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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lleus Draconia。正如他的名要和女王陛下的兒子相似那樣，王族的姓氏本身就是一種責任，都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情。

那個尚在蛋殼中的生命，將會是荊棘之谷的下任主人，暗之眷屬未來的王。

——如果，沒再出甚麼意外的話。

荊棘之谷對那顆蛋的重視非同小可。未來少主的身份有這等待遇自然不稀奇，但是女王陛下在日理萬機的同時，也總是抽空去監察護衛的工作，那就令事情多少再特殊了些。

百年前的人妖大戰，讓荊棘之谷失去了不少，也讓在悠長的壽命中，竟逐漸忘卻了些甚麼的妖精族，再次回想起來⋯⋯

若是要將漆黑奉為高貴的顏色，也請不要驚惶於祂鋥亮的鐮刀。

———

「——女王陛下！？這裏只需交給⋯⋯」

突然現身的女王輕輕一擺手，護衛頓時剎住了話。

她緩步靠近那個用整塊魔法石雕成的容器，裏面恰如其分地卡着一顆碩大的蛋，白玉般的殼裏傳出細小的動靜。

「我只是來看看自己的孫子。」女王將手放在蛋殼上，黑指甲和蛋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是懷疑你的能力，Zigvolt。」

Zigvolt低着頭急急回答：「是屬下愚鈍，女王陛下不必勞神解釋。」

女王撫摸的動作頓了一下，微微側頭，嘆氣：「但願你這種⋯⋯習慣，別要傳給了你的兒子才好。」

拖地的黑裙襬一塵不染，姍姍離去。高貴的女王像是只想散散心一般，來得悄無聲息，走得也輕——或者說那足尖優雅輕緩得像是根本沒有碰地似的，每當Zigvolt大着膽子想看清是怎麼一回事，總是被長裙遮了視線，唯有點點螢光留在眼底，久久不散。

可Zigvolt知道，那腳步裏是帶有幾分沈重的。

經歷那件事後，一切才終於得以平息。女王犧牲了太多，而曾經的少主犧牲了全部。

女王自此便很少提起「兒子」這個詞。方才想必是自己讓女王陛下勾起了傷心事，身為屬下是千不該萬不該。

Zigvolt看向容器，忍不住握起拳。他昔日下過決心，他的兒子、孫子，Zigvolt家族世世代代，定將侍奉王族直至生命的盡頭。

他固執地認為造成那件事的原因是自己的失誤，而在痛心疾首的同時，女王卻從未因此怪責過他。亡羊補牢的執念或許就此代代相傳。

「Zigvolt⋯⋯Zigvolt？」

他猛然回過神來，緊繃的身體在看到來人時才慢慢放鬆。「⋯⋯是Vanrouge啊，怎麼了？」

「甚麼怎麼了。」Lilia連喚了幾聲才得到回應，結果居然還是這麼失魂落魄的答覆。這讓他忍俊不禁：「換班了，快去休息。汝今天看上去也太緊張兮兮了點。」

「⋯⋯女王陛下剛剛來過。」Zigvolt低聲說。

Lilia的眼睛微微瞪大。當Zigvolt擦着他的肩走過時，他的紅眸一瞇，斂去微笑，淡淡說：「Zigvolt，汝的兒子很可愛。」

Zigvolt踏出的腳步一滯，下意識地抿起唇，最終只在嘴角帶上一個略顯苦澀的弧度：「⋯⋯吾知道。那也不用三番四次地提醒。」

Lilia嬉笑着要捶一下對方的背，對方回頭看了一眼卻沒閃躲，反而讓Lilia止住了手上的動作。

Lilia目送着好友離去，輕輕唸道：「是，是，開玩笑的⋯⋯至少汝有個寄託，倒不是壞事。」

———

在這個給未來少主專門準備的育嬰室裏，Lilia輕快地轉了小半個圈，摸出一把電吉他，便愜意地哼起不成調的曲子。來來去去也還是那段旋律，興致來了，就配句歌詞：「孤家寡人！」

空蕩的房間裏迴盪起他的音樂，Lilia美其名曰：「是胎教。」

在他用那種特殊的唱腔搞起變奏的時候，異變突生。一股強烈的魔力波動忽然出現，剛自彈自唱到副歌的Lilia當即神色一凜，順勢在弦上施力，「錚」地一聲，琴弦齊齊崩裂，翹起的斷弦脫離了樂器，化成刃牙浮空——蓄勢待發。

說時遲那時快，瞬間進入戰鬥狀態的Lilia眼神一掃，卻發現這並不是甚麼敵襲。

Lilia撤了武器，吉他變成光點消散。「⋯⋯原來又是小傢伙幹的好事。」

他來到那個容器前。像是水晶簇一樣，足有半米厚的魔法石被挖空了內部，天然的斷面沒有過多的打磨，只是因為結晶體本身的純淨而折射着彩光。

魔力的濃度讓光暈得以略微浮在晶石的上空，籠罩着那顆比Lilia腦袋都要大的蛋。照耀之下能發現蛋殼白得呈半透明，內壁似乎附着了無數的細絲，被蛋吸去的魔力轉換成鮮綠色，就在那些小管道裏流轉，伴隨着輕微的收縮擴張，便造成了那些動靜。

「每次唱到同一個地方就不安份了⋯⋯這是為甚麼呢？」Lilia自言自語，好奇地用指尖點了點蛋殼。

不經意的舉動讓他第一次驚異地發現，蛋殼的觸感比想像中柔軟。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穿透那層光罩，整隻貼了上去。蛋殼薄得不似殼，配合觸感來說，更類近韌性很好的一層膜，像是把手放在了水球上。

蛋內的動靜敲在他的手心上，一鼓、一縮，有規律地跳動着。

他慢慢地瞪大眼：「這是⋯⋯」

心臟。

要讓Lilia形容的話，整顆蛋猶如一個巨大的心臟，裏面流淌着鮮活的綠，每一下收縮都輕輕帶起周圍的魔力波動。他發起怔來。

Lilia不是沒見過心臟，該說他見得多了。但他是第一次，第一次感受到，那越發強勁的律動就在手下，他於是才真正理解：這是一條正在成長的生命。

不是衰亡，不是永恆，是成長。

就在這時，手下的蛋陡然光芒大作。Lilia回過神來急忙要把手收回，卻發現蛋殼將自己的手緊緊吸住，連周遭的魔力也沒有倖免，那股吸力以蛋殼的頂部為中心，硬生生在上方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氣旋，正貪婪地捲去空間中的能量。

Lilia見此眼睛眨了又眨。他似乎在哪裏讀到過，這是要生了？

突然發威的蛋幾乎在瞬間就抽乾了附近的魔力，巨大魔法石雕成的容器也隨之逐漸黯淡下去。

他的手感覺到蛋殼正迅速變硬，是要出世的跡象不會錯了。這個過程耗費的魔力之龐大可以說是誇張至極，連Lilia也不由得一陣讚嘆：「⋯⋯胃口不得了的小傢伙，看來吾有必要幫一把。」

眼看着那顆蛋快把容器的能量吸個精光，他索性把另一手也搭在蛋殼上，將自己的魔力注入其中。

這一下讓光芒更盛，亮如白晝，剎那間讓Lilia也沒能看清身邊的事物，只聽見一道驚雷落下，響聲竟然穿透了這個特製的房間，簡直就像是在耳邊炸開那樣。低沈的餘響彷彿能晃動大地，足底傳來體感清晰的震波。

據說那朵憑空出現的巨大烏雲，黑得幾乎發亮，像是某種巨大的動物，長着角和翅膀，那道雷聲就是牠的咆哮；據說那天忽然有些帶刺的植物，刺啦啦地破土而出，抽長着直達天際，閃電輕易地劈中了它，於是綠焰熊熊燃起，卻久久沒有燒毀，在火中好像能看見誰的幻影⋯⋯

Lilia站穩後才暗自思忖：這麼大的動靜，大概——

他瞇起雙眼，勉強在耀眼的白光中捕捉到幾點螢綠。

「女王陛下，您來了。」Lilia維持着注入魔力的動作，來不及再說甚麼，手下忽然傳來咔嚓一聲，一個尖尖的小突起頂在他的手心。

女王一向優雅的動作難得地有了幾分急切。她現身後便馬上趕到容器旁，Lilia這時終得以把雙手移開。

那是一隻破殼而出的，小小的角。

女王捂住口沒有出聲。Lilia的尖耳微微一動，他聽見了來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只是識趣地低下了頭。

在蛋殼順着那處缺口龜裂開來時，雷聲已然消散，萬籟俱寂。

粗的紋路下岔開細的枝椏，裂痕漸漸爬遍了整個硬殼，彷彿構成了一隻精緻的鏤空飾品，隨時都有可能在最微小的空氣流動下斷開當中的連接。

「Vanrouge。」女王依舊掩着自己的嘴巴，但是Lilia聽得很清楚。她問：「這是真的嗎？」

「是的，女王陛下。」Lilia也緊盯着那顆蛋，輕輕回答。

「下任的王將要誕生。」

那隻率先冒尖的小角往外一頂，早已碎成小塊的蛋殼順勢紛紛落下，露出了裏面的小傢伙。那個在出生之際就搞出了大騷動的嬰兒。

Malleus Draconia。他一出生便有名，他一出生便有了責任。

初生兒飽滿的額頭上只有那雙角和稀疏的胎毛，還頂着半片蛋殼，但蓋不住他額上唯一顯露出來的鱗片。那雙圓眼剛剛睜開，轉瞬便盈上水霧，小嘴一扁，半米左右的小小身軀不安地扭動起來，這才抖落了背後的蛋殼，露出一條肥短的龍尾。

「⋯⋯我的孫子。」女王試探着伸出手，抱起了初生的Malleus，努力讓自己笑得像是個和藹可親的祖母，卻還是差了那麼一點。「他、他的兒子⋯⋯」

彷彿已經感覺到了血緣聯繫似的，小傢伙安份地被抱起，只用頭上的角蹭着女王的臉。和女王相反，他不哭也不鬧。

———

女王閉着眼深深吸了口氣。一雙美目重新睜開之時，她緩緩開口：「Vanrouge卿，聽令。」

Lilia連忙單膝跪下：「在。」

「⋯⋯我不曾是一個好母親，恐怕日後也難以成為一個好的祖母。」

女王不先下達命令，反而這麼說道：「本王深知自己無法同時兼任兩種角色⋯⋯吾已為荊棘之谷奉獻許多。」

「您犧牲之多有目共睹，放眼世界，無人可否認。」Lilia說。

「痛失愛子一事，我追悔莫及。」女王說：「吾等妖精族應全力避免衝突。」

「⋯⋯陛下所言極是。」Lilia曾是立下顯赫戰績的功臣，他的答案在出口前比別人思考得更多。

「吾希望這孩子能在這樣的教育下長大。」女王坦言：「可惜吾心力不及，怕是難以實現。」

Lilia大致猜到了甚麼，但他沒有再多作揣測，只是恭敬地說：「吾隨時候令。」

女王低頭看着單膝跪下的Lilia，道：「吾需要為Malleus尋得一個監護人。汝可自認足以勝任？」

「女王陛下的眼光不會出錯。」Lilia不卑不亢地回答。

女王微微側頭，眼神往門口一瞥，才對Lilia點點頭，說：「這於汝而言事出突然，汝日後仍有拒絕的餘地。」

「吾不過是孤家寡人一個。」Lilia道：「無所牽掛，無事可懼。」

「⋯⋯那麼，請你把他當作兒子一樣對待。」女王再三思量，終於下令：「荊棘之谷未來的王就交給汝了，Vanrouge卿。」

當Lilia親手從女王手中接過那個軟乎乎的小傢伙時，他便知道：這或許是他悠長的生命以來，最為意義深遠的一次任務。

他彈過許多的終章，卻是第一次遇見那樂譜上的D.C.，於是人生的樂章便要從頭開始。

———

女王離開時沒有經過大門，就如她來的時候那樣，直接化作光點隱去了身姿。

Lilia把蛋殼收拾乾淨，輕柔地把小嬰兒放在那個容器裏，這才扭頭朝門口喊一聲：「Zigvolt？」

「⋯⋯甚麼時候發現的。」Zigvolt從門後現身。

Lilia給小Malleus用長布裹了起來，一邊說：「吾沒有老到那個程度。」

「汝很快就接受了這份工作嘛。」

「就知道Zigvolt一把年紀了，還是會鬧這種彆扭。」Lilia安頓好小嬰兒，反問：「汝真覺得女王陛下會沒發現？」

Zigvolt被這話一噎，說不出甚麼來，只得嘆氣。

「沒有將任務交託給汝，是因為那位不想再給汝壓力了，Zigvolt。汝還不懂嗎？」Lilia是局外人看得清。「昔日戰場上的汝可不是這樣的。」

「昔日的吾等斷了一切，如今吾有所牽掛，心有寄託。」對方搖搖頭，他的事當然是自己心知肚明。但他並不認為這有甚麼不對，反而意味深長地說了句：「汝，現在仍和戰場那時一般無二。」

不待Lilia回應，Zigvolt已經擺起手示意自己不願多言，深深看了新生的王一眼，俐落地轉身離去。

房間內只留下兩「人」。當時的Lilia對Zigvolt的話不甚理解，在嘴裏咀嚼幾番也沒得出結論，倒是歪頭問起那個小小的嬰兒來。

小Malleus當然說不出甚麼，只是咧嘴一笑，露出粉嫩的牙床，咿咿呀呀地從襁褓中伸出了胖乎乎的手，扯起了Lilia的頭髮。

F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