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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可以拜託你不要再去海邊了……」

　　宮城大概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戀人露出如此悲愴的神情，那些笑過哭過痛過的記憶又從靜如止水的心底深處裡暗流般席捲而來。

　　澤北那張臉，彷彿他下一刻就會化成泡沫消逝在對方的面前，讓他想起來，這是穿著全身漆黑來參加葬禮時才會露出的表情，而他殘破不堪的童年裡，就經歷過兩次。


　　　　如海、如雪、如沫


　　「怎麼？難道是會怕海……」

　　這次，宮城本來也想和以往一樣打哈哈的帶過，就像那些他曾經被追問到嫌煩的過去，可是他還是停了下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回想起他最後的一句話是叫對方不要再回來而被如此兌現、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神似的特別存在，是不是這一次再不面對的話，那麼眼前這個珍愛自己的人，也會和遠去的漁船一樣，一次又一次載著他重要的人卻不再歸來。

　　他下意識伸出曬得黝黑的手，輕輕觸著自己的嘴脣，像個說錯話而感到懊悔的孩子。

　　澤北總是陪著他去海邊，躲在沙灘上的陽傘下，看著他趴在衝浪板上漸行漸遠的身影，他有時候會忍不住調侃澤北是不是根本就在看周圍穿著裸露的比基尼辣妹而不是在看他衝浪，然後就會換來對方慌亂的解釋到是別人來搭訕的，哈，拜託，他根本就沒有看到啊！看著老實過頭的戀人不攻自破，惹得他捧腹大笑。

　　澤北對自己的愛是如此坦蕩如此直白又毫無保留，所以他不會懷疑那些明確的付出不是自己擁有的，那他呢？有那麼多次他以為自己已經走了出來不再追隨憧憬的背影慢慢地成為自己，卻還是那麼多次在夢裡想起這些安逸的生活根本就不該屬於他而在半夜驚醒後躲在被窩裡啜泣。

　　他的肩膀被摟住，側耳被靠上傳來心跳聲撲通撲通規律跳動的厚實胸膛，看著白皙到透亮的肌膚，回憶起第一次同他去海邊時被曬到發紅腫燙而哭喪著臉的模樣，澤北就不是海的孩子啊！他在心裡這麼想著。

　　宮城其實想像過很多次，被厚重白雪覆蓋的大地會是什麼樣子呢？但他第一次看見雪時，只覺得那是天空在傾倒垃圾飄散下來的細碎紙屑，可能隻身一人看什麼特別的景象都變得如此普通，所以當美國的寒冬下起大雪，他甚至沒有什麼想法。

　　融雪時的低溫讓在他身旁的澤北冷到抱怨，他卻只是蹲在逐漸消散的雪堆旁，看著那些小學時就知道的水的三態變化，望著化做透明的液體緩緩往低漥處流下，那些水會落下水溝裡或是融進河川裡，最後全都匯流到大海裡，那是包容一切的盡頭。

　　來自雪國的孩子明明冷到鼻子都凍紅了，卻還是沒有離開他半步的陪在他身旁，這或許是他最踏實感受到被愛著的瞬間吧。

　　「因為良田好像隨時會消失在海裡一樣！」

　　或許是因為他都不說話吧？才會讓澤北捕捉到這個他甚至無力反駁的空檔，帶著濃濃鼻音的哭腔收緊了手臂，似乎是深怕不這麼做，他就真的會像人魚傳說裡一樣，失去了辯解的聲音，化成泡沫消失在海面，空蕩蕩的什麼都不曾留下似的。

　　所以澤北才會這麼積極的想為他留下點什麼吧？為他拍了無數張的照片，雖然他一張都不曾擺出來，就像他討厭看著鏡子，討厭和阿宗越來越不像的自己，恐懼著他們之間的特別會消失在海與天連成一線的盡頭。

　　那年他才九歲啊，聽著四年後的沖繩代表打敗了最強山王好像還是前天一樣，十七歲那年神奈川代表打敗了最強山王也彷彿是昨天，而當年對手的超級王牌深愛著自己卻是今天，那忘卻的自我會在明天來臨嗎？

　　也許就和澤北害怕他消失在海裡一樣吧？他好怕幸福日子迎來結束的那天，如果會痛苦的話是不是一開始就不該擁有，就和他來不及改寫的故事一樣，他還欠了阿宗那句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的道歉，被囚禁在永遠無法改變的永遠裡。

　　宮城不確定是誰先哭的，澤北說完話以後，他的肩頭早已被浸濕，而那件貼在他臉前的灰色布料也已經變了色，他彷彿再次變回當年那個當隊長不在便不知所措的副隊長，在深愛的人面前放聲大哭的眼淚不會流進海裡，那麼孤寂的海潮就不會感到心痛。

　　那些埋藏在深海裡的遺憾，也會因為藏進雪堆裡慢慢融解的幸福而逐漸消解吧？如果只有他一個人沒辦法捕捉化做泡沫的夢想，澤北也會掀起陣陣的浪花將其充滿，讓他不用懼怕捧在手心上的摯愛會從指縫裡流走，最後什麼也不剩。

　　他會坐在衝浪板上閉起眼，試著想像阿宗最後看著他的樣子，在沉到海裡闔上眼的最後，心裡想的會是什麼呢？會是食言的明天再打球嗎？會是他最後那句不要回來嗎？可是每當他睜開眼印入眼簾的都是對著他招手、等著他回去的戀人，不是那個只能懊悔只能內疚的曾經的自己。

　　如果自己消失在海中的話，澤北肯定會不顧豔陽的曝曬能有多疼，拚死也要把他從茫茫大海中找出來吧？而他，到底什麼時候才願意做好覺悟，葬送那宛如死亡又重生的自己，可以放下無法解套的後悔，重新擁抱改寫過的故事。

　　沒辦法呢，誰叫他就不是錯愛的人魚嘛。摻著淚水淡淡鹹味的吻，觸感這麼真實，是融化的雪和著海水後稀釋，不那麼苦澀、不那麼冰冷，卻又讓人如此眷戀，人生就不該只有解不開的苦痛，握住眼前的幸福再也不破碎或許難上更多。

　　「那榮治你要在岸上看好我哦。」

　　只要你在岸上等我，我就不會失去存在意義；只要你看好我，我就不會消失不見；只要你能找到我，我就不會迷失方向；只要你愛我，我就能繼續愛你。

　　只要我能幸福的話，海潮就不會吞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