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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殇不患,凛雪鸦,浪巫谣一行在回到锻剑祠时,却得知卷残云还躲藏在狩云霄遗留下的据点内,于是在发出信号指引他快速归来之后,三人就在锻剑祠中优先进行了一番休整。

  “嗯,丹翡,能不能替我准备一个房间?”殇不患问道。

  “当然。”丹翡眨了眨明亮的眼眸,回身致意说,“不知殇大人此前在这里暂住时,曾使用过那间可以吗?”

  “可以可以,怎样都行!”殇不患一抬手,示意她赶紧直起身子,“只要有天花板和床铺就已经是帮大忙了,因为我方现在有伤员,最好能尽快让他休息。”

  浪巫谣本一直低头跟在他身后,可此时一听他说出“伤员”二字,眼眉间就立刻露出了不大乐意的神情来。但这话又不是别人说的,而是他搭档亲自说出口的,因此这红衣乐师也只能如惯常般斜背着琵琶落在后头,低眉垂目,不作一声。

  在得了主人的应允后,殇不患就一手牵引着浪巫谣,一手扶着腰间木剑,熟门熟路地穿过锻剑祠的门廊底下,找到了丹翡所说的那个房间。不过虽说是伤员,浪巫谣一手提着丧月之夜,一边进门,站立,行走,走动,都是看上去丝毫不见疲态的样子,可没想他身体一沾上了床铺,就轮廓一晃,在床头栽倒下去。

  “喂,聆牙?”殇不患赶紧边走上去察看,边询问道,“你说阿浪他这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是晕过去了。”聆牙说。

  殇不患圆眼一转,说:“我想他也是……”

  他说着便抱起浪巫谣的身子把他往床上拖了一段,然后脱下他一双铁靴在床边摆的平齐,只是他边做边又想起什么般问道:“不过聆牙,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他是晕过去了?”

  “当然的,”聆牙回答这个问题时,也被殇不患放在床头摆正,“因为你知道他这个人,平常都很难睡。”

  “浪他生来听觉灵敏,现在时间又正好是白天,白天万物生长,自然总会发出各种样的声音。无论是树林间的鸟叫声,还是青草拔节的声音,如果平常叫他在这个时间睡,他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这样,所以才是晕过去了。”殇不患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

  殇不患把手穿过浪巫谣的膝弯,将他身体在床上摆好,然后又替他和聆牙盖好了被子。就在他做完一切起身要往屋外走的时候,还没走两步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又摇摇脑袋晃了回来。

  “啊,你别脱他的衣服!”聆牙叫道,“那上面血还没全干啊,你这样要沾到自己身上的。”

  “我知道。”殇不患说道,“但都什么时候,也无所谓了。”

  哪怕聆牙不出声提醒,殇不患这时也已发现了,浪巫谣的衣服并不是干燥舒爽的,而是重绣的布料摸上去遍是濡湿的黏黏糊糊。

  更甚是深红的底色,看上去血迹也不鲜明。不摸上去不知哪一块是否浸血,有的地方看似沾血,摸上去又干透。因此这时给浪巫谣下手脱衣服,要避开血污就像探索陷阱一般。

  “聆牙?”殇不患问道,“浪他身上,中了大概有几刀?”

  “六刀?五刀?”聆牙说,“对了,之前还被七杀天凌吸了血。”

  “太乱来了,喂,”殇不患边脱他衣服边心惊道,“被吸血的地方是在哪边?”

  “肩膀,右边。”聆牙说。

  “这块?”殇不患拉扯开浪巫谣的衣领说,“你是不是记错了,这不像是七杀天凌割出来的伤口。”

  “哈?啊,你说的这个是啸狂狷捅的。”聆牙费力地挺起身子来辨认道,“七杀天凌划伤的要靠更上面一点。”

  “但这个伤口也很深。”殇不患担忧地说道。

  “是很深,但不是贯通伤。”聆牙说,“还在流血,可能是因为后来一动弹就又裂了。”

  殇不患好歹将那身红衣给扒了下来,总体地检查了各个破损处。衣物的破损处自然都对应了每个伤口。从痕迹来看,浪巫谣身上幸好大部分还是皮肤浅表的划伤,但要一个个去检查,仍然是件让人心口发软的事情。

  “喂搞什么,”殇不患抱着那衣服道,“阿浪这样真的没问题么?”

  “没问题。”聆牙索性爬上他的背,在他背上同他一起看着眼前昏迷的浪巫谣道,“就让他这么睡着吧,反正恶人的事都已经解决了,现在这种时候才能让他睡得安心。”

  殇不患又开始脱他的里衣,脱之前,先着手把浪巫谣背上被压住的头发给拉了出来,整理到枕头的后面。然后又一手垫在他颈后,一手抬着他下巴,调整了下他躺着的姿势。

  “聆牙,”因为做以上动作的时候,殇不患全程都得弯着腰,于是他便对聆牙说道,“你好重啊。”

  “啊?但这事你跟我说了也没用。”聆牙说道,“琵琶的规格是有固定的制式的,你就算不满我体重我也减不了肥。”

  殇不患一手抱着两件衣服,就又替浪巫谣盖好了被子。他坐在床沿低头看了一会,伸出指尖将浪巫谣额上沾着的碎发轻轻拨开,然后说道:“被褥肯定沾上血迹了。”

  “血不好洗,但这种时候也只能向那小姑娘说声对不起啦。”聆牙说。

  “里衣这样要不丢了算了。”殇不患说道,“虽然又弄脏人家被褥又拿东西的感觉会很不好意思,但我想还是可以先去问下残云有没有没穿过的借一套过来。”

  “其实随便就这么先穿着也可以。”聆牙说道。

  “当然也不可能立刻给他弄套新的,破损的地方也只能洗一下,先拿针线缝补缝补。”殇不患说。

  “咦?殇不患,难道多日不见,你还学会补衣服了吗?”聆牙惊奇说道,“啊,还有难道你要替他洗衣服吗?”

  “人被逼到绝境的情况下,要是本来不会做也没办法喽。”殇不患两手抓着那身红衣双肩的部分轻抖了下,然后就使那一身布料悬挂着在面前轻轻敞开道,“有太阳的话,等会中午就能晒干了吧,要是实在自己修补不好,就去找丹翡求助。”

  但在修补前,就要先开始洗,于是殇不患又问丹翡借来了木盆和搓板,接着又去不远的河边打了水。

  “血渍的话不能用热水。”丹翡问清找木盆的缘由后就这么说了,所以洗的时候是用冷水洗的。

  “说起来他以前是穿白的呢。”聆牙说道。

  “别说了,想想就觉得可怕。”殇不患说道。

  “虽然说也不是因为难洗的原因才从白的改穿红的就是了。”

  “就叫你别说了,试想白的那件要是这样,这不直接就报废了吗?”

  “没关系。”聆牙说,“反正他这么搞下去,红的也是几次就报废了。”

  “求求他断邪的时候自重一点。”殇不患说道,“算了,他肯听算我输。”

  “呐,殇不患,其实是时候告诉你一个秘密了。”聆牙说道,“他的衣服其实是演出服,制作的时候本来就没考虑过会穿第二次,所以过水一般都会褪色,一旦你把它拿去洗,洗衣服的水会马上变成红的哦。”

  “喂喂,你这家伙这就过分了。”殇不患从洗衣的木盆里抬起手对聆牙说道,“你当我是傻子吗?这根本不是衣服褪色,我现在手上全是他的血!”

  “诶嘿,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聆牙在殇不患的背上跳了下说道,“但这么用力地给他洗衣服,有没有种错觉觉得他的血就是热的?”

  “……”殇不患发着呆,沉默了下,然后说,“嗯。”

  聆牙见他“嗯”,又问他,说:“殇不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殇不患重新开始搓衣服,边搓边说道,“还好是红的。”

  “是吧,得亏不是白的。”聆牙说。

  “当然啊,要是白的,”殇不患说道,“洗起来怕不是要我的命哦!”

  “不过,我觉得你最好再轻一点。”聆牙说道。

  “什么?”殇不患说道。

  “洗的时候轻一点。”聆牙说。

  “啊?”殇不患看了眼木盆里的衣服,说,“流苏吗?搓太重会掉吧,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不,我是说你别搓太用力,到时候搞出太大水声。”聆牙说,“说不定会把他惊醒的。”

  “只不过是水声吗?”殇不患说道。

  “你当我骗你?”聆牙在他肩头打了个转说。

  “你知道你不会骗我的。”殇不患低下眼睛摇摇头道,“但浪一个人睡觉真的就那么困难吗?”

  “是的撒,这家伙可夸张了。”聆牙说道,“他小时候常因为周围的声音睡不着,有时就会用手把两只耳朵给捂住。”

  “但是,即使用双手去捂住耳朵,即使用手掌将外界的一部分声音给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他卓绝的听力,依然能感受到人血管里血液的流动。”

  “那这时他的世界又剩下什么呢?即使贴近耳朵的只是手心的部分,有时甚至仅仅只是手指,但通过紧贴的组织和皮肤,向耳内奔袭的是不断传来的脉搏声和心跳。那虽然不过是人体内微小到极致的涓流,但它们一齐向他冲击过来的时候,却在他的耳边如潮水在奔腾,如岩浆在翻涌。”

  “有时他会终于撑不住睡着,但又会在这种噪音中迷迷糊糊被惊醒,”聆牙说道,“他就在将睡未醒之际听到自己的身体深处传来这种轰然鸣动的巨响声,每当这时他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吓哭了。”

  “不是,什么把什么吓哭了?”殇不患说道。

  “嘛,也就是说他睡着会被自己的脉搏声和心跳给吓哭了。”聆牙说道。

  “但人活着怎么可能没有脉搏和心跳声?”殇不患说,“阿浪他就只是睡个觉,这也太难了啊……”

  “嗯,不过这事我只告诉你,你不要和他说。”聆牙说道,“他大概不想你知道,他觉得怕丢人。”

  “我当然就当不知道。”殇不患低下头,又开始伸手搓衣服,搓了有好几下,满手都是血水地说,“聆牙很疼他啊。”

  “当然啦!”聆牙说道,“毕竟不是我的话,也没有人能管他了吧?男人这种家伙无论多大也是个孩子。”

  “诶,是吗?”殇不患说,“聆牙不会把我也当做孩子吧?”

  “不然呢?你难道觉得你就很成熟吗?”聆牙说,“有时候你这家伙才是比孩子都还要幼稚吧……咦,阿浪?”

  聆牙这么说时,当然是因为他抬头就发现,屋里的浪巫谣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半边身子倚在床槛上,就半闭半睁着眼睛看着门外正洗衣服的两人。

  “浪,不休息会儿吗?”殇不患说。

  “……”浪巫谣说道。

  “抱歉,”殇不患说,“是不是我太吵了?”

  “不,我想应该不是你的错。”聆牙问道,“浪,是听到白天有虫子的声音吗?”

  “……”浪巫谣一手扶额,一边将脸扭过去道,“鸟在叫……”

  “啊?”殇不患问聆牙,“有鸟叫的声音吗?”

  “你别问我。”聆牙说。

  殇不患听不到聆牙所说的虫鸣声,也没听到浪巫谣所说的鸟叫,只是在附近树上树叶的沙沙声,似乎确实存在着轻响。

  那是从其他地方传来的声音吗?不,又或者只是浪所感受到的世界和他所能感受到的并不相同。

  这是不说出来就不会知道的事。不,即使说出来,也一定无法理解。

  正因为听了也不会懂,所以就算说了也没用,这种“不能理解”,就到了“只能认命”的地步。

  “诶,难道鸟叫声,也是什么令人不堪忍受的东西吗?”此时听到浪巫谣说这样的话,不知何时出现的凛雪鸦就朝这边走了过来。

  “哎呀,我还以为此处远离人烟,是个十分适合‘伤员’休息的场所呢。”凛雪鸦说。

  “你有什么事吗?”殇不患转身问道。

  “其实是卷刚才发来了联络。”凛雪鸦说道,“他在消息中说,好像是不小心跑去了离这里最远端的据点,于是以他的脚程,要回到这里恐怕还要花上好几个时辰。”

  “然后呢?”殇不患问道。

  “然后?有什么然后。”这鬼鸟说到这里,就全不当自己是什么外人地走进了房间中,“然后我当然是想到浪大侠可以趁现在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你有这么好心?”聆牙说着就向屋内的方向看了一眼,在殇不患的背上向凛雪鸦道,“即使有你的这份关心也是多余的,这点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还用不上怎么休息。”

  “诶,是吗?”凛雪鸦惊讶道,“被啸狂狷那惨无人道的恶吏以毫无人性的方式残酷地在身上捅了数剑,而之前还被魔剑吸取了精气和血液,如果这样都用不上怎么休息,那还真是令人惊异的强壮身体呢。”

  “你觉得惊讶吗?那不过是因为你们东离人都是一群相当娇生惯养的家伙。”聆牙说道,“喂等等凛雪鸦,你在干什么!”

  聆牙突然惊叫起来,当然是因为凛雪鸦此时伸手正往浪巫谣的身上摸。准确说来,或许他伸手不是想向着浪巫谣身上,而是想伸进他的被子里。

  “我怎么会想干什么?”凛雪鸦手仍边往前伸一边说道,“浪大侠身上可没什么我能偷的东西。”

  “喂,你这个烟枪混蛋!”聆牙说道,“你想找丧月之夜吗?丧月之夜可不在这里!”

  但实际上丧月之夜就在这里。三人与娄震戒的战斗结束后,那把名为丧月之夜的魔剑,就是被交由浪巫谣保管的,而刚才当浪巫谣手持着丧月之夜在床边栽倒下去的时候,因为那是把锋刃并没有作用的魔剑,殇不患就将它随手给塞进了浪巫谣的被子里。

  凛雪鸦这时正朝浪巫谣身上的被子伸出手。但他才刚伸出去一点,手背就被打了一下。

  他更确定了丧月之夜就在浪巫谣的被子下面,于是把手又大方往前伸,就……又被打了一下。

  凛雪鸦执着地再次把手往前伸过去,而这时浪巫谣就叹了口气,用双手合握住他的手掌,将他手拉近了自己,最后贴在身上。

  “咦?!”凛雪鸦道,“喂,浪大侠……”

  凛雪鸦这时刚想缩回手,但却已经晚了。因为浪巫谣拉着凛雪鸦的双手可不是带他去摸什么丧月之夜,而是直接将他的掌心给揿到了自己的伤口上。凛雪鸦一时不防,被他摁得满手是血。

  浪巫谣还紧捏着他的手不放。

  “浪先生啊啊啊啊!”凛雪鸦叫道,“你好脏啊!”

  浪巫谣威胁道:“再开这种玩笑,下次就把血蹭到你衣服上!”

  凛雪鸦好不容易才抽回手,于是他便两眼瞪着浪巫谣,一手扶着自己沾上血迹的手指宛如受了重伤般说道:“浪大侠,成年人怎能使用如此既不优雅又混乱肮脏的技巧,我说你是小孩子吗?”

  “喂凛,你闹够了吧,到底谁是小孩子。”殇不患说道,“要过来洗洗吗?你还是让他休息吧。”

  “我不要!”凛雪鸦严正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殇大侠现在洗衣服用的水,难道不是比我的手还脏?水能洁净物体,也是要干净的水才行,像如此沾满了血污的不净之水,我才不要碰一下。”

  “那就只能麻烦你自己走到河边去。”殇不患说道,“我也没办法了。”

  这鬼鸟便走了。不过在凛雪鸦走之前,他还气愤地伸脚重重踢了下殇不患洗衣服时坐着的凳子。殇不患也由着他踢,等他踢完,再弯腰低头再度开始洗起自己手中的衣服。

  只不过这衣服上的血污实在太重了,光清水就换了三道。殇不患好不容易才洗完,又用力绞干了,将布料细心拉直后才在屋外找了根干净绳子晾了起来。

  “你在洗我的衣服。”当殇不患走进房间时,浪巫谣如此说道。

  “嗯,浪不睡一会么?”殇不患问道。

  “……”浪巫谣说,“很吵。”

  “很吵啊……嘛……”殇不患在他的床边背对着里侧坐下道,“但我的耳朵听不太清,所以浪烦恼的事情,很遗憾也没什么办法……”

  “……”浪巫谣说。

  确实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浪巫谣的感受,殇不患是不可能懂得的。不懂很正常,不懂是常事,因为那就只是单纯的,不同人在感官上的差异而已。

  人感知的不同,因而也造成了所能感受到的世界的差别,这份感觉上的偏差,甚至能因此隔绝人的思想。

  并不是其他,而是从根源上因差距造成的分歧,因此当人在“不懂”的时候,也只能大方承认是“我不懂”了。不然如果仅因支离破碎的几句言语,就自以为是地对从未曾真正体验过的事情妄想地以为是“可以理解”的,恐怕那才是虚假的,伪善的,仅仅只是浮于表面的温柔。

  “有时觉得有点无力。”殇不患说道,“因为我没办法知道浪的想法。”

  “很脏。”浪巫谣说。

  “咦,什么?”殇不患说。

  “血。”浪巫谣说。

  “哦,没什么,倒是不脏。”殇不患说,“只不过,虽然不是想责备你,但如果可以的话,能尽量不要把自己弄得这样满身是伤吗?”

  “嘛,非这么说他也不是自己乐意要受伤的嘛。”聆牙说道,“如果能优雅精彩完美解决一切当然是最好的,但会受伤自然也是迫于无奈,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受虐狂。”

  “我当然知道他是迫于无奈。”殇不患说道,“但是……不,还是算了……”

  殇不患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转过来又说道:“那我还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那你还要做什么?”聆牙问他,“说起来你什么都能做吗?”

  “倒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吧……”殇不患说。

  浪巫谣坐在床头看着他,嘴唇也跟着动了动,但却并没有发出声音。不过这动作莫名有点惹人怜惜,因为看样子就像一只渴水的鱼。

  “浪刚才说了什么?说出来啊。”殇不患说道,“不发出声音的话,我听不见。”

  但浪巫谣并没有再说话,而是还没等他惊叫一声,就伸手来将他拉进了被子里。乐师的手看起来柔弱纤细,力道却格外的大,那动作的强度不像是一个正受了伤的身躯能做出来的。但殇不患转念一想,觉得既然自己背上的聆牙素来重量如此,那么如果浪每天都抱着它,确实无异于时时刻刻都在举铁,那自然能做出这种动作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

  “保持……这样……”浪巫谣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抓住了殇不患的双手,将他的手掌紧贴着放到了自己两边的耳朵上。

  “诶?!”殇不患心惊道。因为听了聆牙之前的说法,他知道如果用双手紧贴浪巫谣的耳朵,那么以对方异于常人的听力,耳边就会不断充斥着血管中血液奔流的声音。既然如此,假如把自己的双手覆盖在浪的耳朵上,那这胸中疯狂鼓动的心跳难道不会惊扰了他吗?

  而浪巫谣此时则裹在被子里,正用那双绿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的脸。

  “那,那个,浪……”殇不患问道,“我这样捂着你的耳朵,你难道不会听到我心跳和脉搏的声音吗?”

  浪巫谣听了他的话,便闭上眼睛,把双手也放到了他的耳朵上。

  “殇听到,我的心跳吗?”浪巫谣问道。

  “啊,嗯……”殇不患说道。

  因为确实是听到了,原来如此,只要把手心贴近耳朵的话,即使不需要超越常人的听力,也能感受到那双手中脉搏在鼓动的声音。或者说即使不需要真正听到,光靠皮肤的接触,也能对此进行感应。因为在皮肤以下,人类那无所不至的细微的血管,也无时不刻在发生着虽然微弱,却足以使人察觉的起伏。

  是这样吗?所以浪所感受到的,大概就是比这还要放大数倍的世界。殇不患想,因此血脉中血浆在奔腾的声音,果然也能被称为是巨响了,所以他才那么难的吗?

  “殇讨厌吗?我的心跳声。”浪巫谣说道。

  “不,不讨厌吧,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感觉吓了一跳。”殇不患说道,“但,果然不讨厌吧,毕竟那是因为浪还活着才发出的声音,所以,意识到的话反而感觉有些亲切……”

  殇不患说着,便握住了他覆盖在自己耳朵上的手。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情绪所至,姑且就是做了。

  “殇不讨厌我的心跳声,是因为喜欢我。”浪巫谣说道。

  “是,是吗?哦……”殇不患说。

  “那……浪呢?”殇不患有些紧张地说道,“浪……总不会被我身体内部的声音吓醒吧?”

  “浪?”殇不患说。

  “不会,”浪巫谣含含糊糊道,“因为殇的心跳声,非常地……沉稳……”

  “嗯,然后呢?”殇不患说。

  “……浪?”殇不患说。

  “喂,聆牙,”殇不患见浪巫谣没了反应,便说道,“告诉我浪现在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他睡着了。”聆牙说道。

  “哈?”殇不患说,“那,我这样……没事吗?我来捂着他的耳朵,他真的不会惊醒吗?”

  “他说不会,就不会吧。”聆牙说道。

  “诶?就算这样说,那我也……”殇不患说,“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你?不是说卷残云回来还有好几个时辰,而且浪的衣服也还没干?”聆牙说道,“你跟那破戒僧大战一番多半也辛苦了,要不就趁势休息一下?”

  “我,我休息一下?”殇不患说。

  而此时确实有一股睡意侵袭了他,因为他也被和衣裹在了浪巫谣已经用体温捂暖的被窝之中,就能渐渐感觉到对面浪的身体传递过来的温度其实感觉很舒服。这种气温变化让他脑筋转动的难度仿佛也变高了,一时就连意识都忽的模糊了起来。

  殇不患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但就在他放弃思考,准备去休息的时候,偏偏就在自己耳朵和身体所能感受到的,自己和浪巫谣交错的心跳声中,突然发现了当时幼小的浪巫谣之所以会因为用手捂着耳朵,就从睡眠中惊醒的原理。

  那一定并不是因为捂住耳朵会听到自己的心跳,也不是因为所听到的心跳声过于巨大,而是在用自己的双手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之后,耳边和胸腔中同时响起的心脏、脉搏和血管的鼓动,就会因为是同一个体所发出的声音,在感官的不同终端同时发出共鸣。

  所以,吓到当时的浪的,并不是其他什么东西,而是在他想要逃离这个世界后,因为耳边只传来了自己生命的律动声,才使“自己是孤独一人”的这事实,就在远离世界的无声之中,更显得震耳欲聋。

  啊,原来如此,所以他才要借助自己的手吗?殇不患在意识模糊的中途,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原来浪在害怕啊,他想,浪也会害怕,恐怕是至今也在害怕,他害怕他自己是孤独一人。

  但是,殇不讨厌我的心跳声,是因为殇喜欢我——殇不患记得他刚才确实是这么说了,因为当时并没发现他说的有什么错误,所以便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点,但现在一想,这家伙果然是说了很不得了的话吧。毕竟如果不讨厌心跳声就是喜欢对方的话,殇不患想,那浪不就是喜欢我吗?

  太讨厌了,这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殇不患想,等他醒来可要问个清楚,这下子我完全睡不着了。

  当然说是这么说,殇不患最后还是睡了过去,他的意识在上午从屋外投射进的阳光中渐渐模糊,就犹如沉没在耳畔的心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