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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獅、象與他〉

　　獅子在跳台上壓低身子，後腿發達的肌肉猛然賁起，俐落地跳過了火圈。

　　後頭，象群個個身披華麗綴飾，井然有序地列隊前行，時不時聽從訓練師號令，整齊劃一地舞動。

　　小小Leopold坐在椅凳上，挺直了背，雙眼亮晶晶地看著象群與獅子。一轉頭，親父和藹地對他微笑，幸福一下子盈滿心頭。



　　Leopold Hewitt 睜開眼，對著房間天花板眨眨眼。片刻後他緩慢地爬下了床，將身子攤在書桌前的座椅上，細聽房間外的所有動靜。

　　Sir 不喜歡等待，但母親希望全家人能一起吃早餐。因此他能做的，就是每天早上廚房的抽油煙機開始響動時，裝作剛睡醒的樣子，在Sir 起床之前走進廚房。他不自覺想起剛剛的那個夢。象群們隨著音樂的節拍，在最適宜的時機登上舞台。

　　「早安，母親。」他說。

　　「早安，甜心。」Doris Davenport 笑著說：「來幫忙佈置下餐桌。」

　　「好的。」差不多了。他張開耳朵仔細傾聽。果真走廊另一頭傳來房門關閉的聲音。

　　「早安，Sir。」高大而挺拔的身影走進餐廳時，Leopold出聲招呼，低下頭道。

　　Christian Davenport 手拿一捲報紙，不發一語地經過他，逕自在餐桌前坐下。

　　Leo 暗自鬆了一口氣。

　　獅子成功躍過火圈，因此鞭刑毋須降臨身上。



　　「Jonathan，大象會流眼淚嗎？」

　　Leo坐在健康中心的床舖上，盯著手臂上的一處傷口被輕微的動作貼上創可貼的模樣。

　　Jonathan聞言停下了動作偏頭思索。既然Leo堅稱身上頻繁出現的傷口都是自己不慎跌倒所致，身為護理師的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提醒導師多加注意，並盡其所能讓既成傷口得以受到好的照顧。

　　「嗯……我沒有看過大象流眼淚，但我認為會吧。」Jonathan 道，低頭將貼好的創可貼輕柔地撫平，再將纖細的手臂輕輕旋轉，繼續處理另一個傷口。

　　「那獅子呢？」

　　很顯然這個問題難倒了Jonathan ，這次他思索的時間變長了：「這我就不知道了。獅子不是百獸之王嗎？感覺有點難想像百獸之王流眼淚的畫面。」Jonathan 來回檢查小手臂的內側與外側，確定沒有遺漏的傷處之後，小心翼翼地將捲起的上衣袖子放了下來。兩人一時間皆未發話，只有急救箱被擺弄的沙沙聲在空氣中迴響。

　　Jonathan 想著這小小身軀承受的重重傷痛，突然想到了什麼似地，猶豫了幾秒之後才開口：「不過啊，馬戲團不是也會訓練一些獅子和大象嗎？聽說有一些訓練師手法很殘忍。」

　　「如果是我受到這種對待，即使我是百獸之王，大概也會哭吧。」



　　「我該下班了。送你到校門口？」Jonathan 說著，將最後一扇窗落鎖。

　　早已背好書包等待的Leo 點點頭，等著Jonathan 關好電燈，兩人肩並肩走出健康中心。外面的天色早已昏暗。

　　「明天見，Leo。」分別前，Jonathan 揮了揮手，叮囑道：「天黑了。要直接回家，不要在外面逗留唷。」

　　他知道這句話對這個特殊狀況的孩子來說有些殘酷。但兩權相害取其輕，一個六歲孩子獨自待在外面的風險絕對比回到家裡要大多了。

　　只見Leo 不發一語地揮手，獨自站在原地目送Jonathan 轉身後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拐角處。不知道又過了多久，他才轉身，緩慢地踏上歸途。



　　Leopold 挺直背脊坐在餐桌前，叉起盤內的番茄送進嘴裡。一股欲嘔的衝動沿著脊神經衝入胃部，但他驅使臉部肌肉不為所動。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抬頭，但他能感受到時不時投來的視線，讓他想起台下等待表演高潮的的觀眾。那些大象與那隻獅子。

　　直到晚餐結束，Christian 離開餐桌將自己關進書房，整場「演出」才總算是進入了尾聲。劇場裡也許謝幕後演員們的疲憊也不過如此。Leopold 垮下雙肩，將桌上的餐具整理至水槽，扭開水龍頭，木然注視水流的沖刷。



　　當天晚上，他又做了那個夢。

　　百獸之王在不絕於耳的鞭打聲中跳躍火圈；象群身披華麗布巾，繞著場緣與觀眾們打著招呼。

　　只是這次小小的Leopold分明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牠們眼角的淚光。他慌張地向旁邊理應是親父的所在望去，卻發現他早已看不清那張模糊了五官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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