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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行的門打開時，T只朝入口處看了一眼，便露出了微笑。

「你來啦，A先生。」她一邊繼續著手邊理布的工作，一邊對著朝她走來的A說道。「昨晚有睡好嗎？」

「還好。」A從她手中接過沈重的布捲。「讓我來吧。」

T站到一旁，有些憂心地看著替她把布料捲好的A。雖然他沒有說，但T仍然看得出他那雙溫柔的綠眼睛下方，有著深深的暗影。

看來又是一個做了惡夢的夜晚。T暗暗地嘆了口氣。儘管兩人已經沒有當時初識的那種生疏與客套，但A還是不喜歡把自己較為陰暗的一面展露給T看。他讓T看見的部分，永遠是那張充滿朝氣與活力的笑臉。

T很想要對他說些什麼，但又怕自己不小心越過了界線。T總覺得當對方想聊時，他就會自己開口了。看著他在一排排的布架前幫忙整理著布匹、清潔布面上的灰塵，T只覺得A的背影，看起來有些寂寞。

「對啦，T。」A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過頭來，對T拋來一個爽朗的微笑。「今天晚上，帶弟弟們來我家吃飯吧？」

「當然好呀。S和M到鎮上採購今天晚餐的食材了，不然，我們就直接帶去你家做菜吧。」

「那就這麼說定了。」A回答。「我很期待唷。」

T點點頭，回應他一個微笑。但她不知道那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他的眼神中並沒有和他臉上同樣的笑意。

＊

閉店之後，T便讓弟弟們帶著食材前往A家，自己則回家換掉工作了一天的工作圍裙。當她走進A家門前的小花園時，她就已經可以從半掩的大門聞到濃郁的蕃茄蔬菜湯氣味。她的肚子便立刻飢餓地抗議了起來。

「你們的手腳還真快。」她邊說邊走進門。

「是你的動作太慢啦！」S和M從廚房中異口同聲地喊道，伴隨著A的輕笑聲，使T不禁一陣莞爾。

「你們在做什麼好吃的呀？」

她循著味道往廚房的門口走去，正好撞上走出來要迎接他的A。A伸出一隻手，攬住她的腰，及時阻止T向後摔倒。

「你好。」A對她咧開嘴，低聲說道。
T伸手推了推她的胸口，有些難為情。「別這樣，S和M在裡面呀。」

「我們什麼都不知道。」S站在爐台前，頭也不回地說道。

A咯咯笑了起來，然後領著T走回客廳裡。兩人在沙發上坐下，然後A為T倒了一杯熱茶。

「A先生有點奇怪喔。」T取笑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怎麼了？感覺你有些話想說。」

「這麼明顯嗎？」A抓了抓頭，在她身邊坐下，然後露出一個有些難為情的微笑。

T把茶杯捧在大腿上，專注地看著他。「所以⋯⋯你還好嗎？」

「我沒事。啊，該怎麼開口呢。」A向後靠在椅背上，似乎感到十分困擾。「我前一陣子，不是回去了老家一趟嗎？」

T點點頭。她還記得那幾天沒有見到A的笑容，她卻出奇地感到不習慣。也是在那時候，她才意識到，原來A在她心中的定位早已不只是「鄰居」而已了。

「我去拜訪了幾個老朋友。」A一字一句慢慢地說。「然後我才發現，原來大家都已經有了家庭。」

T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起來。A現在這麼說，是想要表達什麼呢？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A的側臉，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T，你對於家庭的想像是什麼樣子呢？」A突然問道。

「啊？我呀⋯⋯」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使T愣了愣。

家庭⋯⋯在父母過世後，她的家庭一直都是她與弟弟們三個人。後來，A也逐漸成為她在想像家庭時，那個畫面中的一份子。但她不確定A現在問的問題，是要她想像「與他共組家庭」、或者只單純地問她腦海中對「家庭的想像」。她總覺得，他們才剛開始交往，她好像不能擅自就認定對方想要與她走到組成家庭的那一步。

「我喜歡孩子。」最後，T選擇了最安全的切入點。這麼一來，就不用擔心自己聽起來好像設想得太多了。「所以，我希望以後家裡，一定要有小孩。」

A轉過頭來看著她，眼神十分認真。「孩子啊。我想也是。」他微微一笑。

T回想著自己平時和鄰居孩子的相處；小小的手抓著他的圍裙、小小的臉上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就算是生氣，也是為了不帶有任何世俗罪惡的事情在生氣。對T來說，孩子或許是這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A先生呢？」T問。「你想像的家庭，又是什麼樣子？」

A陷入了沈默。T只是靜靜地啜著手中的熱茶，等待他開口的時機。

「其實啊，我之前還真不知道。」A輕聲說道。「從軍的那幾年，我的記憶好像被洗掉了一樣，你知道嗎？」

他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T一隻手的手腕。T把手翻了過來，將他的手移到手心。

「我不記得開戰前的我在想什麼。」他低聲說。「那種感覺真的很可怕。」

「我可以理解。」T回答。雖然她無法完全體會，但彷彿忘卻了過去的自己，那感覺一定不好受。

「我本來以為，我再也無法產生那種對任何事情有嚮往的心情了。」A輕輕地把玩著T的手指。「直到我見到你和弟弟們，我才再度感受到，原來生活還是可以充滿希望。在戰爭之中，還是有個寧靜的地方，能夠讓人靜靜地休養身心。」

「如果能讓A先生有這種感覺，我就放心了。」T微笑著說道。

「我這幾天啊，一直在想。」A的視線轉向T的臉。「未來會是什麼樣子？你知道，在軍隊裡時，我對未來的想像，就只有隔天還活著。我只能期待自己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T點點頭，握緊了A的手。

「但是回了老家一趟後，我發現，我也開始想像自己的家庭了。」A說。「我想要一間小小的房子、一個小小的菜園。幾個孩子在我的腳邊奔跑，還有一位我深愛的女子在我身邊。這樣大概就是最美好的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這番話，使T的耳根一陣發燙。她默不做聲地看著A。

「聽到T說喜歡孩子，這樣真是太好了呢。」A的眼睛隨著笑容微微彎起，在室內溫暖的火爐光線下，看起來更加溫柔。

「⋯⋯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T輕聲說道。她不太確定此時的自己該如何回應，她只能盡量把腦中紛亂的思緒轉換成字句，盡可能地表達他的心意。「以前的A先生不敢去想像未來，因為戰爭實在太過殘酷了。但是現在不一樣。你的身邊有我，有S和M。還有許許多多關心你的人呢。」

「是啊。」A點了點頭。「就連到現在，我都還是會做惡夢⋯⋯」他露出有些難為情的微笑。「夢到在戰場上的壕溝裡，身邊躺著死去的同袍⋯⋯」

「那些都過去了。」T把杯子放在木桌上，然後緩緩將頭靠在A的肩上。「現在的A先生，不是就在這裡嗎？」

「有你在我身邊，我才會一直提醒自己，現在的我，有資格去想像未來了。」A把鼻子埋進T的頭髮中。「我是真的很感激，T出現在我的生命裡。」

「我也是。」T柔聲回答。「未來的路還很長，我們一起慢慢地往前走，好嗎？」

「當然。」T可以感覺到A的嘴揚起了一個笑容。「我都等不及了呢。」

彷彿是等著他們的談話告一段落，弟弟們的呼喚就在這時從廚房裡響起：「晚餐做好啦！快來吃飯了！」

就像是魔咒被打破了一般，T從A的身上彈了起來，臉色一紅，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在弟弟們面前有些失態。A只是露出了燦爛地笑容，對她伸出手，然後牽起她，一起往餐桌的方向走去。

T在心中默默地下定了決心，她要和A一起構築出屬於他們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