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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三：弦夢 09 斷音

清晨六點四十二分，陽光尚未完全穿透都市的霧氣。殤不患事務所的破舊木門已被推開，睦天命推門探頭進來，語氣就像是來串門子的鄰家小孩。而浪巫謠緊隨其後，懷中抱著三袋滿滿的早餐。

「不患，在嗎？」

殤不患本來半躺在沙發上，見狀抬起眼，愣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完全醒。

「喂喂～你們怎麼這麼早就到？」
「趁早來報告我們交往了啊，巫謠家離這很近呢。」

睦天命直接了當地說，語氣裡聽不出羞赧，反倒像是開會報進度。

「還有，把這個還凜雪鴉，這東西很可疑。他不在？」

浪巫謠補了一句，把那個禮物盒放在桌上上。

殤不患他下巴撇向空蕩蕩的辦公室另一側，指示凜雪鴉慣坐的高腳椅是空著。

「難得沒看到他。」
「嘖，確實詭異得很。」

殤不患起身一邊低聲嘀咕，一邊一臉麻煩地收拾凌亂的沙發和桌子。
三人就這樣圍坐下來，開始分享起美味的早餐，氣氛意外地悠閒。


睦天命的目光一閃，忽然轉話題。
「不患，昨晚我們討論之後可以一起來個機車登山夜遊，你覺得怎樣？」

「怎麼又是夜遊？你真的是——」
殤不患手中動作一頓，不禁要又開始碎念起來她的夜遊嗜好。

「你再這樣講話，真的遲早會變成我家老父親，」
睦天命立刻回嘴，語氣像在講什麼天經地義的預言。

「喂！雖然我是大叔沒錯，但也還沒老到那地步。妳這樣說，起碼輩份上我也該是當妳大哥吧，什麼老父親？」

睦天命聞言，忽然露出一個惡作劇般的笑容。

「那麼，不患哥～」
她的聲音嬌柔又刻意，拉長的尾音像是電流瞬間竄過殤不患全身。

「夠了！太可怕了，妳別這樣叫我。」
他雙手抱臂，全身雞皮疙瘩起來，投降似地喊。

「不患，你實在太失禮了。」
「不不～我這是實話實說，天命妳不適合啊。」

「哼，不管多會破案，你那嘴上那副憤世忌俗的樣子，只會讓客人都跑光。」
「除了你們、某個煩人好事者，還有警察外，會上門的只剩仇家，我倒樂得輕鬆。」

最終，殤不患聳聳肩兩手一攤，笑得愜意自在。

浪巫謠靜靜聽著兩人鬥嘴，忽然笑了起來，那是他少有的爽朗笑聲。
殤不患與睦天命瞥了他一眼後，也跟著笑出聲。



豐盛的早餐在三人面前迅速消失得一乾二淨，睦天命捧著咖啡，靠在椅背上啜飲，餘光則落在坐在對面的浪巫謠身上。他今天依舊一身紅色系的打扮，她聯想起昨晚那台與他意外相襯的紅色檔車，心中泛起一絲笑意。

「話說回來，昨晚那台車是你的嗎？」
「不，那是聆牙的。我平常大多走路。」

「那我們一起研究吧，我也沒有機車呢。」
「好。」

他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種認真。話才說完，他似乎就已經進入思考模式，眼神微微飄遠，彷彿腦中正飛快列舉適合的車款與配色。


另一方面，睦天命放下手中的咖啡，像是隨口一提似的用極輕鬆的語氣，朝浪巫謠拋出了另一句看似平常、實則威力驚人的提案。

「對了，巫謠，我們要不要試著同居看看？」

殤不患剛好正好抿了一口熱咖啡，聽到這句話時只來得及在心中吐槽：「這進度也太飛快了吧」 然而，睦天命下一句話的內容，卻像是把一顆詭雷拋進他腦中轟然引爆。

「去你家、來我家，啊，如果你媽媽同意的話，我們也可以去聆小姐家住一個月試試看——三地輪流，你覺得如何？」

殤不患還沒反應過來，已被嗆得猛咳三聲，手忙腳亂地把咖啡放回桌面。

而浪巫謠——儘管耳根已經紅得幾近發燙，竟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

「好。」

語氣乾脆得就像是在答應今天要不要多點一份甜點。

話音剛落，他便從口袋中掏出手機，以一種驚人效率開始打開通訊軟體。拇指飛快滑動、點選、打字、發送，節奏快得像是在參加打字比賽。

沒多久，殤不患的事務所內便被此起彼落的訊息通知音填滿。

叮！
噠！
咚！

浪巫謠與母親聆莫言的私訊對話往返如風，回覆速度之快、內容密度之高，彷彿兩人早已習慣這種高速母子戰術合作。

殤不患看著那陣如機關槍掃射般響個不停的提示音，神情仿若見證某種超自然現象。他長歎一聲，把手中剩下的咖啡一口飲盡，喃喃地說。

「唉……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嗎……」

睦天命悠哉地倚著靠背，笑得自在，彷彿剛完成一項作戰規劃。
浪巫謠依然紅著耳根，眼神明亮，臉上的笑意已抑制不住。

不過，手機的通知聲並未就此停止，反而更加密集。

叮！
咚咚！
噠——

這次連睦天命的手機也開始同步響起，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和聆莫言來回討論，甚至已經在討論是否該加開一個新群組、用來規劃日程與地點輪替。

殤不患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飛速運作的戀愛戰場，
只覺得今天的咖啡因已經完全不夠了。



見兩位年輕人開始進入屬於他們的節奏，殤不患起身，隨口說了句「我下樓透透氣」，便離開了事務所，把這個空間暫時留給他們。

不過，他剛一走沒多久，事務所的大門就被輕巧地推開了。

凜雪鴉，如同精準算準時機般現身於門口。他步伐優雅地走入，還未開口，浪巫謠便立刻起身，將那個可疑的禮物盒丟回他手中，語氣冷峻地質問起他。

「凜雪鴉你到底又想搞什麼鬼？」
「我只是個稍微追求愉悅的義賊，可沒打算搞什麼壞事呀。」

凜雪鴉聳聳肩，語氣一如既往地輕浮，從容地從懷中取出一根雕琢精緻、如藝術品般的煙管，點上煙，姿態優雅得像是在演戲。

「別說這種表面話。」

浪巫謠緊盯著他，眼神銳利如刃。

「從第一次見你起，你的眼神、聲音、每個細節都在提醒我──你這人不能信。」
「啊哈哈～哼哈哈～」

凜雪鴉突兀地笑出聲，那聲音陰陽怪氣，充滿戲謔與愉快。

「……你笑什麼？」

浪巫謠見狀立即皺起眉，帶上滿臉的厭惡。

「沒什麼，只是覺得樂師閣下你還是一點也不講道理。至於另一位樂師閣下……你們啊，始終一樣，讓人掃興的善良。」

凜雪鴉慢慢收斂笑意，神情變得無趣起來。語畢，他斜眼瞥向坐在一旁靜觀其變的睦天命，又看了看手中的禮物盒，語氣忽而轉為自言自語似的低語。

「這次也用不上啊～可惜了。」
「到底是什麼東西？」

浪巫謠上前一步，擋在睦天命身前，神情戒備，語氣堅決。

「既然沒拆，又何必知道呢？」
「……你果然在盤算什麼，是跟不患有關？」

凜雪鴉沒正面回答，把禮物盒當成扇子甩了甩，漫不經心地回應。
而浪巫謠盯著他，語氣更發低沉。

聽見這句話，凜雪鴉反倒露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語氣輕盈卻又似埋藏著千斤重意。

「哎呀哎呀～凡是和他有關的事啊，總是會偏離我的預期呢。」

眼見這場對峙沒有要很快結束的意思，本來只是在一旁觀察兩人交鋒的睦天命，靜靜地起身，獨自走下了二樓。

就在她踏出事務所那一刻，天色忽變，天空不知何時已積滿烏雲，緊接著便下起細密的雨絲。她走到屋簷下，與殤不患並肩站著，一起望著雨幕靜靜落下。

「你的那位凜先生，還真是詭異呢。」
「呿，甩也甩不掉的孽緣而已。」

「確實是孽緣呢。畢竟──那可是從上一世延續下來的緣份。」
「呃、什麼？天命妳……也記得東離的事？」

面對睦天命淡然語氣拋出的話語，殤不患瞬間愣住。
他轉頭望向她，眼中閃過一抹驚色。

「嗯？哼呵呵～你這是在演哪齣戲呢，不患？」

睦天命笑了，那笑容既熟悉又疏離。
她的語氣模棱兩可，既像是在打趣，又像是在點破。

「唉欸……我還真搞不懂女人的心啊。」

殤不患再度怔了幾秒，望著她沉穩的側臉思索著。
最終，他苦笑了一聲，扶額歎氣。

「是嗎？但我看你挺懂男人心的。」

睦天命語氣一如既往地平穩，話卻像一記暗針直戳心口。

殤不患的眼皮狠狠跳了跳，想反駁卻又直覺此時不要反駁為上策。
最後他只得摸摸鼻子、默默作罷。


雨聲淅瀝，殤不患與睦天命一同站在屋簷下，一時無言。
過了片刻，睦天命忽然開口，語氣平靜卻堅定。

「不患，你不需要什麼都扛在肩上，更不用連我的份也一起承擔。」
她轉頭望向他，眼神溫柔卻銳利如炬。


「我的幸福，我會自己抓住。如果有人想來破壞它──我可不會留手。」
語氣堅定中帶著點戲謔，她勾了勾嘴角。

「雖然我只是個弱女子──但我可是有點強的喔？再說，現在我可靠的後台、喔不，可靠的前輩們也不少呢。」

她說得輕鬆，卻讓殤不患沉默了片刻。

他的腦中浮現過往種種──那些曾在夢中顯影的記憶、那些早已消逝卻仍縈繞的身影。
過去的自己、過去的戰鬥、那些放不下的因與果，如今仍未真正遠去。


正當這段沉思未竟，二樓窗戶突然「咚」地一聲響──


凜雪鴉竟直接從事務所的窗戶輕巧地躍下，風衣一擺，宛若戲中登場的魔術師。
而就在他腳剛落地的瞬間，浪巫謠便從樓梯飛奔而出，怒氣未消。

「不準跑──！」
「哎呀哎呀，這不是誤會一場嘛，樂師閣下別這麼激動──」

眼見場面一發不可收拾，殤不患閃電般攔在浪巫謠身前。同時一手伸出，準確無誤地扣住凜雪鴉的衣領，把他往回一扯。

「喂，你這傢伙，還想溜？我還沒找你算帳。」
「這未免也太暴力了些吧，不患？」

凜雪鴉被勾住後無奈地撇嘴，意外得安份，
殤不患這才鬆開凜雪鴉的領子，甩了甩手。


——接著，他像是放開什麼束縛般。


「纏上我的厄運──來一個，打一個。我會一個不漏地好好收拾。」

殤不患此刻的眼神明亮，語氣堅毅不折，
如一位願以無鋒之刃打響名號的俠客般。

他嘴角露出熟悉的豪氣與自信交織的笑容。


「畢竟，我可是很強的，對吧？」


這句話一落，睦天命寧靜地望著殤不患，
兩人目光交會時，都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那笑容，既是默契，也是約定。


殤不患再轉頭看向睦天命身旁的浪巫謠，
他們都是無盡旅途中，難以割捨的情誼。


於是，屋簷下響起了他豪爽的笑聲。


「哈哈，我們都還挺強的嘛，夥伴們。」


此時，雨還在下，如綿延不絕的緣份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