名奴隸因為不當態度被用皮鞭和棍棒用力抽打到倒在地上時，他緊張的像有上萬隻蝴蝶在胃裡飛一樣。

　　他也被皮鞭抽過，那是件很可怕的事。被皮鞭抽到的部位一開始會腫脹，伴隨著陣陣麻癢，而當鞭痕開始破裂滲血，疼痛會以一種劇烈的方式尖銳地鑽入脊椎，刺痛全身。即使他們所使用的皮鞭是特製的，不會留下明顯的傷痕，但要褪去那些痛楚和痕跡還是需要花上一段時間。

　　鞭痕造成的疼痛會持續很久，被衣服摩擦時痛一次，被冷水浸濕時痛一次，夜晚則會因為這種反覆的疼痛而無法入眠。

　　光是聽到皮鞭揮舞的聲音，奴隸頭皮都發麻了，皮膚不自覺的刺痛著，他迅速地瞄了這次的購買者。這不是他第一次從地窖被拉出來接受驗貨，而是第二次，上回很幸運的，他並沒有被購買者選中。

　　這次的購買者比上回的購買者年紀輕上許多，他個子修長，儀表及談吐皆佳，可能是貴族之流。他對安娜夫人的應對進退得體，像個彬彬有禮的紳士。

　　但無論對方相貌多好、多像個紳士，依舊無法消弭他心中的恐懼。

　　上回的購買者也是個彬彬有禮的老紳士，他在他和另一名更年輕的奴隸身上做抉擇，最後他用教鞭毆打他們，選走了因為被鞭打而瑟縮哭泣的年輕孩子。一個月後，聽說老紳士很快又再度來到光榮屋，因為他的上次選的奴隸出於不明原因而暴斃死亡。

　　但他們都心知肚明，奴隸的忽然死亡絕對不是出於「沒有原因」。

　　奴隸咬著下唇，他一雙眼睛盯著地板看，刻意忽視身旁倒地哀嚎的奴隸。當那雙擦到發亮的黑皮鞋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出於懼意，他握緊拳頭。

　　奴隸眨了眨眼，用力把那股從胃裡翻騰出來的恐懼吞回喉頭，在購買者將教鞭抵上他的下顎前，他先一步抬頭，強迫自己微笑，主動問好。依上回和這回的經驗，為了免受一頓皮肉痛，或者被買走，他就不能表現得過度畏懼，也不能表現得過度強硬，在這個條件下，微笑是最好的表現方式。

　　奴隸向購買者主動微笑和直視對方的眼神是一項不敬的舉動，但並不嚴重。如果購買者沒有特殊的原則，就不至於會招來嚴厲的處罰，頂多會對奴隸的印象打上折扣，減少購買他們的機會。

　　知道這個潛規則的奴隸不多，而此刻他慶幸自己多少知曉一些和貴族有關的瑣事。

　　然而奴隸怎麼樣也沒料到，這次的購買者看到他的笑容後並沒有擰起眉頭走開，反倒揚起了嘴角。他的身體因此緊繃起來，雞皮疙瘩爬上頸子，胃裡的蝴蝶又開始翻滾起來。

　　而當他聽見購買者表示要留他一個人做最後的檢視時，奴隸一顆心沉了下來，這回他的小策略並不管用。

＊＊＊

　　安娜夫人讓隨侍把其他奴隸全帶出了房門。

　　「我們的前車之鑑太多，之前已經作了不少賠本生意，所以我必須先向你告知，你可以照你喜歡的方式檢視商品，但在你確定購買前，請別讓商品留下無法治療的永久瑕疵，不然屆時我可能必須請你將他買下，無論商品對你是否還具有價值。」安娜夫人在離去前特別交待約書亞。

　　「我明白，夫人。」約書亞點頭示意。

　　安娜夫人挑眉，最後看了他一眼。「好好享用。」她揮動四指，讓隨侍將門帶上。

　　──接下來是約書亞的時間。

　　室內回歸於沉默，木材在火爐裡烤著，細微的劈啪聲響迴盪在空中。

　　約書亞握著手中的教鞭，他走向低著頭的奴隸，對方的手揹在背後。

　　約書亞站在奴隸面前，當他舉起教鞭，奴隸的眼睫毛開始隨著眼瞼震顫，他手指的關節因緊握而泛白。

　　但約書亞隨即將教鞭放置到桌上，他並沒有鞭打對方的打算。

　　「脫掉衣服。」約書亞說，他就站在奴隸面前，近乎緊貼的距離。

　　「是的，先生。」奴隸動手解起本來就已經很鬆垮的襯衫鈕扣，他的手指略微顫抖，但並沒有影響。

　　很快的，奴隸將自己身上的衣服全脫光，他依然低著頭，兩隻手則交疊著放在自己的重要部位上。

　　約書亞脫下自己的白手套，他先是用指尖觸碰奴隸的腹部，滑向後方，將整個手掌貼上。

　　奴隸的身板結實，肌肉流暢且具韌性，但有些過瘦，在光榮屋他們向來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三餐都不會吃得太好，不過沒關係，約書亞有自信之後能把他養得再壯實些。

　　約書亞握住奴隸的手腕，將他兩隻手拉開，攤平。奴隸的膚色曬得黝黑，手掌上則是紅紅腫腫的挫傷，那是用剪刀和挫刀硬是把手繭剪掉和磨掉的後的痕跡。

　　光榮屋無法猜測購買者購買奴隸的意圖究竟是什麼，有可能是用來做勞力、有可能是拿來當性玩具、有可能只是拿來滿足自己得一些癖好。總之，由於無法預測的關係，除了那些年紀尚輕，當作臠童的奴隸外，他們會讓有了一定年紀的奴隸接受性訓練外的其他勞役，並嚴峻的奴役他們做勞力。

　　約書亞眼前的奴隸目測年紀大約和他差不了多少，可能已經經歷了一段時間的勞役訓練，導致他手掌上長滿厚繭。但光榮屋鑒於顧客對奴隸的其他「可能用途」，他們會在展示奴隸前把奴隸包裝成最完美的形式，例如……替他用滾燙的熱水洗澡，用鐵刷將他身上的污垢刷淨，用剪刀剪掉他手上的粗繭。

　　此刻奴隸身上散發著淡淡的肥皂香，約書亞聞到了，也看到了他肌膚上有一層被用力刷過的紅腫。

　　約書亞放開奴隸的手，奴隸的雙手則再度交疊，放回重要部位上遮著。

　　「到我面前來，跪下。」約書亞坐在床沿上。

　　奴隸往前走幾步，他跪在熊皮地毯上，約書亞的跟前。

　　「抬頭，我要看看你的臉。」約書亞說。

　　奴隸聽從地抬起頭，這回他沒有微笑，僵硬的表情透露了他的緊張。燈光讓他的淺灰色眼珠看來像玻璃珠。

　　約書亞伸手捧住奴隸的臉，手指插入他髮間，他用力扯了把他的頭髮，讓他的臉仰得更高。

　　奴隸因為疼痛而皺起眉眼，但他很快地強迫自己舒緩眉頭，而當約書亞命令：「微笑，像剛剛那樣。」他對著約書亞笑了。

　　「很好，比我想像中的還好。」約書亞放鬆手指，他輕笑，搓了搓對方的腦袋，把那頭亂髮弄得更加蓬鬆。

　　約書亞捧著對方的臉和頸子，他刻意問：「你叫什麼名字？」

　　「編號111……」

　　「我問你的名字。」約書亞重申，他在等對方的回答。

　　奴隸的喉頭滑動了一下，他說：「我沒有名字，先生。」

　　「你有名字，我知道，難不成你不記得自己的名字？」約書亞挑眉。沒有貴族或富有者，會忘記讓他們感到驕傲的姓名。

　　「我的名字已經被剝奪了，那不屬於我，所以我沒有名字，名字的決定權在未來主人的手上，先生。」奴隸回答。

　　而那是個聰明的回答。

　　約書亞越來越滿意這個奴隸了，他笑著，一聲滿足的嘆息從他嘴裡發出。

　　「很好。」約書亞收回手，他起身，低頭與奴隸對視。「聽著，從現在開始，我把名字還你，你就叫朗，但沒有姓氏。」

　　「先生……」奴隸錯愕的睜著雙眼。

　　「不要叫我先生，你必須叫我主人，我相信你很清楚規矩。」約書亞的意思很明確了。

　　彷彿有東西哽在喉頭似的，奴隸的胃在痙攣，背在冒汗。

　　「你必須服從我，對我忠誠，不違逆、不反抗，無論我要你做任何事。」在進一步驗貨後，購買者決定要買下他的奴隸。約書亞重拾教鞭，他望著他的奴隸：「還有，告訴你一件事，別以為我沒發現你剛剛耍的小把戲。」

　　約書亞的話讓奴隸整個身子像浸在冷水裡似的，因為只要對方想這麼做，他就可以用這個理由懲罰他，也許是用真正會讓他皮開肉綻的鞭子，也許更加嚴重，是那些他從未見識過可怕器具。

　　約書亞看見了奴隸的顫抖，他微笑：「那是些聰明的小把戲，老實說，我並不討厭，但我還是必須提醒你，別把這些小聰明用在一些違逆主人的事上，那會替你招來嚴重的懲罰。」

　　奴隸深吸了口氣，在約書亞邁出房門後，他整個人才鬆懈下來。他的頭低垂著，肩膀畏縮，而雙手還是揹在身後，一隻手被另一隻手握得通紅。

＊＊＊

　　「約書亞的眼光很好，他選中了一個貴重的奴隸。」安娜夫人把茶杯放下，她瞥了眼對面一會兒伸出舌尖測試茶水溫度，一會兒又呼呼吹著茶水的夏洛特，不動聲色的挑高一邊眉毛，接著很快地將視線放回范倫諾斯家的老爺身上。「這個奴隸曾經來自富有的家庭，受過良好教育，而通常這種奴隸比起一般奴隸還來得聽話。」

　　「為什麼？」夏洛特搶在她父親表示意見前發話。

　　這回安娜夫人挑高了另一邊的眉毛。

　　「親愛的，他們曾經過上好日子，也比一般人更聰明，所以當他們淪落到光榮屋，為了免受那些以前不曾遭受過的皮肉痛和粗活，他們會比一般奴隸更加順從，恐懼讓他們深知奴隸應當順服主人的道理。」

　　「聽起來很殘忍，妳這麼說的話…….」夏洛特瞇起眼，她要再度高談闊論前，她的父親用力咳了兩下，制止了他的女兒。

　　卡爾看向安娜夫人。「失禮了。」

　　安娜夫人輕眨雙眼，她揮動手指，有些嘲諷地笑了。「不要緊，這年頭的年輕人想法總是很古怪。」

　　夏洛特不滿的扁著嘴，直到她的哥哥從房內被引領出大廳。

　　當約書亞看見父親和妹妹時，他對著他們微笑，接著他看向安娜夫人。

　　「我決定好了，確定要這個奴隸。」約書亞說。

　　「很好，完美。」安娜夫人起身時，卡爾跟著起身。

　　卡爾對自己的兒子露出了笑容，夏洛特則是對自己的哥哥垮下一張臉，而當她的哥哥走到她身邊時，她看起來一臉失望。

　　「別擺出那種臉，我知道妳不喜歡我受收下這份成年禮，但相信我，你會喜歡他的。」約書亞輕聲在妹妹耳邊說道。

　　話才剛說完，隨侍帶著約書亞挑中的奴隸來到大廳。奴隸已經將衣服穿上，他的頭低垂，雙手交握著。

　　「抬起你的臉。」安娜夫人對著奴隸說，

　　卡爾看著抬起頭的奴隸，他抬起眉心，轉頭對著約書亞頷首：「孩子，你選中了一份漂亮且獨特的商品。」

　　約書亞微笑示意。

　　「是的，是的，就如同我說的，這是個貴重的奴隸，所以我必須提醒您，他的價格可能會高於一般奴隸。」安娜夫人拉抬嘴角。

　　雖然卡爾是個商人，但某個層面來說，安娜夫人才是真正的商人。

　　卡爾當然明白安娜夫人的意思。「只要約書亞喜歡，我不會在意價格，您訂個價格給我吧！」

　　安娜夫人微笑，她讓人遞來羽毛筆和牛皮紙，在上頭寫下價格後，再以印章和信封用蠟密封之，交給卡爾。

　　「當錢送來之後，我們會將商品包裝好送到府上。」

　　「沒問題，我會盡快派人送錢過來。」卡爾承諾。他們無法直接將奴隸帶回家中，因為還未正式成為范倫諾斯加的奴隸，他的地位太低，無法和他們共同乘坐一臺車。

　　安娜夫人和卡爾商量的過程中，夏洛特瞪大了她的雙眼，直直望著眼前的奴隸。

　　那是個英俊的男人，可是他雙手卑微的交握著，駝著肩膀，看著他們的眼神充滿畏懼。此刻的他不像個「人」，而像某種擔心易受驚嚇的小動物。

　　夏洛特覺得難受。

　　「怎麼了？妳不喜歡他？」約書亞注意到夏洛特擰著眉頭。

　　「不要跟我說話，我決定今天一整天都不要跟你說話！」夏洛特撇過頭，她再和大哥賭氣。

　　約書亞搖搖頭，笑容仍然掛在臉上，他並不是太在意妹妹的冷戰宣言，因為夏洛特永遠撐不過一整天不能和他說話。

　　「那麼我們成交了嗎？」卡爾問。

　　「當然！待會兒我會請人送上幾份文件請您簽署，簽署完後交易就正式完成。」安娜夫人挑眉，成交讓她心情不錯的樣子。隨後她和隨侍一起帶著奴隸離開大廳。

　　「約書亞……」卡爾轉身對著約書亞說：「收下這份禮物後代表你真的成年了，接下來你將成為一個成熟，而且有責任感的男人，你身上可是擔負著我們范倫諾斯家的傳成重擔。」

　　「我明白，父親。」

　　「所以我希望你至少先從小事開始負責起，這個奴隸將成為你的財產，他不是一般的小貓小狗，從現在開始也算是你的責任。我不希望你只是貪圖一時新鮮，等玩膩了之後就隨便處理這個奴隸。」卡爾的雙手揹在背後，他對著約書亞瞇起雙眼：「要知道，我可是花了不少錢買下這個奴隸，如果到時候必須轉賣，二手奴隸是賣不了好價錢的。」

　　約書亞笑出聲來，他再次點頭重申：「我明白的，父親，我明白的。」

　　「很好，那麼期待著幾天後吧！無論是在成熟的男人，拿到新玩具總是會變成小男孩。」卡爾將手放在他大兒子肩膀上，父子相視而笑。

　　唯獨夏洛特一人還嘟著嘴不說話。

＊＊＊

　　范倫諾斯家的三兄妹今天一早代表雙親去參加了父親的某個朋友所招待的花園宴席，但與其說是代表，不如說是被強迫去的。

　　鋪著白餐巾的大長桌上放滿食物，貴族和商人們舉著酒杯聊正經事，女士們則穿得花枝招展地穿梭席間，裙襬和香水味在空中飄散著。

　　約書亞正在和一群長輩說話。他是范倫諾斯家的長子，出面應付父親的老朋友們這種責任理所當然地落在他肩膀上。

　　約書亞不曾抱怨過，畢竟他是范倫諾斯家的繼承人，這種瑣事遲早都要面對和適應，而經過幾年下來的訓練，他已經學會如何得體應對。

　　然而今天的約書亞顯然有些心神不寧，當長輩們聊著最近的蒸氣科技運用技術，以及投資帶來的獲利可能有多少時，他只是盯著一個女人誇張華麗的寬帽子看，思緒完全不在眼前的話題上。

　　像有螞蟻在心頭上爬一樣，約書亞實在無法專心。今天他的奴隸將會送來家裡，而這就是讓他一直分心的緣故。

　　當約書亞回神時，他已經漏掉了一大段長輩們在談論的內容。

　　「約書亞，你的看法呢？」因此當父親的其中一個老朋友詢問時，約書亞的反應顯然慢了半拍。

　　他的眼神在人群中猶疑著，嘴唇才微微張開，不遠處忽然傳上女僕的一陣驚呼。

　　約書亞的小妹，夏洛特正偎在女僕身上，她看來不不太舒服，而那無疑是丟了一條救命繩給她的兩個哥哥。

　　「抱歉，失陪一下。」約書亞和長輩們示意，穿過人群去關心他的小妹。

　　此刻的艾略特的人正在附近，被父親朋友的女兒纏著。父親友人的女兒比艾略特年長些，她有頭像母親一樣漂亮的黑髮，臉卻長得像她父親，偏偏她父親又長得像她們家裡養的那隻哈巴狗。每回參加宴會，她總是被冷落的那個。

　　見過她的男士私底下喜歡戲稱她為孤獨的哈巴小姐。

　　「艾略特先生喜歡狩獵嗎？」孤獨的哈巴小姐略顯嬌羞，她低著頭，不時偷瞄艾略特。

　　艾略特忍住轉身離開的衝動，敷衍地回應。他不能隨著他的意志離開哈巴小姐身邊，因為父親再三交代他，要他好好和哈巴小姐打好關係。

　　哈巴小姐的父親也是商人，家裡十分富有，要不是哈巴小姐長相十足欠佳，恐怕找上門提親的紳士也不少。

　　父親並未特別要求約書亞和哈巴小姐，然而卻要他盡力和哈巴小姐來往，艾略特不由得在心裡懷疑，父親是不是打算讓他隨意湊成對，彷彿只要他能娶到一個有錢小姐，就是他這輩子的最大成就了。

　　因為在父親母親和所有人的心中，他永遠比不上那個金髮的約書亞。

　　艾略特深吸口氣，他的手指扒過自己一頭遺傳自母親的深色棕髮。哈巴小姐仍然不停地用她那雙下垂的厚唇說話，看著那兩片厚實唇瓣拍動著，艾略特幾乎要把剛才吃的鵝肝餅全吐出來。

　　還好這時他遠遠地就看見約書亞一路從人群中走來，靠近他們彎下腰，看上去非常不舒服的小妹身邊關切。

　　「抱歉，我的妹妹似乎不太舒服，我去看看怎麼回事。」艾略特伸手制止哈巴小姐說個不停的話，他轉身往約書亞和夏洛特走去。

　　「怎麼了？還好嗎？」約書亞正在問情況，夏洛特面色蒼白。

　　「我不舒服，有點呼吸不過來，我們可以回家嗎？」夏洛特攀著自己的哥哥。

　　「真是難得，平常都爬上爬下跟隻猴子一樣的妳也會生病？」艾略特挑眉，第一時間的反應是調侃。

　　「閉嘴，艾略特！你沒看到她真的不舒服嗎？」約書亞瞪了眼艾略特，後者則露出不悅的神情。

　　「呃……我覺得我要吐了。」夏洛特遮著嘴。

　　「你們不要緊嗎？」哈巴小姐也前來關切，當她看到站在艾略特身旁的約書亞時，她忍不住露出了傻笑。「需不需要幫忙？喔！她可以去我的房間休息。」

　　哈巴小姐偎近約書亞，她殷勤詢問。

　　艾略特看到原本不停繞著他說話的哈巴小姐在看到約書亞後，瞬間視他如空氣般的嘴臉，他嫌惡地擰起眉頭，喝掉杯中剩下的白酒，但並未多作表態。

　　眼見夏洛特可能要在花園宴裡的眾多紳士們面前大吐特吐，讓她的名聲在貴族和上流社會社交圈裡成為笑話，約書亞輕嘆了聲，他對著旁邊叨唸個不停的哈巴小姐微笑。

　　「能請妳讓男僕們通知司機一聲嗎？我想家妹回家休息會比較舒適。」

　　「好，我馬上去處理。」紅暈浮上了哈巴小姐塗著白粉的臉頰。

　　「艾略特你先帶夏洛特上車等我，我先去和長輩們說一聲再離開。」約書亞指揮著，他永遠都是負責指揮一切的人。

　　艾略特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妹妹，目送大哥的背影離去。

＊＊＊

　　還不過午後的時間，范倫諾斯家的三兄妹離開了花園宴席。

　　「妳還好嗎？」約書亞輕拍著夏洛特的背，一邊將夏洛特頭上那頂誇張、裝飾著滿滿花朵的大寬帽摘下來。

　　今天夏洛特被折磨的不輕。他們的母親在知道今天的花園宴將有很多貴族公子參加後，特地交待女僕替他們唯一的小女兒裝扮得漂亮些，於是那個平常只愛穿著騎裝到處跑的小女孩兒被迫束上了馬甲、提高臀部的裙襯，鮮艷的鵝黃色洋裝外加一頂大帽子。

　　「幫我解開，快幫我解開馬甲的帶子……」夏洛特一臉蒼白。

　　約書亞挑眉，伸手將夏洛特背後的拉練拉下，鬆綁了了那纏了幾圈打上結的馬甲帶子。

　　夏洛特深吐一口氣，原先蒼白的臉色這才紅潤起來。

　　「天啊！這身馬甲差點殺了我！」當呼吸一順暢，夏洛特開始抱怨。

　　「喔，所以妳不舒服的原因就只是因為馬甲太緊？」約書亞雙手環胸，看著他正在踢掉高跟鞋的小妹。

　　「誰讓她穿著那身東西還在宴會上大吃蛋白霜派。」艾略特哼聲。

　　「才不是那個原因！」夏洛特瞪著她的二哥，她雙手一攤。「馬甲只是一半原因！」

　　「那另一半呢？」

　　「無聊，無聊也差點殺死我了……你們無法想像那些女士們的話題有多無趣，什麼花瓣裙啦、鞋子啦、喔！妳看看那位紳士多英俊啦！」

　　「夏洛特……這也不該構成妳裝病誘拐我們離席的原因。」約書亞一臉無奈。用生病作藉口離席，回家後卻生龍活虎，這被父親知道了可不妙。

　　「喔！別裝作你們不感激我了！我看得出來你根本不想繼續和那群老頭子說話，我也看得出來你不想再和那個哈巴小姐繼續發展感情。」夏洛特指著她的兩個哥哥，理直氣壯。「我只是做了一個對大家都好的決定。」

　　約書亞和艾略特這下倒是無話可說了。

　　平常約書亞也許還能講一段大道理訓訓夏洛特，但顯然的，他今天也是歸心似箭的那個人。

　　「真稀奇，今天居然不說教，難不成是因為……」艾略特看出了他大哥的不對勁，故意冷嘲熱諷。「身為范倫諾斯家的繼承人，卻像小男孩一樣為了回家拆禮物而破壞原則，我們家族未來可真有出息。」

　　「是，絕對比未來只能和哈巴小姐結婚的你還有出息。」約書亞微笑。即使被弟弟說中了心事，他也不會表現任何讓他威信減弱的情緒。

　　艾略特被約書亞的嘲諷堵住了嘴，他瞪著約書亞，最後乾脆望向窗外眼不見為淨。

　　「那個奴隸今天就會送到我們家嗎？」夏洛特望著她的哥哥，小聲地問了。

　　「對。」約書亞點頭，他摘下頭上的禮帽，正準備聽夏洛特再對他進行一番人權訓示時，夏洛特卻嘆了口氣，然後往後倒去。

　　「好吧。」

　　「就這樣？」約書亞抬起眉頭。這真讓人意外。

　　「不然你要我做什麼？」夏洛特跟著抬起眉頭，她咬住自己豐厚紅潤的下唇。「爸爸都花錢買了，今天還要送來家裡，我再怎麼阻止你也是枉然！」

　　「喔，那我們之前沒爭議了？」

　　「沒有。」

　　「很好。」

　　兄妹間回歸一陣沉默，直到夏洛特伸手抓了哥哥的衣袖一把。

　　「說吧。」約書亞眼球轉了一圈回來，無奈地一笑。

　　「答應我你不會虐待他或鞭打他。」夏洛特一雙藍眼珠直盯著約書亞。

　　為了一個陌生的商品而求情，這就是他的小妹。約書亞輕嘆。「不，我不會虐待他，如果他沒做錯事，我也不會鞭打他。」

　　「還有，如果我想認識他、關心他、和他說話，身為擁有者的你也不能阻止我。」

　　「好，沒問題。」
　　
　　「除此之外，如果……」

　　「夠了，再要求下去就太超過了。」

　　「……小氣鬼。」

＊＊＊

　　「艾略特少爺喜歡加半匙蜂蜜……是半匙！妳這蠢蛋！」梳著油頭，穿著一身黑套裝的高瘦男人正對著身旁的紅髮小廚娘大吼。「我不是還跟妳說過茶要放涼？這茶燙到連貓跑進去都可以褪下一層貓皮了！」

　　男人看著女孩的眼神鄙夷，彷彿她那頭編著辮子的紅髮和臉上的雀斑是什麼愚蠢的象徵。

　　「妳不覺得馬歇爾最近的態度越來越囂張了嗎？」其他女僕們一邊忙著手上的工作，一邊在角落竊竊私語。

　　「他仗著艾略特少爺撐腰，妳能拿他怎麼辦？」黑髮的艾比蓋是夏洛特的貼身女僕，在范倫諾斯家已經有一段資歷的她見怪不怪。她從爐子上取下燒開的熱水，蒸氣在室內瀰漫著。

　　主人們忽然的返家讓地下室一團混亂，僕人們忙著煮茶和準備點心，好讓主人們能夠在他們將午餐準備好前先墊墊胃。

　　「真希望山帝總管或泰勒能教訓他一下！」紅髮的露西則是新來不久的菜鳥。

　　「噓！別亂說話，讓馬歇爾知道他會氣得用女高音吊嗓辱罵妳。」

　　艾比蓋和露西互望著，偷偷地嘲笑還在一旁對著小廚娘歇斯底里的男僕馬歇爾。

　　「對了，聽說約書亞少爺的成年禮已經送來了？不知道長什麼樣子，會是個英俊的男人嗎？」露西將點心和熱茶放置在銀盤上，悄悄話依舊進行著。

　　「天啊！妳對男人有多飢渴，飢渴到要對奴隸犯花痴？露西，別這麼作賤自己，給外人聽到妳會被嘲笑的。」艾比蓋搖頭。

　　「我又不是要嫁他！只是覺得新奇……」

　　「也許我們都猜錯了呢？可能是個漂亮的姑娘！」

　　「不！妳知道少爺的喜好……」

　　「咳！點心準備好了嗎？」當老管家山帝一臉肅穆地進到廚房時，她們紛紛閉上嘴，端起餐盤準備上樓，裝做什麼事也沒有。連馬歇爾也噤聲，他在被老人家瞪了一眼後，不再怒罵小廚娘，匆匆地端著蜂蜜和糖水跟著女僕們上樓。

　　山帝在確定好他們沒遺漏任何東西後，才轉身一起上樓。紅髮的小廚娘則在眼眶泛淚的情況下被大廚娘喚回廚房工作。

＊＊＊

　　「少爺今天心情不錯？」深金髮，高個子的貼身男僕在替約書亞脫下大衣時，面無表情的說了句。

　　「泰勒，連你也在調侃我嗎？」約書亞瞇起眼，看著身旁從小服飾他到大的男僕。

　　「沒有，為什麼這麼想呢？」泰勒問，他故意地挑高眉尾。

　　「知道嗎？總有一天我會開除你的。」約書亞聳肩，他笑道。

　　「不，您會因為忍受不了別人泡的熱茶而花大錢請我回來。」

　　「如果是為了你的茶，倒是很有可能。」

　　約書亞和泰勒說著話的同時，艾略特緩緩走了過去，遠遠地就能看到那個馬屁拍得很厲害的馬歇爾快步走來服侍他。

　　夏洛特則是沒等她的女僕過來，一溜煙就衝進去大廳內。

　　眼見四周都沒人了，約書亞這才望向泰勒。「那麼……他人呢？已經到了嗎？」

　　泰勒對著他的少爺露出一抹了然於心的微笑，他點頭。「已經到了。」

　　約書亞沒有說話，等待泰勒把話說完的同時，山帝卻前來打擾了他們的對話。

　　「少爺不進去稍作休息在談話嗎？夫人在等您解釋今天宴會的事情。」山帝挑眉，視線在約書亞和泰勒身上游移。

　　「當然。」約書亞無奈地一笑，他動身進入大廳，暫時先把胃裡那股輕盈的翻騰感給壓下。

　　而當約書亞進到大廳，他們的母親蘇菲正滿臉疑惑地望著他。「為什麼這麼早回來？」

　　「夏洛特不舒服。」約書亞看了眼倒在沙發上，正吃了滿嘴紅梅派的夏洛特。直到瞇起眼，他的小妹才忽然坐正身子，放下手上的點心。

　　「夏洛特？她看起來不像不舒服。」蘇菲疑惑地盯著夏洛特。

　　「我在宴會上有些不舒服，真的……回到家才覺得比較好。」夏洛特在母親的注視下，聲音漸弱。

　　良久，蘇菲嘆息，她無奈地單手捧著臉。「夏洛特，雖然妳現在還年輕，但我很懷疑繼續這樣下去，妳變成老姑娘了可能都還嫁不出去。」

　　「媽咪！」

　　「約書亞，艾略特，你們怎麼也由著她胡鬧？」蘇菲看著她的兩個孩子，大的那個很快地道了歉，小的則是把錯推給了大的。

　　「還不是因為約書亞急著回來拆他的禮物。」

　　艾略特慵懶地瞪向他的大哥，但約書亞並沒有多說什麼，看來他並不打算將哈巴小姐的事拿出來跟他做爭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當在父母面前起爭執，約書亞都只會以沉默面對他的任何指控，看上去就像個不願和弟弟爭吵的成熟大哥，而越是這樣，他就顯得越幼稚，而他們的父母似乎也是這麼認為……

　　「艾略特，你沒資格說你哥哥，我相信那不是唯一的原因。」蘇菲看著艾略特，讓他的小兒子安靜下來。

　　但艾略特口中依然唸唸有詞，當他的視線從母親身上轉回約書亞身上時，只見約書亞也望著他，但眼裡滿是輕蔑的笑意。

　　「不，母親，艾略特說的對，我確實有些心不在焉。」很快地，約書亞瞥開視線，他的聲音聽起來真摯誠懇，實質上卻虛假的讓艾略特胃裡一陣翻攪。「我很抱歉，等父親回來我會和他解釋清楚。」

　　「約書亞……」蘇菲再度輕嘆，她看著自己成熟懂事的大兒子，態度一下子軟化了許多。「好吧！我知道收到自己的第一份成年禮是什麼感覺，多少有些浮躁是應該的。」

　　「謝謝您的體諒。」約書亞頷首示。

　　「喔，你一定急著想去看看禮物吧？我還拖延掉你這麼多時間……你知道他已經送到家了嗎？就在你的房間裡。」蘇菲露出某種驕傲卻又帶些調侃的笑意。「你要不要趕快回房間去看看他？」

　　「如果您允許的話？」約書亞笑了起來。原先在胃裡翻騰的奇異感延伸到了心頭，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

　　「當然，快去吧！孩子。」

　　於是約書亞轉身離去，不著痕跡地加快腳步。

　　「我也要去！」

　　夏洛特正要起身，卻被蘇菲阻止了。「范倫諾斯小姐，請妳乖乖坐好。妳，還有艾略特，我們三個人必須坐下來好好談談花園宴發生的事。」

　　「不！」

　　「這不公平！約書亞呢？」

　　「行行好，讓你們的大哥自己好好的拆他的成年禮，讓他享受一下第一次掌權的感覺。」蘇菲搖搖頭，溫柔的女人強硬起來時總是讓人難以抵抗。「現在，從誰先開始說呢？」

＊＊＊

　　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

　　眼前一片黑暗。

　　膝下的地毯傳來了一種皮革的味道，那種氣味很陌生，他很久不曾聞過腥騷尿溺及濃重香水之外的氣味了。

　　四周十分安靜，只有齒輪不停轉動的聲音，以及秒答答答的聲響。

　　他不確定自己在哪裡。

　　被送來之前，為了確保他們不會逃跑，光榮屋的隨侍們將他的眼睛用布條矇上，在他嘴裡塞上口枷，用粗繩將他的手腕和腳踝綁住，這讓他到達目的地後也只能跪著，或站或坐都沒辦法，更別說是逃跑了。

　　即使跪在柔軟的毛皮地毯上，他的膝蓋還是開始泛起一陣酸疼，綑綁在手腕和腳踝上的粗繩也開始刺痛著他的皮膚。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跪上多久，他已經跪上快半天了，但在他的擁有者回來前，他都必須有繼續維持著現在的狀態直到一天結束的心裡準備，那意味著他只能繼續忍受這種痛楚持續發展蔓延。

　　他一直試圖調整出最舒適的姿勢，但當時間一久，他發覺那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就在他因為疼痛而深呼吸的同時，門鎖轉動的聲音轉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有人進門了。

　　他聽見輕輕踩踏在地板上的腳步聲，當那腳步聲接近，他皮膚上的疙瘩一次全往上冒了出來，寒顫從他的脊椎往上蔓延到整個頭皮。

　　一聲細微的哼鳴從他的頭頂上發出。

＊＊＊

　　約書亞走進門內時，朗正跪在房間中央。

　　他將門反鎖上，確保不會有任何人打擾他「拆開」自己禮物的私人時間。

　　約書亞走到朗的面前，他的奴隸穿著一身質料極好的三件套合身西裝，衣領上還別著漂亮的領結，看來光榮屋在販售出商品前，還不忘將商品再次包裝，做到最好的服務。

　　朗的眼睛上蒙著黑布，嘴裡塞著口枷，他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到來，卻無法做出任何回應，只能微微地低垂著頭，用他的耳朵去傾聽。

　　朗的雙手被反綁，雙腳腳踝也被綁在一起，跪在地上的模樣就像個絕望的殉道者。

　　約書亞將手放到朗的頭上，摩娑他蓬鬆的髮，接著順手解開纏在他眼上的黑布。

　　朗因為燈光刺眼的關係，他眨了眨眼，瞇起了那雙灰色的眼珠。

　　「張開，我喜歡你的眼珠。」約書亞的語氣平緩而溫柔。

　　朗努力去適應光線，他的眼眶中泛著水光，最後他張眼，向上望著約書亞。

　　「很好。」約書亞微笑，接著他注意到了床上放著把精緻的小刀，裝飾的就像拆信刀一樣，下面還躺著來自光榮屋的信封。

　　約書亞用小刀拆開信封，裡頭是來自光榮屋的道謝，以及關於奴隸的所有相關資料，附贈在裡頭，彷彿一張證書。

　　他們還附上了項圈，外型像領結，用皮革縫製成的項圈。

　　約書亞把這兩樣東西先放到邊上，他握著小刀繞到朗的背後。

　　朗看上去有些緊張，尤其是當他將小刀抵上他的手時……但約書亞只是要拆他的禮物。約書亞用小刀割斷了朗手腕和腳腕上的繩子，還順手解開了他的口枷。

　　約書亞又繞回前頭，他滿足地輕嘆一聲後坐到床上，觀賞著他的禮物。

　　奴隸依舊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即便主人已經解開了他的束縛，但他仍然不敢隨意變換姿勢，在摸清主人的脾性前，任何多餘的舉動都會為自己招來災難。

　　「說話。」約書亞命令，語氣隨意

　　「您好，主人，我是朗，您的奴隸，很榮幸能為您奉獻，無論任何事。」光榮屋似乎教導過他們一套說詞，而朗正乖乖地照著那套說詞開口。

　　約書亞挑眉，他笑道：「那麼站起來，現在，立刻，我要你站直。」

　　聞言，朗立刻起身，他企圖要站得又快又挺，但當他直起膝蓋，他就發現那是件不可能的事。他的膝蓋因為久跪而疼痛酸軟，才站起來不到幾秒他立刻又跌跪在地。

　　約書亞因為朗的狼狽而笑出聲來。「這就是你的無論任何事？」

　　「我很抱歉，主人。」朗慌了，他擔心自己遭受鞭打。他企圖要再次起身，但被約書亞阻止了。

　　「不要站了，現在跪好。」約書亞再次命令。

　　「是。」朗爬起來跪好後，他抬頭，灰色的眼珠彷彿是在詢問主人接下來的命令。

　　「看來這幾天他們把你養得不錯。」約書亞握住朗的下頷，左右翻動。對方的臉部線條終於圓潤許多。他捧住朗的臉，「朗。」

　　「是的，主人。」朗回答的很快。約書亞喜歡對方有意識到自己不在只有編號，而擁有名字這點。

　　「你知道你接下來該做什麼事嗎？」

　　「任何事。」朗說：「只要您命令，我會做任何事。」

　　「我並不想讓你去棉花田工作，或是送你去挖煤炭，奴役你致死。那麼我買回你，還會用來做什麼，你要不要猜猜看？」約書亞收回手，他那雙藍眼珠裡跳動著某種光芒，難以猜測其中的意味。

　　朗沉默著，有那麼一瞬間，約書亞幾乎感覺到對方眉頭要皺起來了，但他並沒有。

　　「如果主人希望，朗現在可以幫您服務。」朗說話了，他的視線盯著約書亞的下半身。

　　聰明的傢伙。約書亞心想，他沒多說什麼，只是張開了他的腿。

　　「讓我看看你的服務。」

＊＊＊

　　「嗯……」

　　約書亞的手指插在朗的髮間，朗正匍匐在他雙腿間，他的頭部上下晃動，手指圈著主人的性器根部。

　　朗非常盡責的做著他的工作，他微微蹙著眉心，將約書亞的性器往口腔深處含入。

　　約書亞可以感覺到自己正被奴隸溫暖濕潤的口腔包圍著，奴隸的動作看上去很熟練，讓他很快的就感覺到自己幾乎要射出來了。

　　男主人和男奴隸間交媾的事並不少見，因為比起和女奴隸交媾可能會生下雜種這點，對相同性別的奴隸發洩慾望還來得安全許多。

　　但就約書亞的狀況而言，他並不是只考慮這點，更純粹一點的是喜好問題。

　　約書亞明白自己以後會和貴族之女結婚，為了家族的名譽，為了讓他們能往榮耀更邁進一步──但那絕對不是現在該思考的事情。

　　當約書亞將朗的頭往下壓時，朗的雙頰脹紅，他的呼吸一瞬間有些停頓，他很想克制自己不要因為喉頭的刺激而反胃，但他還是反胃了，那讓他不得不中斷對主人的服務。

　　朗立刻抬起臉，他遮住嘴，彎下腰無法克制地乾嘔起來。

　　「乾嘔？我不認為這是你現在該做的事。」約書亞不滿地哼了聲，他的語氣慵懶，但光是那一絲透露出來的不悅就足以恫嚇奴隸。

　　「我很抱歉！」朗瞪大眼，他的睫毛上沾著淚水。「我很抱歉！我馬上為您服務。」他用力的吞了口唾沫，壓抑下反胃的衝動，正要回頭將少爺的性器含入嘴中時，約書亞卻制止了他。

　　「停下來，我不要用你的嘴了。」約書亞搖頭，他看了眼床鋪，命令道：「現在脫光，直接去床上準備好。」

　　奴隸吞了口唾沫，他吮著下唇，緩慢地起身，一邊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解下，很快將自己脫個精光。

　　約書亞將放在一旁的羊脂膏遞給他，朗在他面前替自己潤滑起來，他的視線不曾和他交會過，只是靜靜的做著自己的事，他的動作甚至不帶一絲情色，即便他正將在用手指褻瀆自己。

　　約書亞說不出來，朗的動作就像是例行公事，把他在光榮屋內所被迫學習的內容親自演示出來而已。

　　當朗意識到三根手指都可以順利進入自己體內後，他停頓了一會兒，以眼神詢問約書亞，然後在約書亞許可後，他溫馴地趴上床去，自己挺起臀部。

　　約書亞用手指輕撫對方的背部，一路延著脊椎，停留在臀部上。郎的跨間溼潤，混著植物油的羊脂膏有種特殊的香味。

　　「很好。」約書亞微笑，他爬上床，匍匐在朗的身後。「你開心嗎？朗。」

　　「是的，我很樂意為主人服務。」朗說，從約書亞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微捲的髮尾看上去很可愛，討了約書亞不少歡心。

　　約書亞扶著朗的腰，相較於赤裸全身的朗，約書亞仍然衣著整齊，他的三件套馬甲都還在身上，褲子也只脫了一半。

　　約書亞不急不徐的扶著自己堅硬的性器，輕輕壓迫奴隸濕潤的穴口，讓他的性器能夠緩慢地沒入。

　　進入朗體內的感覺比想像中還好，緊致而濕熱，因此當前端沒入後，約書亞貪婪地挺動腰部，將自己一下子全數插入朗體內。

　　「呃……」微小的喘息從朗嘴裡冒了出來，那不是舒服的聲音，而是因為疼痛逸出的呻吟。

　　「不舒服嗎？」約書亞將胸口貼在朗的背上，他親吻著自己所有物的耳廓，彷彿故意把熱氣吹進他耳裡似的詢問。

　　「不，感覺很好……主人，非常好。」朗恢復先前的語調。

　　約書亞挑眉，他刻意挺動臀部，但這回朗把聲音很好的隱藏住了，他沒表現出任何一絲不舒服的舉動。

　　約書亞嘆息，他發現自己比較喜歡對方表現出真實感受的模樣。或許鞭打對方一番可以最有效率的得到對方的真實反應，但約書亞答應過夏洛特了，他也沒真的如此殘忍。

　　「別忍住聲音，我想聽你的聲音。」約書亞伸手扯住對方的頭髮，力道不清不重。

　　「是，主人，我很抱歉。」朗的手指緊緊抓著被單，他的指關節泛白。

　　於是當約書亞開始挺動腰部，毫不留情的碰撞朗的臀部時，朗不再隱藏自己的聲音。他將臉埋在手臂內，呻吟悶悶地傳出，聽上去像是享受，但只是聽上去……

　　約書亞知道他的奴隸沒有勃起，但那並不構成他發怒或不悅的理由，畢竟他身下的不過是項商品，他的性玩具，只要朗能取悅他就好，並沒有反過來去在意他想法的道理。

　　所以約書亞並沒有緩下他抽動的力道，即便那替朗帶來了極大的負擔。他現在只想好好想用自己的成年禮，透徹的。

＊＊＊

　　約書亞將他的金髮塞到耳後，他舔了舔自己乾燥潤紅的嘴唇，呼吸依然略顯沉重。

　　朗的背部和他一樣劇烈起伏著，他的黑髮濕潤，髮尾滴著水珠。

　　約書亞起身時，朗的雙腿還難以闔上，他的下半身被弄得一團糟，而約書亞只需要用毛巾稍做擦拭，穿好衣服，除了臉上那抹紅暈外，看起來就像先前那個衣冠楚楚的范倫諾斯家大少爺。

　　約書亞將衣領折齊，他看了眼床上的奴隸，對方臉色紅潤，睫毛上帶著水氣，跨間溼潤的讓他幾乎有衝動要再來一次。不過不急，他們之後有的是時間。

　　「朗。」

　　「是的，主人。」朗爬起身，他跪坐著，但約書亞留在他體內的東西顯然讓他十分不自在。

　　「為什麼你還待在床上？」約書亞刻意壓低聲音，主人不悅的嗓音總能讓奴隸將一顆心提到喉頭上，朗瞪大眼睛的模樣取悅了約書亞，但他沒表現出來。「從我的床上下來，你想讓你屁股裡的東西弄髒我的床單嗎？」

　　「不！抱歉，主人，我很抱歉！」朗慌慌張張地下了床，但他才一踩到地面，膝蓋的痠軟讓他直接跪了下去。

　　「我沒有要你跪下，做出主人沒有要求的事是多餘的，還有，我不想再聽到你說抱歉。」約書亞的語氣聽起來像在生氣，但他並沒有，他的嘴角不著痕跡的揚起。

　　「是的，主人，我很……抱歉。」朗咬住下唇，硬著頭皮再次道歉。

　　「與其抱歉說個不停，不如把事情做好。」約書亞戲謔性地伸腳輕輕踢了朗的臀部一下。「現在抬起你的屁股，滾進去梳洗，我允許你用我的浴室。」

　　朗踉蹌起身，用他最快的速度往浴室前進。

　　「你動作最好快點，出來之後把自己打理整齊，該帶你下去見見其他人了。」約書亞面對鏡子，替鏡中的自己將領結繫好。將髮綹往耳後塞齊後，他又是那個彬彬有禮的約書亞了。

　　「你有聽到我說的話嗎？」約書亞對朗吼著。

　　──但面對他的奴隸時他不用當那個彬彬有禮的大少爺，而是主宰奴隸一切的主人。

　　「是的，主人！我馬上來。」朗的聲音悶悶地從浴室傳來。

　　「很好。」約書亞微笑。

　　──他喜歡掌權的感覺。

＊＊＊

　　約書亞領著他的奴隸從樓梯上走下來時，每個人都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夏洛特的腦袋偷偷從沙發後面戳了出來，連艾略特都悄悄地將視線暼了過來。

　　范倫諾斯家的主人不知何時回到家了，他和夫人坐在大廳，僕人們正上著熱茶，然而因為大少爺和他的奴隸的出現，他們的目光也時不時瞟向約書亞──以及朗。

　　奴隸穿著一身整齊的衣服，安靜而沉默地跟在約書亞身後。

　　「喔！老天，他看起來就和約書亞一樣，像個教養良好的青少年。」蘇非偷偷在她丈夫耳旁細語著。

　　「約書亞選中了一個曾經受過教育的奴隸，也許身上是還有些少爺氣息……不過。妳明白的，奴隸就是奴隸，別把他拿來和我們的兒子比較。」卡爾搖搖頭，在約書亞近到大廳時，他刻意咳了幾聲。

　　「父親，您什麼時候回來的？」約書亞對他父親露出微笑。

　　「大約幾分鐘前，因為我急著趕回來聽你們解釋今天花園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喔，關於這件事……」約書亞急忙要像父親解釋他小妹闖出的禍。

　　「但是……」卡爾打斷了兒子的話，他微笑。「有鑒於考量到青少年第一次收到成年禮的心情，我決定今天不追究這麼多。」

　　「我只能說萬分感謝，父親。」

　　約書亞揚起眉頭，他眼裡帶著笑意，直到他父親用調侃的語氣小聲在他耳邊問道：「所以你享用過你的禮物了嗎？」

　　「爸！」約書亞皺眉，再聽話他也拒絕和父親談論這種私事，但父母總喜歡不何時宜地提出這種問題，企圖和孩子打好關係。

　　就在卡爾和約書亞說著話的同時，夏洛特正在觀察低垂著頭安靜地跟在身後的奴隸，她一雙藍眼睛盯著他，幾乎要在他身上穿洞一樣。

　　艾略特默不作聲，和他的妹妹一樣看著這個新成員，直到他們的母親走向朗，伸手抬起對方的下頷。

　　「讓我看看你。」范倫諾斯家的女主人觀賞著他們替兒子買來的新商品。奴隸的身高高過嬌小的她許多，但他看著她的眼神溫馴而無害，灰色的眼珠像玻璃珠般。

　　蘇菲轉過頭，笑彎了一雙眼。「是個英俊的孩子，你選中了好商品呢！約書亞。」

　　「謝謝，母親。」約書亞頷首，他看著他的奴隸，朗那雙濃密的眉毛因為緊張而微微蹙攏著，但視線仍然放在他身上。而與此同時，約書亞也可以感受到來自他弟弟的忌妒視線。

　　「對，英俊的孩子，別人家的孩子，卻被我們買來……」夏洛特就是無法克制自己的嘴。

　　「夏洛特！妳最好閉上妳的嘴巴，我還沒跟妳算今天的帳。」卡爾瞪了自己的小女兒一眼。

　　「不說就不說。」夏洛特扁嘴，把頭撇到一邊去。

　　「別聽那孩子胡說八道，等她成年之後，她也會想要一個奴隸的。」卡爾搖搖頭，對著約書亞說道。而約書亞只是微笑，跟著搖頭，他的小妹則像隻看到毛線球的小貓一樣，好奇地盯著他的奴隸瞧個不停。

＊＊＊

　　「所以……你叫什麼名字？」夏洛特趴在樓梯扶手上。

　　「我叫朗，約書亞少爺幫我取名為朗，小姐。」奴隸站在往地下室的階梯前，這讓身高差距懸殊的兩人正好呈現相同的高度。

　　「我叫夏洛特，你可以叫我夏洛特。」夏洛特眨了眨眼，奴隸低著頭，並沒有看她，直到她說了這句話。

　　「我是奴隸，不可以直呼小姐名諱。」朗抬起頭，他的灰色眼珠在燈光下充滿水光。

　　「對我來說你不是奴隸，是個人。」夏洛特擰起眉心，她嘟著嘴：「聽著，我不會把你當做商品看待，我不像我爸、我媽或我大哥……呃，雖然他們是好人，但唯獨這點我不認同。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會像他們那樣，一點人權意識也沒有！所以、所以如果你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我或跟我說，比如說大哥欺負你的話……」

　　「主人目前對我很好，謝謝您的關心，夏洛特小姐。」朗打斷了夏洛特的滔滔不絕，他對她微笑。

　　夏洛特頓時有些語塞，第一次看到男人這樣對她笑（因為她在宴會上向來顧著吃或是逃跑），小姑娘紅了臉。

　　「不客氣，這是我該做的事，如果你……」

　　「夏洛特小姐！」夏洛特要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山帝渾厚的嗓音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當山帝看到夏洛特和奴隸待在角落裡談話，他抬高了一邊的眉毛，但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前來提醒他們的三小姐。「夏洛特小姐，準備用餐了，老爺們在等呢！」

　　「好！我馬上去。」夏洛特點點頭，離開之前還不忘記小聲提醒朗，對他偷偷地眨了半隻眼睛。「如果真的被欺負了，一定要跟我說，我會幫你出頭。還有，小心點，這裡有些僕人心眼很……」

　　「小姐？」山帝咳了幾聲。

　　「我絕對不是在說你，山帝，你知道的。」夏洛特補充。

　　山帝微笑，沒說什麼，他側過身子請小姐通過，然後兩人一前一後的離去，留下奴隸一人。

＊＊＊

　　朗坐在通往地下室的階梯上，他將臉埋在膝蓋和手臂之中。

　　僕人們正忙著在餐廳服務主人們，奴隸因為不被允許在主人們用餐時出現，因此讓他一個人待在其他地方。

　　朗的手和腳都還因為先前的長跪而酸軟著，臀部也是。約書亞在進入他的時候完全沒有放輕力道，那甚至讓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做好潤滑的動作。雖然在光榮屋被訓練過很多次，但他沒想到真的實行之後會是一件這麼不舒服的事。

　　但在過程中他不能表現出來，他必須迎合主人，告訴主人他非常樂意且欣喜地接受主人的一切，並表現的像享受任何一次的進入，即便那痛苦得幾乎讓他差點蜷縮起身子，然而這麼做才是真正保護自己不受其他多於傷害的最好方式。

　　朗對約書亞的第一印象就如同約書亞的外表。他看起來就是個彬彬有禮，漂亮的富家公子。但朗也曾經來自那種家庭，他知道富貴家庭的孩子並非都如同外表般鮮艷亮麗又和藹可親，有時候，他們的內在是完全相反的。

　　──而約書亞也許就是那樣的人。

　　當只有他們兩個單獨相處的時候，約書亞表現得就像是那些會到光榮屋購買奴隸的其他人──專權而強勢，可能會因為他們無心的過錯（或他們任何一個所謂「不當」的動作）而鞭打處罰他們；但在其他人面前，他又表現的得體大方，充滿耐心與溫和，看上去完完全全的無害──而正是因為如此，讓朗更加的畏懼。

　　被賣到了一個難以捉摸的男人手上，這不是件好事，朗知道自己被賣進光榮屋時就應該做好心理準備，但是──

　　沒事的……沒事的……朗在心裡複誦著。他抬起頭，他用手掌按掉眼睛裡的水氣，此刻他的胃正在痙攣。

　　在約書亞決定買下他後，光榮屋花了幾天的時間養他，給他十年來不曾有過的充足食物和飲水，卻又在將他送走前，讓他禁食了整整一天。

　　朗現在餓得頭昏眼花，而廚房還不斷傳來各種食物的香氣。但他只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奴隸，他甚至不能主動找僕人說話，所以在有人引導他之前，他只能持續地坐在這裡，也許還必須等到主人記得他，賜予他食物為止──

　　可是朗知道約書亞正在用餐，不會記得他這個奴隸的，或許他必須等到晚上……或明天早上才能有食物和飲水。

　　朗嘆息，再度把臉埋回手臂之間時，有個聲音從上頭傳來。

　　「喔！原來你在這裡。」朗回頭，站在他身後的是個高瘦的男僕，他手裡抓著燒完的菸屁股，對朗露出和善的微笑的同時，有白煙從他嘴禮貌出。

　　「您好，先生。」朗急忙起身，以為自己擋到路了。

　　「你為什麼一個人待在這裡？」男僕問，他雙手環胸，一副很有興趣的模樣。菸屁股被他偷偷用陰暗的牆壁角落捻熄。

　　「主人並沒有交待我該去哪裡，所以我只能待在這裡。」

　　「喔，可憐的傢伙，老爺和少爺們還要用餐用上一段時間……你肚子餓了嗎？也該是用餐時間了，為何不去吃點東西？」

　　「主人沒有要我用餐。」朗搖頭。

　　「喔！對！對！大少爺有交待。」男僕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他笑著，溫和的語氣讓朗暫時卸下了一點心防。「我可以負責帶你先去吃點東西。」

　　「主人願意讓我進食了？」這對朗而言無疑是個天大的好消息，看到男僕點頭，他幾乎要微笑起來。「謝謝您，先生。」

　　「不客氣。」男僕挑眉，他越過朗，然後轉頭說道：「你也可以稱呼我為馬歇爾，馬歇爾先生。」

　　「是的，馬歇爾先生。」朗彎腰鞠躬，他似乎碰上了一位好人。

　　「很好，跟我來。」馬歇爾勾勾手指，要朗跟著他前進。

　　一路上，這位馬歇爾先生都像忽然想到什麼很好笑的事情一樣，時不時地就掩嘴偷笑著，但朗並沒有想太多，他肚子很餓，幾乎無法思考其他的事，直到他們來到僕人們共用的餐廳──

　　僕人們用的餐廳在廚房旁邊，空間不大不小，大家擠一擠倒是也能湊和一下。

　　餐廳沒人在，大家似乎都還在樓上忙著，但白桌巾已經在大長桌上鋪得好好的，上頭還放著簡單的麵包和剛煮好的熱湯。

　　光是聞到那股肉湯的香味，朗的胃就一直不停的蠕動著，胃酸溢上喉頭。

　　「隨便找個位置坐，自己動手拿東西吃。」馬歇爾說，他雙手環胸，讓出通道給朗進入。

　　但朗躊躇了，他遲疑地看著對方。「馬歇爾先生，這裡是僕人們用餐的地方，奴隸跟著僕人們一起用餐似乎不合乎禮儀，您確定少爺同意我這麼做？」

　　「放心，我們沒這麼小氣的，相信我的話，你坐下來，好好吃點東西。」馬歇爾親自拉開椅子，邀朗坐下。「畢竟餵飽少爺的寵物，也是我們這些僕人的責任。」

　　朗雖然認為隨意入座還是不太妥當，但天曉得桌上的麵包和肉湯對他來說有多吸引人！他用力地吞了口唾沫後，最後還是無法抗拒食物的誘惑，他坐上椅子，拿了麵包往嘴裡塞。

　　──而那是個錯誤且愚蠢的動作。

＊＊＊

　　「泰勒。」

　　「是的，少爺，有任何事須要我幫忙嗎？」泰勒在幫約書亞斟酒時，他的少爺正在用氣音偷偷和他說話，趁著他父母聊天聊得正開心時。

　　「朗，我的奴隸，弄點東西給他吃好嗎？他看上去一上午沒吃東西了，我不確定他上一餐什麼時候吃的，我不想餓著他。」

　　「嗯，少爺真是盡責。」

　　「我想把他餵胖一點，不行嗎？」

　　「嗯，少爺的口味真是特別。」

　　「泰勒！」

　　「怎麼了嗎？約書亞。」約書亞的聲音引起了卡爾和蘇菲的注意，他們看向用餐時間和男僕竊竊私語的兒子。

　　「沒事，我只是想讓泰勒在甜點時間泡杯咖啡給你們試試。」約書亞微笑。在全家人一起用餐的時間內還考慮奴隸的用餐問題，這對他的父母來說太失禮了，而且他還會被當成對於禮物太過熱衷的小男孩看待。

　　於是約書亞選擇說謊。

　　「不，那東西喝起來像泥巴水，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

　　「但我覺得我們試試無妨。」

　　就在夫婦倆為了兒子丟出的咖啡問題而爭論起來的同時，約書亞和泰勒使了個眼色，泰勒這才點點頭，悄悄退下。

　　然而當泰勒從樓梯下到地下室時，僕人們用餐的地方正熱鬧著──不好的那種熱鬧。

　　「你怎麼敢這麼做！這裡是你該坐的地方嗎？」

　　大廚娘菲爾太太低沉的嗓音從廚房傳來，當泰勒越過看熱鬧的小廚娘和兩名女僕時，只看見菲爾太太手裡拿著木湯匙揮舞著，而少爺的奴隸則是下意識地閃躲著。

　　泰勒不知道奴隸是怎麼惹到他們范倫諾斯家的大廚娘，但那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菲爾太太本來就以嚴苛聞名，有時候比起他們這些僕人，她對禮儀的注重還來得更加嚴格。

　　「你這麼做是想羞辱我們這些辛苦工作的人嗎？」菲爾太太繼續對奴隸吼著。

　　「發生什麼事了？」泰勒詢問。

　　「少爺的奴隸好像趁我們不在的時候直接坐到餐桌旁吃我們的東西。」艾比蓋在泰勒耳旁輕聲說著。

　　「怎麼可能……」泰勒不解地望向奴隸，直到他發現旁邊一派輕鬆地看著一切的馬歇爾。隨後艾比蓋和他點了點頭。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以為……」朗的整張臉脹紅，冷汗從他發熱的身體禮冒出，他的胃一下子被恐懼塞滿。他犯了一個大錯，他不應該隨便相信別人的。

　　當廚娘用木湯匙打掉他拿麵包的手，並對他破口大罵，帶他來用餐的馬歇爾卻完全不幫他說話時，朗就知道自己受騙了。

　　「以為什麼！奴隸不可以和普通人一起用餐這是基本常識！」

　　「我很抱歉！」朗完全無法替自己辯解。沒有人會去相信奴隸的話。

　　朗知道自己該對馬歇爾感到憤怒的，但此刻的他只擔心這件事傳到約書亞耳裡，他會在被送來的第一天就遭受一頓鞭打。

　　「慢著慢著……」泰勒看不下去，他上前安撫憤怒的大廚娘。「菲爾太太，冷靜點，別和奴隸計較這種事，也許他只是不熟悉環境，一時間……」

　　「泰勒，別幫羞恥者說話，他們是小偷、殺人犯、賄絡者！」大廚娘的臉凝滯著怒氣。

　　「又或者……只是那些罪犯無辜的孩子們？」

　　「泰勒……」

　　「好了，菲爾太太，我保證我會和大少爺說這件事，請大少爺好好教育他，保證這種事不會發生第二次，好嗎？」泰勒微笑，而一旁的朗在聽到他要和約書亞說這件事時，整顆心都涼了。

　　泰勒對大廚娘輕聲說道：「現在，老爺和夫人們打算試試之前大少爺帶回來的咖啡，能請妳幫我煮壺熱水嗎？大少爺說很期待今天的甜點，希望妳動作快點。」

　　大廚娘挑眉，在泰勒持續不斷的微笑下，她才點頭。「好吧！好吧！但是快把那奴隸帶離開這裡，這裡是給人用餐的地方，別讓奴隸在這邊晃蕩！」

　　「明白了，女士。」泰勒點頭，但當他轉身看向朗時，他沒了笑容，他瞪了一旁的馬歇爾一眼，而對方只是回以他挑釁的笑容。

　　泰勒沒有和對方計較的打算，他一把拉住朗，把他帶離開廚房。

＊＊＊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泰勒對朗低聲喊道。

　　他們待在樓梯下的陰影處。

　　「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奴隸不能坐在椅子上用餐……」

　　「但你還是坐了。」泰勒雙手環胸。「我必須把這件事告訴大少爺。」

　　「不！求求您，別把這件事情告訴主人！」朗緊握雙手，他感到窒息。原先他還在思索是否要把馬歇爾陷害他的事說出來，但現在考慮不了這麼多了。「我知道規矩的，我不會再犯的，今天會這樣是因為馬歇爾先生說……」

　　「聽著，這棟宅邸裡誰都話都能聽，就只有馬歇爾的話你不應該聽！」泰勒搖著頭，不屑的哼了聲。「那傢伙的話如果能聽，你吃砒霜都不會死。」

　　「我知道！我也明白了！所以請您別告訴主人！」朗期盼著，也許對方能施捨些同情給他。

　　「不，我還是必須告訴約書亞少爺。」然而對方依然堅持。

　　「先生！」

　　「不需要繼續跟我辯解，我勸你還是省點力氣回你的房間，等少爺作出處置。」

　　「……」朗臉色蒼白，他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泰勒看了朗一眼，他放下環著胸的雙手。「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帶你回你的房間，那可以讓你少惹一點麻煩。」

　　朗點頭，一個人站在角落，階梯的陰影像把他藏起來了一樣。

＊＊＊

　　范倫諾斯家提供給奴隸的房間比起朗所想像的好太多了。

　　朗的房間在僕人們的房間的另一側，地下室的深處角落，同樣是地窖，卻比他在光榮屋的房間來得大多了。

　　他們給了他一張床、衣櫃、還有一個小天窗。

　　朗一進到房間後，視線就一直停留那格天窗上，他從前待了十年的地窖沒有任何一到窗，通往外界的出口只有那扇鐵門而已，一扇窗戶是遙不可及的事。

　　更別提他居然能在現在的房間裡走來走去，而不是屈膝蜷縮這件事。

　　但現在不是驚嘆房間的時候。

　　「我會等少爺用完餐再和他提這件事，在這之前，你就好好待在這裡。」泰勒站在門口，提醒對方。

　　「我明白了。」朗點頭，不再為剛才的事做辯解。

　　「很好。」泰勒離去前，留下了兩塊圓麵包給對方。「菲爾太太還在生氣，所以我不能帶太多食物給你，在這之前，先吃這些墊墊肚子。」

　　「謝謝，先生。」朗謙卑地低下頭。

＊＊＊

　　「什麼？你說他坐上了僕人們用餐的地方？」約書亞擰起眉頭，有些心不在焉。

　　書房內暖爐裡的柴火燒得有些旺盛，火光照亮了約書亞的臉，他連抬頭看泰勒一眼也沒有，專心地用拆信刀拆著眼前的一疊書信。

　　「是的，少爺。」泰勒替約書亞倒上一杯熱茶，再替他將桌上的書本收好，放回該放的位置上。

　　「不可能，他是個聰明的奴隸，他懂規矩。」約書亞搖搖頭，閱讀著信。

　　「少爺……馬歇爾當時在場。」

　　「馬歇爾？」約書亞終於抬起頭了。

　　「這下您懂我的意思了嗎？」

　　「狗娘養的東西。」約書亞不悅地抱怨道。

　　「少爺，太粗俗了。」話是這麼說，泰勒臉上的表情卻是另一回事。

　　「如果說這是馬歇爾幹的好事，他鐵定會去和艾略特告狀，而艾略特……」

　　「會告訴老爺。」泰勒接話。

　　約書亞嘆了口氣，繼續拆著下一封信。「不，不能讓我父親知道，這樣他會認為我沒有調教好自己的奴隸。」

　　「除非……」

　　約書亞看了泰勒一眼：「除非我處罰沒有做錯事的朗。」

　　「是的，少爺。」

　　「玩具才第一天到手就要我親自破壞，艾略特和他那壞僕人打得如意算盤可真精。」約書亞視線擺回信上，閱讀沒幾句他就煩躁地把信丟開。「這下真是太好了！連我的成年禮宴會也有人想來壞興致！」

　　「誰？您指的是亞道夫公爵？」

　　「不，不是亞道夫，亞道夫是我母親不喜歡的人，可不是我。」約書亞挑眉，他望向泰勒。「你明明知道我指的是誰。」

　　「喔，原來您指的是杜納芬公爵。」泰勒微笑。

　　「那個髒東西，究竟是誰邀請他來的？」

　　「想當然爾，是老爺和夫人。」

　　「這場成年禮只邀請男性參加，杜納芬的妹妹又不可能前來參加，真不曉得父親和母親在想什麼。」

　　「也許老爺和夫人只是希望您在和杜納芬小姐有進一步關係前，先和她的兄長套好關係。」

　　「我那愛操心的父親和母親未免太過期望我能盡早娶到那個小公主了。」約書亞搖搖頭，他放下拆信刀，沒了繼續讀信的心情。

　　「他們希望您娶回的是貴族爵位。」

　　「即便那女孩才十四歲，和夏洛特差不多年紀？呃，真是太令人作噁了。」約書亞嫌惡地喝了口熱茶。

　　「總之，杜納芬公爵要參加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您和杜納芬小姐的私事又八字都還沒一撇，要不要先處理一下眼前的事？」

　　約書亞放下茶杯，他輕嘆了聲。「把朗從房間拉出來，叫他去廚房一趟。」

＊＊＊

　　朗被泰勒帶出房間時還算平靜，但當他看到約書亞站在面前時，他一顆心臟像被人抓在手裡緊緊揪住了一樣。

　　約書亞僅是瞥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向前走。

　　平常只會待在樓上的大少爺今天特地下來一趟，那讓住在樓下的僕人們全緊張了起來，他們紛紛跑過來關切，畢恭畢敬地對站在一旁，直到大少爺領著他「做錯事」的奴隸進入廚房。

　　「大少爺？您怎麼下來了？」正在監督小廚娘刷洗鍋具的大廚娘一看到約書亞，她擰起了一雙眉頭，趕緊擦擦雙手走出廚房。「廚房裡髒，我們出去講。」

　　菲爾太太強勢地將大少爺請出了充滿蒸氣濕氣的廚房。

　　「怎麼了？」一出廚房，菲爾太太和顏悅色了許多。

　　約書亞清了清喉頭。「我是來道歉的，菲爾太太。」

　　「道歉？大少爺為什麼要道歉。」

　　約書亞看了眼外頭，僕人們都在，其中包括了馬歇爾。「我是來為我的奴隸所犯的錯誤道歉。」

　　「關於那件事……」

　　「朗，跪下。」在大廚娘發話之前，約書亞以嚴厲的語調要求著，他連轉身看他的奴隸一眼也沒有。

　　朗沒有多做掙扎，他很快地跪下。

　　「我很抱歉，是我沒把奴隸教好，他不該隨便坐在你們用餐的地方，那對努力工作的你們簡直是種侮辱。」約書亞和大廚娘說話時，語氣又恢復成先前的溫和。「為了讓他記取這個教訓，我今天不給他食物，然後讓他在這裡跪上一整晚，以示懲罰。」

　　朗揹在身後緊握拳頭的雙手在聽到懲處後，略略地放鬆了。比起鞭打，不吃東西和罰跪已經算是很輕的懲罰了。

　　「希望妳能原諒我的教導不周。」約書亞輕輕頷首。

　　「不，約書亞少爺，這是奴隸犯的錯，和您有什麼關係？」菲爾太太擰起眉頭來，僕人讓主人道歉，這看上去太不合乎禮節了。

　　「奴隸犯錯，就是我沒教好，當然是我的錯。」但約書亞還是堅持著，他特地看了馬歇爾一眼，他必須確保馬歇爾看見這一切。

　　「行了行了！別再怎麼說了，我不會怪您的，約書亞少爺，至於這奴隸……」菲爾太太看著跪在面前的朗，朗的年紀就和她的大兒子差不多。「餓一天就足夠折騰人了，再說，他跪在這裡太礙事，所以罰跪就免了吧？少爺，我相信他知道錯了。」

　　「妳確定？」約書亞問。

　　「當然！」菲爾太太鬆開蹙攏的眉頭，她微笑。「少爺，廚房裡髒，蒸氣會弄濕你漂亮的西裝，還是別待太久。」

　　「不要緊，我只希望我的處理能讓妳滿意。」

　　「謝謝，少爺，我知道您很重視我們這群僕人。」

　　約書亞微笑，沒有多說什麼，他轉身，然後在馬歇爾的注視下，帶著朗離開廚房。

＊＊＊

　　「這房間也太小了。」約書亞坐上泰勒搬來的椅子時，他望著天花板可憐的小燈泡。

　　「是比僕人的房間小一些，但相去不遠。」泰勒回應道。

　　約書亞第一次來到朗的房間，在這之前，他還不知道宅邸裡有這樣的房間在，如果不是裡頭放著床，他可能會以為這是一間倉儲。

　　「你覺得呢？朗。」約書亞望向跪在地上的朗。

　　「這房間已經足夠我住了，主人。」朗低垂著頭，他的房間沒有地毯，地板冰冷的寒意從膝蓋處竄上。

　　約書亞沉默半晌，又開口問道：「你要不要解釋一下今天發生的事？」

　　朗頓了頓，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我很抱歉，我不該破壞禮節，讓您感到難堪。」

　　「所以……全都是你的錯？」約書亞瞇起眼。「想好你的回答，不要對我說謊。」

　　「是馬歇爾先生轉告我，說您同意我進食。」朗攥緊拳頭，他必須回答的很小心，因為就一般常理來說，奴隸和僕人的話，主人會寧願相信僕人所說的話，即使僕人的話明顯的不能相信。「但我早該明白即便如此，我也不該隨意破壞規矩，坐上先生小姐們用餐的地方。」

　　朗抬起臉注視著約書亞，在確認約書亞並沒有露出不悅的神情後，他才繼續說道：「我真的很抱歉，只是為了服侍主人，我從昨天就開始禁食，所以一時才做了如此愚蠢的事。」

　　「喔，你從昨天就開始禁食了？」約書亞看上去有些訝異。

　　「是的，主人。」朗點頭，只要對方沒有生氣，對他來說都是好的反應。

　　約書亞輕嘆一聲，他將手肘置於膝上，身體前傾。「朗，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朗臉上的表情一瞬間頓住，這下換他訝異了，他怎麼也沒料到約書亞會理解這件事。本來他還以為約書亞可能會因為這件事發怒，鞭打他或給他更嚴厲的懲罰，完全不願意接受他的任何理由或藉口。

　　「但馬歇爾是個壞心腸的傢伙，你本來就不該聽他說的話，現在錯已經犯下了，如果我不給你任何處罰，是無法和所有人交待的。」約書亞看著朗，對方瞪大眼不知該說什麼的模樣實在有點可憐。

　　「我明白，主人。」朗沒多說什麼。

　　「你只能再忍忍了，明天我會補償你的。」約書亞起身，他摸了摸朗的腦袋。朗則是低垂著頭，把自己困惑的眼神藏起來。

＊＊＊

　　朗很慶幸最後他的處罰只剩下被禁食一項，如果他必須跪在廚房一整晚，他的體力可能不夠支撐自己。

　　來到范倫諾斯家的第一夜，朗整晚沒有睡好。他的胃部痙攣，胃酸不斷從食道漫出，讓他嘴裡的氣味酸澀。雖然泰勒曾給過他兩塊小圓麵包，但那麵包早已被胃酸消化的毫無蹤影。

　　原先他以為晚餐時間是最難熬的，面對從廚房傳來的各種食物香味，而他卻只能待在床上輾轉反覆，也沒有任何足以轉移注意力的雜務可做，但事實證明，真正難熬的是深夜時分。

　　朗不清楚那是自己的夢還是意識，一整夜，他蜷縮在好久沒躺過的柔軟床墊上，卻無心享受，滿腦子只迴盪著熱湯的氣味與口感，粗糙麵團塞入嘴裡，足以裹腹的飽脹感……

　　就這樣昏昏沉沉的在胃部的疼痛與對食物的幻想下撐了一晚，好不容易，在天色還暗的清晨時分，朗總算感覺到倦意，要陷入深沉睡眠之際，匆忙的腳步聲卻從門外傳入。

　　范倫諾斯家的僕人們在主人們起床前早已開始忙碌。

　　一早替主人梳洗及準備早餐是僕人們開始一天的大事，朗房門外出現了小奔跑的聲音，許多人來來去去的。

　　朗想強迫自己入睡，他的職責並不在此，他只需要服侍約書亞一人，並在約書亞有命令時才做事，這些僕人們服務的雜事「太高級」，他並不能幫忙。

　　門外的腳步聲一度安靜下來，就在朗跟著放鬆肌肉的同時，食物的香味從門縫裡傳了進來，伴隨著再度響起的腳步聲以及嘈雜的談話聲。

　　外頭很吵鬧，那讓朗不得不坐起身子去傾聽外面在說些什麼，只是他還沒聽懂半句話，他房間的門被打開了。

　　燈泡亮起的時候，朗用手遮住了光線。

　　「喔，你已經醒了。」約書亞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一聽到約書亞的聲音，朗的腦子一片空白，他反射性地跳下床，第一個動作先是對約書亞跪下。

　　約書亞挑眉，他沒多說什麼，慢步進房後坐到了昨天那張椅子上，同個位置，同個動作。

　　「起來，我沒叫你跪著。」約書亞的聲音慵懶，朗起身時，大少爺小小地打了個呵欠。

　　泰勒從約書亞身後走進，他手裡端著銀器托盤，托盤上放著熱騰騰的食物和茶水。

　　當朗看到那煎得酥脆的培根以及滑亮的太陽蛋時，他的視線膠著住了，但很快地又將注意力放回他的主人身上。

　　泰勒進來後，馬歇爾也進來了，帶著一張小圓桌和滿臉的不悅，他身後的另一名女僕則帶了張椅子進入。

　　馬歇爾和女僕將桌椅擺設好後，他們面向約書亞，馬歇爾揚起嘴角微笑，彎腰示意後又很快地褪去笑容，帶著女僕離開並帶上房門。

　　泰勒將那盤食物擺到桌上，就在朗的面前。

　　朗的胃因為食物的香氣攪動起來，銀盤裡的小瓷器甚至裝滿了果醬，天知道他有多久不曾碰過果醬這種食物。

　　約書亞注意到朗不停分心的視線，那像小狗等待食物的模樣逗樂了約書亞。

　　「坐下。」約書亞指著椅子。

　　「但是奴隸不該在主人坐著的時候……」

　　「坐下。」約書亞再次重申。「馬歇爾現在不在這裡，而我要你做什麼你就該做什麼。」語畢，朗慌忙地坐下。

　　「謝謝您，主人。」朗坐直，雙手放在膝蓋上，他的眼神依舊在約書亞和桌上的食物間游移著。

　　約書亞看到他的喉頭滑動。

　　「吃東西，我知道你餓了。」約書亞看了眼食物，他對朗命令道。

　　朗頓住，他不能理解約書亞的用意。大少爺特地早起就只為了餵食他的奴隸嗎？

　　看朗沒有動作，約書亞沉下聲音。「你一個命令都要聽上兩遍才肯行動嗎？」

　　「抱歉，主人，沒有下次了。」朗身體一震，他急忙地拿起刀叉開動。

　　約書亞輕哼一聲，朗猜不出那是不悅抑或是滿意的嘆息，他此刻也無暇去猜測。眼前的食物不再是乾澀的麵糰或是和酸澀汁水攪在一起的稀糊物體，當朗將培根插在叉子上送入嘴裡時，他幾乎沒咬幾下就忍不住吞下。

　　太久沒用刀叉讓他把桌上的食物戳得亂糟糟的，但在飢餓的狀態下，朗很難去注意到禮節問題，即使他的主人就在面前，他還是忍不住把烤得酥香的麵包往嘴裡塞。

　　然而約書亞似乎並沒有因為朗的狼吞虎嚥而壞了心情，他嘴角微微上揚著，偶爾打個小呵欠。

　　「少爺要來杯熱茶醒醒腦嗎？」泰勒問，他注意到大少爺看自己的奴隸進食看得有些入迷。

　　「好的，謝謝你，順便替他在弄點甜派來……如果菲爾太太多問，就說是我要吃的。」約書亞說。

　　「是的，約書亞少爺。」泰勒轉身離去，在確認沒有多事的僕人在附近後，他將門帶上，留下約書亞和他的奴隸。

＊＊＊

　　新玩具到手總是很新鮮的。

　　每天一有空閒就把朗從地下室帶回房間使用他，這成了約書亞的例行公事。朗很聽話，無論他下什麼樣的命令，他都會照做，並表現的十分享受在其中──但約書亞知道大部分的時間朗只是刻意表現，想取悅自己，避免無謂的麻煩。

　　被討好的感覺不錯，在約書亞還沒膩之前，他都不打算戳破對方的謊言……再者，偶爾他壞心眼一起，刻意試探對方，讓對方緊張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時也是挺好玩的。

　　約書亞是范倫諾斯家的長子，繼承者，他比弟妹們早熟，在父母面前也必須表現得更加成熟得體，第一次得到屬於自己的財產，一個可以在他面前表現任何情緒的奴隸，他難免對於這份禮物有些過於熱衷了。

　　但約書亞明白這樣是不行的，若是他太過沉溺於自己的新玩具，不只父親會說話，愛告狀的艾略特也遲早會扯他後腿。於是約書亞盡量藏著自己的情緒，他平常並不會讓朗全天的伺候在他身邊，只有需要時才讓他上來，奴隸的三餐等等則交給泰勒去照顧。

　　所以當夏洛特問了他這個問題時，他一時還真答不上來。

　　「朗平常都在做什麼？」夏洛特坐在大哥書房的沙發上，茶喝到一半，她忽然天外飛來一筆。

　　手上正忙著成年禮宴會的相關事宜的約書亞抬頭，思緒還沒跟上夏洛特的節奏。

　　「我問你，朗平常都在做些什麼？」

　　「我不知道。」約書亞擰起眉頭，繼續看著手上的宴會名單。他當然不會告訴她未成年的小妹，朗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服侍他這件事上。

　　「你不會都把他關在房間裡，讓他發呆發一整天吧？」夏洛特一臉不可思議的盯著約書亞。

　　約書亞回望對方，他很想告訴對方，是的，朗除了含著他的陰莖、張開大腿讓他進入他的體內以外的時間，他都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妳想要我怎麼做呢？夏洛特。」約書亞輕嘆，他放下手邊的事。

　　「當然是多關心他，多、多陪他之類的！」

　　「喔，夏洛特……我手邊有很多事要忙。」他的小妹總是不明白，身為一個家族的繼承人究竟要忙多少事。她也從來不理解，那些在她眼裡看來像扮家家酒一樣可笑的各種宴會，對一個企圖擠入貴族階級的富貴家族有多重要。

　　「你答應過我要好好照顧他的！」夏洛特雙手環胸。

　　「我知道，但是……」約書亞再度嘆息。「但至少等我忙完了宴會的事情好嗎？」他的小妹一但要煩人時也是很惱人的。

　　「又是宴會，你們怎麼老愛辦宴會，這種無聊的宴會明明對國家一點貢獻也沒有，更別提……
」

　　「夏洛特，不如這樣好了，妳能暫時幫我照顧一下我的奴隸嗎？」約書亞妥協，他對著夏洛特微笑：「就當作是我拜託妳？」

　　而不出他所料的，夏洛特很快露出了賊賊的笑容。

　　「就等你這句話。」她起身，表情像偷了腥的貓。「我當然可以幫你照顧奴隸，我可以給他書看，教他一些東西……」

　　「拜託，夏洛特，別給他看關於人權的書。」約書亞拿他的小妹沒轍，這是他唯一能要求對方的事。

　　然後他的小妹露出了失望的臉。

＊＊＊

　　約書亞站在鏡子前，泰勒正在替他試裝。

　　身為今晚成年禮宴會的主角，總是要打扮得正式點。

　　今夜他的成年禮宴將舉辦在附近的杜樂麗花園宅邸，那是個漂亮的宴會別墅，貴族們的成年禮也通常會在那裡舉行，他的父親因此為他租下了那裡，並請專人來負責一切的布置及飲食。

　　「這套不錯，就這套好了。」約書亞整了整衣領，深灰色的三件套讓他看起來穩重成熟。「朗的衣服呢？幫他準備好了嗎？」他問著正在幫他整理領結的泰勒。

　　「送到他房間了，去宴會前我會替他換上。」

　　「等等就去替他換上，我要確認他穿得夠得體。」約書亞說。

　　帶奴隸出席成年禮是件大事，奴隸是他的成年禮物，就像其他貴族一樣，奴隸等於是一種顯貴的象徵，在宴會上盡情炫耀自己的奴隸是約書亞的權利也是義務，他必須讓其他人明白他們范倫諾斯家的財力足以和貴族齊名。

　　「算了，反正也沒事，我們現在就過去。」思索了會兒，約書亞摘下領結，直接走出房門外。

　　「少爺……」泰勒沒來得及阻止對方，只好放下手邊的西裝快步跟上。

　　約書亞一路踏著輕快的步伐下地下室，原先聚在餐廳裡聊天喝茶的僕人們一看到大少爺，急忙起身，但約書亞只是舉起手指示意大家繼續做自己的事。他拐彎，快步離開廚房，來到另一側的小房間。

　　房門是開著的，有人搶先他一步進了朗的房間。

　　當約書亞看到門口站在女僕艾比蓋，他就知道裡頭的人是誰了。

　　艾比蓋正對著房內微笑，當她注意到約書亞時，她訝異地張大眼，站挺了身子正要行禮，約書亞卻將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別出聲。

　　約書亞靜悄悄地走到房門口，房裡的兩個人正面對面坐著，朗背對著他。

　　「他乘坐上木舟，企圖滑……滑動船……船……」朗手裡拿著書本，似乎正在唸上頭的句子，但並不通順。

　　「船槳。」夏洛特喊出聲，很快地拿起沾水筆在牛皮紙上寫下單字。「看到了嗎？這唸船槳。」

　　夏洛特很有耐心的，像個小老師一樣的教朗唸著。

　　「企圖滑動船槳。海水濺起的白浪彷彿天邊的海……海鷗飛翔，和他嚮、嚮往自由的心一樣……」

　　聽朗唸到這段時，約書亞嘆息，他忍不住搖了搖頭，趁兩人都還沒注意前，他上前抽掉了朗手上的書。

　　「主人。」

　　「大哥！」

　　約書亞按住朗的肩膀，讓本來要起身的他繼續坐著。他看了眼書本的封面，然後又看向夏洛特。

　　「《自由之年》？讓我的奴隸看這種東西，妳在跟我開玩笑嗎？夏洛特。」約書亞將書本闔上，刻意裝出嚴厲的語調質疑妹妹。

　　「我、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教他唸書而已。」夏洛特的臉一陣紅一陣青。

　　約書亞看了眼堆疊在朗房間裡的書籍，每本書幾乎和自由及人權脫離不了太大的關係。他沒有說話，對著小妹瞇起眼。

　　夏洛特顯然心虛了。

　　「好嘛！好嘛！我下次會注意的，我現在只是教他唸書而已，又還沒教他任何觀念！」夏洛特起身，把桌上那些書本收起來，艾比蓋趕緊過來幫小姐收拾。

　　夏洛特噘著嘴瞪了約書亞一眼，隨後她同情地望向朗：「今天被打擾了，我們明天再繼續，我交待你唸的書記得要唸。」

　　「是的，夏洛特小姐。」朗的視線飄向約書亞，見對方沒有任何示意，他才對著夏洛特點頭。

　　夏洛特和艾比蓋抱著書本出門時，她連看也沒看她的大哥一眼。

　　約書亞無奈的笑了，看來他把他那天真的妹妹寵壞了。

　　當夏洛特出門時，約書亞感覺到自己的奴隸渾身緊繃了起來，面對他時他的奴隸總是會戰戰兢兢的，但剛才夏洛特在場時他並沒有如此緊張。

　　約書亞繞過桌子坐到朗對面。

　　「你不識字嗎？我以為你應該受過良好的教育。」約書亞開口問道。

　　「我識字，主人……只是我很久沒閱讀了，有些字看起來很生疏。」朗回答。

　　「多久？」

　　「大約十年，我十歲那年進入光榮屋後就沒碰過文字和書了。」朗照實回答。

　　十歲？聽到這數字約書亞有些驚訝，他無法去想像這個年紀的孩子一下子從小少爺轉變為奴隸的過程是什麼，但可想而知的是對方為了生存肯定吃了不少苦頭，而這也許就是為什麼他特別聽話和順服的緣故，就如同光榮屋的羽毛帽夫人先前所說的。

　　「夏洛特看來重新教了你不少東西。」約書亞翻著桌上那疊厚厚的牛皮紙，上面寫滿了文字。「她最近這幾天都往你這裡跑。」

　　「是的，夏洛特小姐每天這個時間都會過來。」

　　「喔，那你喜歡她嗎？」約書亞望向朗。

　　朗看著那雙藍眼珠，他遲疑著，最後決定如實回答。他點了點頭。

　　約書亞哼了兩聲，卻沒再多說什麼，那種沉默讓朗緊張起來，他不確定自己的回答究竟是正確的還是不正確的。

　　「站起來，我要讓你試今晚的衣服。」幸好約書亞很快地轉移了話題。

　　朗聽話的起身，脫下衣服後則由泰勒替他更衣。

　　約書亞坐在一旁無聊的翻著夏洛特留下來的書，幾本將自由人權意識隱藏的很深的書，他嘆了幾聲，又翻了翻桌上的牛皮紙。

　　夏洛特寫的字體流暢俐落，但一點也不娟秀，就像個男人寫的字，一不小心可能還會被誤認成是什麼老爺的字體。他們的母親蘇菲糾正過夏洛特很多次，但夏洛特從未改變這樣的書寫方式。

　　這些剛硬的字體裡夾雜著一些扭曲的字體，像孩子寫的字。

　　約書亞看向正好褪下衣服，渾身赤裸的朗。奴隸這些天來被他餵得很好，長了點肉，看上去更有陽剛味了。大個子的男人寫起自來卻比小個子的女人還像個小孩，那讓約書亞被逗樂了，他一個人掩著嘴笑出聲來。

　　泰勒和朗當然不會去質疑他們的少爺和主人究竟在笑些什麼，泰勒盡責地替朗打理好衣服後，他替他繫上了顯示奴隸身分的項圈。

　　約書亞看著眼前著裝好的朗，白襯衫和黑色的燈芯絨背心，如果再套上一件西裝外套，他看起來活脫脫就像個富貴人家的少爺。可惜他頸子上戴著項圈，再好的衣服都比不上那足以象徵他一輩子都會是奴隸的項圈還來得顯眼。

　　「嗯，這身衣服不錯。」約書亞起身，他一手放在朗肩側，上下打量著他的奴隸。「很好，泰勒。」

　　「謝謝，少爺。」泰勒微笑，在看到少爺盯著朗的眼神後，他很識相的彎腰行禮，隨後走出房間，順道將門帶上，安靜地在外頭待命。

　　一陣沉默後，約書亞看著朗，他開口說道：「今晚的宴會很重要，你最好乖乖的跟在我身邊，不要出岔子。」

　　「是的，主人。」朗點頭，配合的模樣讓約書亞很滿意。

　　朗會是個很好的炫耀品，約書亞相信今天把他帶到宴會上一定能讓眾人驚艷。這是好事，同時也是壞事。

　　約書亞其實私心希望能把朗藏久一點再帶出來見人，他的成年禮宴會上邀來了許多貴族，某些貴族的習性不好是上流社會皆知的事，他們擁有名貴的頭銜，卻沒有相等價值的財富，因此他們善妒又貪婪，當你顯耀自己財富的同時，他們就像飢餓的狼崽，眼裡充滿覬覦……

　　約書亞的手捧著朗的臉，用拇指輕輕摩娑著。他低下頭去親吻他的臉頰，手則往下挪動到對方的腰際間，一路向後滑動到他的臀部上。

　　約書亞將臉埋在對方的頸間。

　　朗被約書亞抱在懷裡，他沉默著，直到約書亞收緊了放在他臀上的手。「主人，需要我的服務嗎？我可以立刻脫下衣服替您服務。」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但不了，今晚的宴會會耗掉不少體力，我還想留著點精力。」約書亞收回手，雖然奴隸隱藏的很好，但他沒漏聽了那狀似鬆了口氣的輕嘆。「不過我們還有點時間可以做其他事……」

　　朗原本瞥開的視線立刻轉了回來。

　　「有什麼事我能為您做呢？」朗那灰色的眼珠淡到彷彿充滿水光，讓約書亞幾乎以為對方眼底露出了些許的失望。

　　「讀點書給我聽如何？夏洛特不是教了你不少字，那麼讓我看看學習成果如何。」約書亞微笑。「喔，順便聽寫幾個字測試一下？」

　　朗望著笑開的約書亞，不是那種含著其他意思的笑，而是很真誠的笑。他幾乎無法克制自己快要瞇起來的雙眼。

　　奇怪的要求。

　　「是的，主人。」但無論這要求多奇怪，朗都會盡力去達成，況且，這個要求並不難，他心底深處也不排斥。

＊＊＊

　　「告訴我，朗，你覺得一輛車是由四隻鯨魚作為支撐，和用一個叫史蒂恩的人作為驅動燃料嗎？」約書亞望著車窗外，月色照亮了他的臉，他掩著嘴忽然笑了起來。

　　朗坐在約書亞腳旁，車內太暗，看不見他脹紅的臉。「不，當然不是，主人，我認為是輪子和蒸氣。」

　　今天約書亞突襲的聽寫測驗，朗的成績只能用一團糟來形容，他把輪子拼成了鯨魚，把蒸氣拼成了史蒂恩──之後范倫諾斯家的大少爺就開始不停的用這件事調侃他。

　　朗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約書亞忽然對他的閱讀和書寫感到興趣，畢竟奴隸不需要學會這兩項技能，之前約書亞除了使用他外，也不曾關心過其他事。

　　或許范倫諾斯家的人都和三小姐夏洛特一樣古怪？朗偷偷地想著，但隨即又打消念頭，因為真是如此的話，他現在不會被拴在約書亞腳邊。

　　轎車在夜色裡行駛了一段時間後停下。

　　「少爺，我們到了。」司機很快的下車替約書亞開門。

　　杜樂麗花園別墅在夜色下從窗裡透出鵝黃色的燈光，裡頭看上去非常熱鬧。今天約書亞扮演的是主人的角色，他的父母不會出席，這是個只有年輕男子會參加的成人禮宴會。但可想而知的是，有些人的本意根本不是過來慶祝約書亞的成年禮……又或者該說大部分的人都不是。

　　達官顯貴們帶著他們的奴隸出席某位貴族的成年禮，通常的目的在於社交，同時炫耀他們的財富，沒人是真心帶著祝福的心意而來。

　　而約書亞本人的目的也是如此。

　　「跟上我的腳步，朗。」約書亞耳提面命，讓自己的財產落單不是件好事。

　　「是的，主人。」

　　花園宅邸的門口排列著兩排服務生，當朗看到那些沐浴在光影下的服務生時，他有些驚嚇地偎近約書亞。

　　那些是有錢人舉辦宴會時常聘請的特殊服務生－－站得直挺挺的服務生們穿著整齊的黑色燕尾服，一手揹在後頭，一手披掛著白巾置於腹部前，但他們頭被鳥臉所取代，那鳥頭巨大而明顯，臉上的羽毛豐滿鮮豔，鳥嘴尖銳。

　　各式各樣的鳥臉置於他們站得直挺的身子之上，他們像某種鳥頭人身的怪物，瑰麗卻詭異。

　　約書亞注意到了朗的動作，他並不討厭對方偎近的感覺。

　　「怎麼了？第一次看到特殊服務生？」約書亞問。

　　「曾經看過。」朗回答，他很小的時候看過。

　　「不喜歡嗎？」

　　「……」朗知道他排斥的眼神太過明顯，約書亞看出來了，所以他不能說謊。「我覺得詭異。」

　　「喔。」約書亞笑了，他瞇起眼，故意向對方說道。「你知道那些鳥頭不是面具，而是真正的『鳥頭』嗎？如果脫下他們的衣服，你會發現鳥頭是鑲在肌膚之內的。」

　　朗搖頭，他瞪大眼睛看著約書亞，那模樣讓約書亞幾乎以為對方下一秒會用雙手遮住耳朵。

　　「鳥頭裡是用齒輪和小蒸氣爐建構成的，再用鋼筋支架做成脊椎，然後抽取掉人體的脊椎放置上去……而人體，人體本身則是來自於那些因為年長而無法工作，或被主人丟棄的奴隸。」約書亞嫌用說的不夠生動似的，他伸手從朗的脊椎往上滑去。「就像這樣，先把你的頭骨和脊椎拿出來，再將製造好的工業鳥頭釘進去。」

　　朗的眼睛快速地眨了兩下，他沒有多做表示，只是一個勁的盯著地面看，不再抬頭。

　　約書亞偷笑著，對方緊張的模樣像個讀了恐怖故事的孩子，他輕撫著對方的背。

　　「別擔心，身為范倫諾斯家的奴隸，我的財產，你就不會受到這種待遇，只要你夠聽話。」

　　「是的，主人。」朗低頭，不再言語。

　　在特殊服務生的帶領下，約書亞和朗步入花園宅邸，燈光下穿著正式的人群因為約書亞的出現開始聚集，而接下來約書亞必須先暫時收起對朗的玩心，進入那令人乏味但必要的社交狀態。

＊＊＊

　　原先約書亞以為自己會喜歡這場成年禮的，但他錯了──成年禮的無聊程度超乎他想像。

　　一開始確實是挺有趣的，當他剛帶著朗出現，人們聚集過來，開始觀賞並稱讚他的這份禮物時，那都還算有意思。

　　朗給足了約書亞面子，因為穿上正裝的朗看起來有某種氣度，就如同他們一樣，像教養良好的公子哥，但卻又帶著奴隸項圈，這樣的奴隸並不常見。

　　約書亞在人們的臉上看到了羨慕的表情，那讓他有種優越感。

　　但宴會上所有有趣的事也就到此為止了，當人們開始伸手觸碰朗時，約書亞開始感到不耐煩。看見自己的財產被人觸摸並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也許對其他大方點的貴族或富商來說，出借自己的財產給人觸碰只是件小事，可偏偏約書亞不是這麼大方的人……

　　然而這是約書亞的成年禮，他是主人，如果客人想要觸摸他的財產，那他就必須讓客人觸摸，不然會顯得他像個小氣的守財奴，而這對他想拓展人際關係的目的一點幫助也沒有。

　　「漂亮的商品，怎麼當初我就沒注意到呢？」摸了朗的腰和臀的男人是某個富商家的小少爺。

　　朗低頭，他的雙手揹在身後，任由對方撫摸，但他表現得十分冷漠，那和面對約書亞時是截然不同的反應。

　　奴隸很盡責的遵守著奴隸該遵守的規則。

　　約書亞瞪著男人放在朗身上的手，他喝完手上的白酒，向對方微笑。「也許是你當初看得不夠仔細？」對方的財力不比自家，也不是貴族，約書亞知道自己不需要太禮貌。

　　對方大概也知道這點，勉強地笑了幾聲後，將手從朗身上拿開，摸摸鼻子離去。

　　約書亞嘆息，他和現在在宅邸的人差不多都打過招呼了，但真正需要他投入心力的人還沒出現──因為重要的貴族們不管參加任何宴會總是喜歡遲到──因此他現在有一段空閒的時間。

　　繼續和這些富家公子哥混沒有必要，憑著范倫諾斯家的地位，他早已是這群人的領頭羊，況且，他也不想繼續出借他的奴隸給那些傢伙觀賞。

　　約書亞思考了會兒，他詢問了個穿梭在大廳間的特殊服務員。

　　「亞道夫公爵到了嗎？」約書亞問。

　　特殊服務員不說話，只提供服務，因此當他擺手，請約書亞跟他走的同時，約書亞知道對方早就到了，只是躲進了某個角落。

　　「很好，朗，快跟上，帶你去見個朋友。」約書亞用眼神示意對方跟好。

　　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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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坐在男人的雙腿間，她有張陶瓷般精緻的臉孔，嘴唇紅潤，蓬鬆的栗色長髮上打著蝴蝶結。她一身白色的馬甲和澎裙，裙下穿著蕾絲邊長襪的兩腿張開著，而男人的手正埋在她兩腿之間。

　　「我親愛的榛果，要來點喝的嗎？」男人在少女耳畔呢喃著，嗅吮著少女頸間的香氣。

　　「是的，主人。」少女點頭，她輕顫著，雙眼濡潤的同時，她的裙底深處也逐漸濕熱。

　　花園宅邸宴會廳的角落是供給客人休息的，但上流人士總是忙於社交，沒人會想在這種精華時段躲在角落休憩，因此休息區總是顯得冷清而寂寞──尤其是當人們發現休息區被羅倫佐・亞道夫公爵所占據時。

　　「慢點喝，喝完妳會很快樂的。」羅倫佐用烈酒餵食著未成年的少女，他喜歡看少女因為灼燒感而蹙攏眉頭的模樣，這會讓他想起她們當初喪失處女貞潔的時刻。

　　少女奴隸接受主人的恩澤，她似乎已經很習慣被強迫喝上幾口烈酒，她看起來沒有半點不悅，乖巧聽話的接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