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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私又利己的夢(6)

「居然在那裏找到,真是幫了大忙,謝謝你。」托不死川同學的福,剛剛在乳白泉水裡搞失蹤的金屬眼罩,終於在池子邊緣的底部找到了。本來就是準備泡溫泉時拿來用的金屬眼罩,沒想到太久沒使用,在沒有察覺綁繩劣化的情況下泡溫泉的結果就是:繩子斷掉、眼罩直接跳水大逃亡。「老師欠你一瓶咖啡牛奶。」
  「不會,嗯。」大概是沒想過會在這個時間點遇上老師,不死川同學看起有些不自在,從剛剛找到眼罩後就不正眼看他。
  不過這樣也好,因為現在無法戴眼罩的不死川玄彌,也沒辦法正眼看不死川同學。
  他的右眼自那天經歷過「?」有史以來最洶湧的情緒後,開始出現變化。
  剛開始,是眼白的位置出現像微血管爆炸血塊般的小紅斑,後來逐漸擴散到整個眼球,連瞳孔顏色都改變。不可思議的是右眼視力並沒有變差,原本的近視反而消失了,但因右眼視力恢復、左眼依舊近視,某種程度上造成其他障礙。
  不想讓因為眼睛的變化引來過度的擔心,他戴上眼罩宣稱治療中,但其實只看一次醫生後就放著不管了。日常左眼還是戴著隱形眼鏡,在家的時候拿下眼罩,剛睡醒或洗完澡一個沒注意,很容易因為視線失焦差點跌倒或撞到腳,這類的小意外次數變多了。
  再加上那隻"生病"的眼睛在完全轉紅後,開始看到以往沒看過的東西,映入右眼的身影,不再是單純的不死川同學,是大正的那個人,穿著鬼殺隊制服的風柱.不死川實彌。
  現實中出現如此有血有肉的形象從未有過,連說話的聲音都和夢中完美重疊,但那語氣和神情仍舊是不死川同學,好幾次讓他差點陷入混亂。後來還是自我催眠硬逼自己習慣:當作提早看到不死川同學成年的樣子就好。
  來泡溫泉前,仗著沒人他把左眼的隱形眼鏡拔掉,只用右眼視物,結果現在只能看到大正的不死川實彌,感覺就像在和風柱泡溫泉,不死川玄彌覺得心跳加速快要心臟病發了。只能設法再多說點甚麼來打破這種不自然的沉默:「如果不喜歡咖啡牛奶,想喝別的也可以,不用太客氣。」
  「老師身體狀況還好嗎?」看樣子這隻眼睛真的有嚇到人,這孩子真的很善良。
  「很好啊,還可以一大早起來泡溫泉。」玄彌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想到昨晚和伊之助的對話,也只能暗自苦笑。「不死川同學也是來看溫泉日出的嗎?」
  這段時間他的身體的確開始出現一些不適。雙手和右半邊自臉部到軀幹三不五時會出現畏冷的情形,有時太嚴重甚至會出現麻痺甚至動彈不得,大多發生在凌晨大半夜,對睡眠品質造成嚴重的影響,去醫院檢查卻一切正常,醫生也只能開一些助眠的藥劑給他。
  這些出現症狀的部位都是夢境中「?」最後一晚失去的部分,只是和症狀越趨明顯相比,「?」的波動反而越來越弱,就好像逐漸沒入他的內在一樣。
  會來泡溫泉也是被上述症狀弄醒,想弄暖身體但又怕在房間泡澡會吵到伊之助,於是決定使用公共溫泉區,剛好順便看日出。
  出乎意料的是在準備用品的時候,伊之助居然都沒有被吵醒,或許這和記憶中一樣,沒有殺氣他也是會和普通人一樣熟睡的樣子。不過現代也很難遇上充滿殺氣的眼神吧?
  「是……」不死川同學還是沒有正眼回答他,右眼看過去就是那位風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這讓不死川玄彌老師更加心跳如鼓。
  「對了,這家旅館溫泉的賣點好像不只日出喔。」這微妙的氣氛讓他有些坐立難安,大腦開始運轉搜索如何改善氛圍的話題,首先跳出來的就是之前反覆看了數遍的關於這家旅館溫泉的介紹:「如果來對季節的話,泡湯不只可以看日出,還可以賞櫻,在櫻全開的時節這個溫泉還會舖滿櫻花瓣,聽起來是不是很有風情?」
  「……和白杉公園那裏的櫻花比起來哪個比較漂亮?」
  「怎麼拿水泥叢林小公園的櫻花和觀光地的比……」玄彌突然打住了話頭,因為眼前的風柱突然看過來,猛然意識到剛剛說出口的話,這麼簡單就被套話的自己,實在太大意了。
  他也對不死川實彌到底記不記得八年前的那一週?一直存有疑慮。老實說多少有點感覺,但一直不確定,也不敢去確認。光想像確認後的結果,恐懼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將他吞噬、拖行回那段難熬的日子。
  就像突然全數凋零的櫻花,只剩不怎麼吸引人的綠葉和惱人的大量毛蟲在上頭爬行,帶來學校老師同儕的異樣眼光、自己家人和對方家人的憤怒、媒體的埋伏、網路和與論的討論、警方的問訊……等的壓力,還有他的精神像要撕裂般的激烈波動,直到轉學離開那塊土地前,不死川玄彌無數次的告訴自己:「不會再有下次了,放過我吧。」或是會對著空氣怒吼:「如果在大正的話根本不會有這些問題!」這種無理取鬧般的想法。
  他從不後悔收留男孩,也沒有後悔完全不報警導致的結果,就算如此,那段日子帶來的感受還是讓他餘悸猶存,要不是當時有未成年這塊擋箭牌,社會性死亡的他現在會是甚麼樣子?
  直到再次相遇後,從「?」的反應確認確實是當年的小男孩,觀察這孩子過的是健全普通的校園生活後,那次事件似乎沒留下陰影讓他鬆了口氣,同時也是千百次祈禱希望不要想起來。
  體認現代社會恐怖的機會一次就夠了,他不敢想像再有第二次。
  雖然在學校裡實彌常像是有目的性的來找他,但都是來這裡幫忙跑腿收作業、吃點心的前提,他就不去多想和深入,避免出現不自然的態度引人疑竇。
  「為什麼老師都不說?」這孩子果然還記得,而且已經對他懷疑一段時間,再加上目前眼睛看到的畫面是風柱,額外加成了該不會少年身上和自己一樣?有個「?」存在的疑慮。「我一直在找大哥哥。」
  「老師對你一直很抱歉,」但如果有像「?」一樣的存在的話,應該不會叫他大哥哥吧?這裡必須小心應對:「讓你有了不好的回憶……」
  「我不是這個意思!」
  風柱佈滿巨疤怒吼的臉,總是會讓玄彌心跳漏一拍,以往在夢裡出現的時候,每次醒來都會全身出汗甚至發抖,無法言喻的渾沌情緒,激烈的在體內盤旋叫囂,他分不出那是誰的東西,也無法釐清那裡頭有哪些情感,這種時候他就會去浴室淋浴或泡澡,藉此清醒和取回冷靜,就像現在一樣。而不知道是否因為緊張,右半身畏冷發寒的狀況突然加劇,就連溫泉水的熱度都無法祛除那寒意。
  「不死川同學?」幸好現在坐在熱水裡,不然的話他可能會腳軟昏倒。
  「為什麼要道歉?!」
  「你不要道歉的話……」是想要其他補償嗎?
  「添麻煩的人是我!害大哥哥必須轉學搬家的人也是我!明明該向老師道歉的是我!」眼前的風柱面部脹紅,眼裡都是血絲繼續怒吼:「為什麼是老師總一臉歉意的看著我?!」
  「你問我為什麼……」那個為什麼該如何解釋?
  「明明幫助了我為什麼還要感到歉疚?老師到底在對誰道歉?是不是把我當成其他的誰了?」
  「我沒有把你當成其他的誰,因為……」因為什麼?這個『因為』突然讓不死川玄彌語塞。
  這孩子是誰?我把他當成誰了?他是誰?他是那個人嗎?
  因發冷而有些顫抖的右手,慢慢覆蓋上那隻看起來病變卻仍能清楚視物的眼睛,用依然近視的左眼看過去的景色,雖然有些模糊,但近距離下映入眼中的樣貌是清晰的。
  那是稚氣未脫的少年,不是高大成熟的男人,男孩的皮膚乾淨平滑,上面沒有怵目驚心的巨大疤痕,沒有因為嚴苛的環境鍛鍊出的強健肌肉和體格,還在發育的體型和身高都不及記憶中的水平,就連對上的視線也不是那樣殺氣騰騰,而是飽含歉意、擔憂和疑問,真的在關心他……和對他的態度感到受傷。
  不死川玄彌突然很想問神明:為什麼讓他還記得?
  自出生以來這問題已經問了無數次,神連吭都不吭一聲。如果不是神明的作為,前世記憶存在的理由到底為何?
  因為愧疚?還是那些經歷成為了傷刻在靈魂裡頭,放不下的缺憾帶來現世成為衝動,所以右眼看到的畫面和身體症狀也只是反映那份飢渴而已?
  「?」就是不死川玄彌,不死川玄彌就是「?」。成長在浮動不穩的情感波動中,他必須用第二人稱的角度來區別前世,才能保持理智來度過今世的人生,也因此八年前的那一週,他真的有出現:『想要和這個孩子永遠在一起。』的念頭。
  他認真的思考計劃要如何在被發現前,帶著實彌搬離那個家,也有著手做準備。
  所以他沒有報警,告訴實彌愛待多久就待多久,不想被人發現帶回去就絕對不可以踏出這間公寓。同時也清點手邊的資源積蓄,尋找新的搬家物件,擬定如何說服房仲租房給他的手段等……只是在計畫擬定的階段,警察就先上門,計畫直接胎死腹中。
  在這之後不僅是事件後續帶來的壓力,他還度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失落感,因為感受到:『再也沒機會見面了。』的絕望。
  只是時間會洗去情緒、撫平衝動,八年下來的沉澱和事件後續過程的拉扯,他也認真反省那些念頭是不對的,因此自再次相遇以來,他看到不死川實彌都會感到心虛和浮躁。
  如果沒記憶的人代表已經痊癒放下那段過往,所以才能開始全新的人生,那麼有記憶的他真的有全新的人生嗎?以為會有新的旅程,結果事實上都在看著過去原地踏步,這記憶像惡靈附身般讓這具肉體如行屍走肉般的活著,還妄想從那些已經新生的人們身上索討與他們無關的慰藉。
  要不是有出生成長的過程,有時候他覺得自己似乎活了很久很久,久到質疑為什麼要活這麼久?
  不死川實彌什麼都不知道,就算是風柱也已經是曾經。不死川玄彌你給我振作點!他不是你大哥!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這孩子在安穩和平沒有鬼的世界平安成長、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剝除這層師生關係的你們就是陌生人!
  除此之外,再多就沒有了。也不該有。
  不管上輩子到底還有什麼缺憾,這輩子朝不知情的人索求這些真的太自私。
  「老師?您不舒服嗎?」大概是看他欲言又止又突然摀住那隻病眼,又引發這孩子的擔心:「我去叫人來!」
  「沒事!」他拉住實彌安撫:「真的沒事,抱歉,讓你擔心了。」
  「那……」
  「說起來,你的確沒有向我道歉過。」
  「咦?」
  「那個時候找上我的麻煩超可怕,你都不知道!」
  「那、那個!真的很對不起!」大哥哥真的還在生氣!「我該怎麼做老師才願意原諒我?」
  「我想想……」不死川老師一副認真思考的表情就和他在辦公室出國文小考試卷時一樣:「和老師聊聊你這八年來過得如何,我就原諒你。」
  「只要這樣?」
  「連這樣都不要,不死川同學你真的有道歉的誠意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死川同學複雜的看著他的老師:「真的只要這樣就可以了嗎?」
  「道歉不是一廂情願的逼對方接受,還要知道對方生氣的點在哪,才能將誠意傳達給對方。」國文老師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看著這個學生:「都告訴你答案了……」
  「好啦!我知道了啦!」既然老師都這樣說了,不死川實彌只能乾巴巴的開始講最近的事,然後再慢慢地往後推移,不管他說了什麼老師都是笑瞇瞇地聆聽,偶而回個應。
  「原來你忘記我的名字。」實彌說到入學時第一次聽到國文老師的名字有嚇一跳,國文老師忍不住調侃他:「我們那一個禮拜的相處都是假的,老師覺得好心寒。」
  「因為老師都沒有告訴我名字。」
  「怎麼可能,是你忘記了吧?」以為叫他大哥哥是因為禮貌,結果真相是忘記了,傷心。
  「老師的名字和我這麼像,我怎麼可能忘記?」
  「我明明就有和你說:我的名字是玄彌,還有教你怎麼寫。」這孩子不擅長國文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那時候的實彌還不太會寫漢字,就連寫自己的名字也是用平假名:「大概對小時候的你來說筆劃太複雜,所以忘記了。」
  「是這樣嗎……」這也是有可能的,對他來說漢字的難度僅次於賞析,到現在筆劃太多的漢字也是讓他丟分的刺客,想了一下後笑著對國文老師喊:「玄彌。」
  不死川老師愣了一下才回神,隨即用手做出水槍,賞了不死川實彌的臉一記水柱:「要叫不死川老師。」
  「又沒有關係!我只是複習一下大哥哥的名字!」被攻擊的不死出同學不甘示弱,立刻用手掌掀起一道水波一樣正中老師的臉,這下兩人的溫泉水仗正式開打!
  打到最後連日出升起都沒發現,直到其他的客人出現才停下來。
  也許是因為熱水跑進眼睛,和在溫泉裡待太久,離開時兩人都像煮熟章魚一樣從頭紅到腳,尤其是不死川老師連另一邊正常的眼睛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