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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夜未央（五）



「年輕人，記住了！身為一位聖誕老人最重要的，便是時時提醒自己，要成為更好的人！」

講台上，藍道夫、潔思敏與其他人排成一列，身穿聖誕老人最重要的紅色制服，手上拿著一本「聖誕老人工作守則」以及一張「聖誕專業考核及格證書」，接受台下熱烈的掌聲與歡呼。

佩達老先生一一親吻了他們的額頭，為他們戴上末端有著白色絨球的三角形聖誕帽。就聖誕帽戴上的瞬間，只見他們迅速地長高、發胖，銀白色的鬍鬚從他們的下巴冒了出來。

藍道夫轉頭看向潔思敏，潔思敏也回望著她，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聖誕老人，一個驚訝不已，另一個則滿臉興奮。

「天啊，真想不到！我們做到了，藍迪！」

回想過去那１００小時稀奇古怪的訓練課程，包括雪中羅盤定向、空中平衡飛行、馴鹿夥伴的默契建立、孩童互動守則……藍道夫也覺得自己能走到這一步，的確挺不容易的。不過，接下來的才是令人緊張的重頭戲──他們將要化理論為行動，完成人生中第一次的禮物遞送任務。

訓練中心裡的所有員工在外頭列隊，歡送他們的聖誕老人。海莉小姐頻頻拭淚，威廉先生拍著翅膀，在空中飛來飛去，班尼則開心地跳了起來，和每一個聖誕老人擊掌。

「我們會一直在中心待命，確保聖誕老人和馴鹿的安全。禮物遞送的途中如果有什麼問題，請隨時連絡我們。」站在藍道夫的掌心上，杭特先生以毛茸茸的獸掌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好運，藍道夫先生。」

被白色的小動物們簇擁著，藍道夫來到訓練中心外頭的飛行訓練場。幾十隻深棕色毛皮的紅鼻子馴鹿，身後拖著雪橇，站在被白雪覆蓋的草坪上。

藍道夫很快就認出了鹿先生。鹿先生身上掛滿閃閃發光的裝飾，脖子上多了一顆大鈴鐺（鈴鐺裡內建ＧＰＳ定位，以方便訓練中心追蹤他們的路徑），當他輕快地踏著鹿蹄，便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鹿先生一見到藍道夫，便高興地對他噴氣，以腦袋磨蹭他胸口。

【很緊張嗎，藍迪？】

【有一點。】

【別擔心，有我在。】

鹿先生眨了眨碧綠的眼睛，揮別以往的羞怯，對藍道夫展現出自己的可靠，讓藍道夫也逐漸安心下來。

空中飄著雪，一片片落到他們身上。將裝著禮物的紅色大布袋牢牢綁在雪橇上，藍道夫跨坐上去，拉緊韁繩，一切準備就緒。

「ＨＯ！ＨＯ！ＨＯ！」佩達老先生中氣十足的聖誕老人笑聲在身後響起，彷彿真的能夠穿越風雪，抵達大西洋的彼端，「聖誕快樂！」

「ＨＯ！ＨＯ！ＨＯ！聖誕快樂！」

隨後，飛行訓練場紛紛響起聖誕老人們的笑聲，這是出發的口令。一聽見指示，他們的馴鹿立刻小跑起來，逐漸加快，最後縱身一躍，以精準的十五度仰角進入空中。

瞬間的失重感讓藍道夫渾身緊繃，直到鹿先生帶著他穿越一陣呼嘯的風雪，雪橇漸趨平穩，他才鬆了一口氣。坐在雪橇上，隨著鹿先生的動作規律地上下顛簸，使得藍道夫更強烈地意識到兩人是命運共同體。

【目的地？】

【西北邊１０公里處，安德斯兒童福利基金會。】

拿起掛在胸前的羅盤，定位好方向，再配合地圖，藍道夫找到了第一個禮物投遞標的──一間位於Ｌ市北邊市郊的兒童福利機構。

在聖誕老人工作守則中，像這類育幼院、孤兒院被列在「最應該注意場所」的其中之一，因為兒童數量越多的場所，就越容易發生禮物投遞失誤。

雪橇輕巧地停在機構門口，挺著聖誕老人的大肚腩，使得藍道夫的動作有些笨拙。費力地揹起紅色的大布袋，他拍了拍鹿先生，推開機構大門。

建築物裡頭一片漆黑，但不難找到孩子們的寢室。一進門，藍道夫終於體會到為何佩達老先生會在課堂上再三叮嚀，一定得特別注意這類孩童群聚的地方。

孩子們數量太多，聖誕襪又隨處亂掛，藍道夫得一邊艱難地辨認著襪子上潦草的名字（有些孩子甚至拼錯了），一邊在紅布袋裡搜尋要給的禮物。

「第一，確認名字……第二，確認襪子……第三，確認長相……」

沒想到短短三個標準流程，實施起來這麼有難度。不過，面臨挑戰，藍道夫不是輕言放棄的人，他的好勝心總是驅使著他不斷前進，這也是他的法律事業能夠蒸蒸日上的主因。

從一間寢室換到另一間，裡頭全是熟睡的孩子。將禮物塞進襪子，放到他們的床頭，藍道夫的動作愈來愈熟練，進度也愈來愈迅速。

從前他只覺得除了杜拿以外，所有的小孩都既惱人又麻煩，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和任何小孩有接觸。但神奇的是，此時他望著這些熟睡的孩子，居然不怎麼厭惡，反而忍不住思考著，為什麼這些孩子會來到這個地方。

兒童福利機構，簡而言之，就是專門收容孤兒或安置受虐孩童的地方。這裡給了他們暫時的溫飽，但是否能給他們足夠的愛呢？

站在機構裡最後一間寢室裡的最後一張床前，藍道夫望著床鋪上熟睡的小女孩。她叫薩曼莎，今年兩歲，她的聖誕襪好好地掛在床腳，裡頭卻被人塞了一堆紙團和小垃圾。

比對完她的長相和名字，依照清單，藍道夫從布袋裡找到了她想要的聖誕禮物──竟然是一件破爛不堪、散發著些許異味的舊披肩。

藍道夫一度懷疑自己看錯了，然而當他從披肩口袋裡掏出自己的名片時，他的心底立刻掀起了一陣強烈的罪惡感。

在他中槍的一個星期前，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女人。她渾身骯髒、披著破爛的披肩，似乎流落街頭，抱著她的女兒一路行乞。

「先生，拜託您行行好……」

從前藍道夫生平最厭惡的就是這種人，在他眼裡，她這種人等同社會底層的渣籽：不務正業，遊手好閒，成天酗酒吸毒，將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還不要臉地抱著小孩，好像全天下人都該同情她似的。

「您的女兒還真是倒楣，落到像您這種母親的手上。」

藍道夫還記得自己掏出了五十鎊給了那女人，並告訴她，如果她留在原地，回頭他會再給她五十鎊。最後那女人沒有如願拿到那五十鎊，因為他叫來了警察，將她送進警局。也難怪她心懷怨恨，朝他開了一槍。

於是她年幼的女兒被迫與她分開，安置到這裡。在這裡，小女孩不需跟著母親四處乞討，也不必再流落街頭，而有個能遮風避雨的棲身之所。除了偶爾遭到一些大孩子們的欺負，她現在的生活可比以前好上太多了，這樣的「功勞」，合該歸功於藍道夫才對。

可是此時此刻，藍道夫卻忽然覺得這件事情一點都不值得誇耀，因為無庸置疑的是，薩曼莎思念著她的母親。

藍道夫將那件破爛的披肩蓋在薩曼莎身上，並把她聖誕襪裡頭的垃圾倒了出來，連同自己的名片一起丟進垃圾桶。當他走出安德斯兒童福利基金會時，鹿先生彷彿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低下頭，以紅通通的鼻子摩擦他的臉。

【藍迪，你還好嗎？】

「我……我不知道。」

【第一次來到這裡，難免會為這些孩子難過。但是我們送來的禮物，肯定能使他們開懷大笑！這難道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嗎？】

雖然鹿先生不能完全明白藍道心底複雜的情緒，不過有了他的安慰，藍道夫的確好受了些。重新振作精神，藍道夫坐上雪橇，再次跟著鹿先生騰空而起。

沿著５６１公路前行，沿途經過的小鎮都是他們負責的範圍。因為藍道夫是新人，中心指並未指派人口稠密的大都市給他，但即便如此，巡迴在這些小鎮之間送禮物，仍舊不輕鬆。

好在不少家庭依舊記得在客廳備上一塊酸甜派、牛奶，甚至有白蘭地。對聖誕老人和馴鹿來說，這些食物十分重要，正適合在旅途上充飢。

「聽好了！只要見到為聖誕老人和馴鹿準備的食物，不用客氣，儘管吃掉！」還記得佩達老先生說到此處，開懷地咧著他無牙的嘴，「這是辛苦的聖誕老人應得的獎賞！」

白蘭地讓藍道夫的身體溫暖了起來，鹿先生則嚼著他的胡蘿蔔配上牛奶，唯有好好補充體力，才能繼續完成他們的任務。

【下一個目的地，北北東３０哩，杜蒙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