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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來自異邦的二人］


這是什麼？

塞恩不斷地問自己，這是什麼？
眼前的情人對他微笑，紅棕色的長髮披散在兩人身上，艾利歐特撫摸著塞恩凌亂的頭髮，不時用他的指甲搔刮著他的頭皮。綠色的眼睛含著笑意，而他能從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眼睛。

這是什麼？

這個問題一直盤桓在他的心裡，這是什麼？
艾利歐特和他一樣都是異地過來的人，自從來到這裡，艾利歐特就一直熱切的協助它適應這個的小鎮的一切，即使有時候塞恩也覺得他也對這個地方有同樣的疏離。
對於艾利歐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個優雅知性的人，讀過很多書，上過好學校，可能也來自經濟富裕的家庭，他的從容友善來自他的教育，他們的共同點只有來自鵜鶘鎮以外的地方，僅此而已。
但他是個友善的人，至少從他的語氣和眼神，他沒有看出任何不屑或排斥。塞恩原本還緊張自己看起來太俗氣……畢竟眼前的男人穿得像維多利亞時期的紳士一樣，而他只是一隻從水泥大樓逃出來的老鼠。
在對方離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幾拍，他沒有辦法忽視他在手心所留下的溫度，還有他走過時，風順著他那頭長髮飛散，那一瞬間捕捉到他的回眸，是一對漂亮的綠色眼睛。

他幾乎是狂熱的迷上了這個男人，對方也不排斥他的熱烈，他會邀請他進屋，讓他看自己的手稿，和自己分享他的想法和對生活的細微感受。有時他也不禁讚嘆眼前這個人的文學涵養，就連說話都能像詩詞那樣優美，他所體會的世界似乎比他原本認識的更迷人。有時他也會試著留意那些鮮少被注意的角落，樹葉間隙的陽光，隨著流水擺動的水草，也是因為艾利歐特，在農場開拓的整個勞動對他來說又具有別的意義，雖然現在的他也只是個每天做著粗活的農夫，但他仍嚮往著那人的優雅從容。


這是什麼？


碼頭的長椅上，艾利歐特坐在他的身邊。
粉色的海面金光粼粼，從遠方帶來了溫和的鹹風，夕陽慢慢沉落。
他的笑容染上夕陽的顏色，燃燒著。
塞恩也覺得自己的面頰因這片火光發燙。

這是什麼？

那人說，他想把這一幕寫成一首詩。
他希望塞恩也在那裡，他希望每一天的這一刻，他們都能在這裡。

這是什麼？

他說，塞恩是他的繆思，他的靈感源泉。
讓他重新開始體會寫作的樂趣，而不是單純的勞動，並將他從孤獨的象牙塔拯救出來。
紙張被填滿他滿溢的情感，而你也在這裡。
他微笑，他感謝你，他親吻你。

塞恩收到一封信，信中邀請他去聽他朗讀他偉大的寫作成果，大家都會在那裡，而你、塞恩，也會在那裡。你按著邀請去了，但其實你並沒有聽進太多，有些東西你聽他說過，也在他那裡讀過，而有些甚至像是你也經歷過的。
你看著他在人群的中心，而那雙綠色的眼睛，時不時的，投向你。

在一切結束後，他再次感謝你，他感激的笑著，你能感受到他雙手握住你的興奮和膽怯，他希望你也擁有同樣的心情。
但此時，你卻不知道能怎麼回應。

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

塞恩始終保持這個疑問，卻也始終無法解答。
直到回家也一樣，直到他們在大海中央的小船上親吻也一樣，直到他減少去海邊附近的時候也一樣，直到他們只能用蹩腳的理由偷偷見面也一樣。


/

這是什麼？

塞恩又來到了海邊的小屋門前，帶著一籃剛採摘的石榴。哈維叮囑他早點回來，因為他要給他做晚餐，最近他又經常因為下礦而受傷，他需要吃得健康一點，營養才能為恢復帶來更多能量。
在威利的魚舖打烊前他也分送了他一顆籃子裡的果實，這只是友好的禮物，僅此而已。

「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個鬼地方？」

艾利歐特打趣道，木門半敞，就像他的衣領，當他一整天在家時他穿著總是比較……隨性一點。
接過塞恩手中的石榴，門內的那個人露出滿足的微笑，鼻尖輕觸手中的果實，仔細的嗅聞著。

「今年的好像比較酸？但我喜歡。」

他的目光在塞恩的手上停留，戒指反射著微弱的金光。而塞恩也注意到，在艾利歐特品鑑那顆石榴時，他的嘴唇如何拂過鮮紅的果皮，還有他的眼神是如何悄悄的下移。

「無論如何，謝謝你特別來看我！」
「我很高興你來。」

他微笑，輕柔像午後的風。


這是什麼？


塞恩還是沿著森林的小路回了家，穿過雞舍，穿過農田，來到門廊。他聞到料理的香氣，聽到廚房忙碌的聲音，偶爾聽他的丈夫因失誤而發出的驚叫。

「哈哈……」
塞恩頭靠上大門，無力的笑了出來，但沒想到就連這一點聲音都被哈維注意到了。

「親愛的？」

那是來自屋內的聲音，然而此時的塞恩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面對這個可愛的男人。但因為敲擊的聲音不大，所以哈維見沒有回應，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就繼續忙碌了。
塞恩坐在門廊前，一旁馬兒探出馬廄看着自己的主人，烏黑的眼睛反射著溫暖的燈光，牠擺擺頭，像是在催促塞恩進屋，有人在等著、有個你親愛的人在等著。

哈維，從剛開始見面的時候他就是那副笨拙的樣子，他的眼鏡總是從他的鼻梁滑下來一點，他的鬍子上有時還能看到沾上的咖啡。他們原本並不熟悉，應該說也沒什麼機會熟悉，塞恩不怎麼去診所，因為他很健康，他有新鮮的果蔬跟足夠的體力活動。直到他開始在後山的礦洞開拓更多的資源，那裡很危險，不注意就會被裡頭的潛伏的魔物襲擊而得到過重的傷勢，倒霉一點就會直接失去幾乎一整天的努力。
當他因傷勢暈過去再次醒來，眼前便是那展白熾燈刺眼的光，第一次他以為自己真的死了，這是天堂的爺爺在呼喚他，但其實正好相反，他被人從生死關頭搶救了回來，而救回他的正是那名連眼鏡都戴不好的醫生。
確認塞恩沒事後，對方才從緊繃的心情放鬆下來，並用嚴厲一點的叮囑他要注意安全，要多為自己著想。

多為自己著想……

塞恩開始成為診所的常客，哈維真的是個好醫生，就算自己再怎麼作死，最後也還是會溫柔的請他下次小心。
但有這次就有下次，下次就有下下次。
而就在有次，塞恩迷茫的睜開眼，他看到哈維在自己的病床邊睡著了，從急診室的一片凌亂就能看出他為自己做了多少努力，眼前的這個人是真的在乎自己的安危才這麼做的。
如果這時的塞恩可以起身，他希望能抱著他回到床上舒服的睡覺。

哈維在收到花束的時候甚至有些錯愕，但也開心於彼此有相同的感覺。哈維是他遇過最美好的存在，喜歡模型飛機，喜歡亂接無線電又不敢和接通的人對話，他曾想當飛行員，不過他視力實在太差了只能當醫生。哈維有天還帶他去上了熱氣球體驗在天空的感覺，結果反而是因為哈維怕高提早降落。

光是想起這些，塞恩便不自覺的露出微笑。
但他也真的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生活。

哈維不知道。
馬兒不知道。
雞群不知道。
牛羊不知道。
那隻從上空掠過的貓頭鷹不知道。

艾利歐特有想過嗎？想過他們的生活？就在那座木屋裡？就在偏僻的海灘上？

在摘石榴的時候，或許他有想過。
咬破那層苦澀的深紅色果皮露出鮮紅的果粒、撕扯厚實的外皮、吸允半透明的果粒吐出包覆的籽。
啃食後流下的果汁會在他的手上乾涸而變得黏膩，紅色的汁液會深深的滲透在他衣服的纖維上，隨著時間擴散成暗沉的印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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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恩？親愛的？」

「有人和我說……你私下送禮物給艾利歐特。」
「我該懷疑你嗎？」

哈維的眼神直視塞恩，他的表情不像會輕易的放下對自己的質疑。塞恩本來想解釋，但哈維似乎不打算聽下從他丈夫嘴裡出來的任何東西。
那哈維比以往說話的方式更像是冷冰的機器人，接過丈夫給的咖啡，道謝，在出門前道別。
回家後只見他煮飯的背影，他安靜的吃下插起的食物，咀嚼，即使塞恩就在他的面前，他也沒有想與他有眼神交流的意思。

但哈維還是傷心的，他能感受到晚上在他們蓋上同一張被子時，那微弱的顫動，哈維會哭，但哈維很少因為悲傷而哭泣。
即使可能會被推開，但塞恩依然試著用雙臂聚合他破碎的愛人，對方沒有抗拒，反而一直在等待著。
當哈維轉過頭，他的眼睛已經哭紅。


「我知道我不是會讓人感到激情的人，但我會永遠忠於你。」



第二章［來自異邦的二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