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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鏽蝕 〉
 
 
00.
 
  倦於歸巢/記浮日飄萍
  關於迷惘、徬徨、疑慮
 
 
01.
 
  我想去向更遠的地方。
 
  攥著一點一滴積蓄成池的勇氣,我想花費這不多且容易蒸發的點滴去向比狹窄房間更遼闊的地方。生活除了筆尖劃過紙面和紙頁翻擦而過的白噪音,我還想聽遙遙遠方傳唱至今的詩歌,踏過逶迤橫亙的起伏山巒,入目滿山遍野的綠葉與蕭瑟,春日的花團錦簇;鼻尖纏繞清爽微鹹的氣味,海風呼呼的吹,捲起的浪花漫過粘滿細沙的指縫再溫柔的退去,望昏黃夕陽落下,鍍上一層薄金的海面;以及肆意生長在這塊土地上,不同的人。

  我想去到更遠的地方。
 
 
02.
 
  不經意的拂過窗軌。
  手指黏上結成球狀的灰塵團,飄起的塵埃在光照充足的空中飛竄亮著細小的銀光,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也不敢抬起沾灰的手揉揉鼻子,只能忍住那種癢意,才意識到平時只顧著看得見的地方清理,那些遭忽略的細節處原來積了這麽厚的塵。
 
 
03.
 
  這些時日不可覆述。
 
  一個字一個字的寫,一次又一次的救活自己,我總是步步逃離,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遊走崩解的邊緣。當黑暗反覆纏擾你的靈魂,我總是無語沈默,我不敢承認拔除鐵絲網勾破的鮮血淋漓,不敢承認自己就是你,不敢承認無數錯誤解讀,不願相信錯殺與拯救全部都發生在此刻,刻印於乳白的骨骼,磨損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記憶若是被遺忘那能當作是一切未曾發生嗎?不能,不能。小聲的浮動,小聲的反駁,遺忘不等同消失。微小的那一部分被妥藏,綁上石頭沉入深潭,無能去接受那些虛情假意的給予,他和她,和我給的。我試圖強行修補,各式各樣的材質被糊塗塞進不相容的空洞,然後塗上油漆掩飾龜裂,你問我:表面平整了又如何?
 
  「我不知道。」
  我壞揣不可計數的疑問,世界並未回應我。
 
 
04.
 
  昏昏欲睡。
  清晨五點多的漆黑玻璃窗開始暈出一點亮,蜷縮在床上裹著被子,些微熱意捂出點汗,我不喜歡皮膚上的粘膩感,但仍試圖讓自己再小一點,再小一點,側臥在靠近床沿的地方繼續嘗試入睡,我害怕自己聽不見鬧鈴來不及醒,試過各式千奇百怪的睡姿,令人不安,疲倦不已,卻依舊無眠到天明。
 
 
05.
 
  「你就不能不看這些嗎?」
 
  會看遊戲實況是因為妹妹有段時間常在我旁邊播,於是起了興致,最一開始只是覺得有趣。後來,不知從何時開始,在一個人的房裡播放遊戲實況成為一種習慣,或認真的觀看他們遊玩的細節,或將其當作背景音邊做其他的事,爸爸偶爾推門而入時都會說一句,又在看別人打遊戲!我只能支支吾吾的發出幾個音節,要說答覆也不算,那一瞬間也解釋不清。我喜歡看他們打遊戲,尤其是一群熟悉的實況主一起遊玩熱熱鬧鬧的時候,打打嘴仗聊聊天,抓著對方的糗事互損,說到有趣的事情一同哈哈大笑;輸了相互打氣恭賀,贏了放聲歡呼笑鬧,當然也有衝突的發生。那是我不曾體會過,甚至有些羨慕的歡樂,想遠離寂靜又不想接觸人時,我就會開始放這些充斥歡聲笑語的影片,讓它塞滿周遭安靜的空間。
 
  我希望自己偶爾也能如此快樂。
 
 
06.
 
  我也想坦然地說。
  說我想要人陪伴,想要愛;說我突然覺得孤獨寂寞好難受;說我今天在路邊看見了一株小花好漂亮,然後想起你。
 
  我也想坦然地說。
  說我好喜歡你。
 
 
07.
 
  我再三書寫自己的殘缺。
  偶爾也會想想我有哪些算得上好的地方,然後猶疑的舉例,例如我的家庭完整,有幾個說不上到底熟不熟的朋友,擁有很多書,例如、例如⋯⋯我長得不算難看?
 
  ⋯⋯
  想這個做什麼呢,太恥了。
 
 
08.
 
  因為記憶中和現在都沒有和他人發生的故事,所以只能寫自己,只能抓著貧乏的我,日復一日的書寫細小的傷痛,和誤闖貧瘠荒野中,微亮的光。
 
 
09.
 
  我也曉得有很多愛。
 
  他人的溫柔總來得猝不及防,彷彿又蹦又跳借力衝刺後,我才剛自漆黑中轉眼它便攜著暖意與光亮一下撞進心房,陡然覆上我還未溶雪的冬季,於是時間轉動,冬末與初春交會,世界開始回暖。時常惶恐於我無法回報的善意及歡喜,我不擅於言詞,口拙語塞之際也只能回一句很簡單的謝謝,即便單單兩個字好似敷衍,無法說清我內心有多麼感謝且在乎,但實在是歡欣雀躍,騙不了人的,這些愛我確實收到了。在日夜之間屢屢回顧,想著我也渴望回饋得到的溫柔,因此我持續的說。
 
  就致我親愛的蒲公英──
  你們是夜空中斑斕的星點,是深海裡浮遊的星光,是遙遠的地方投射而來,綴在天上的光芒。
 
  所以我日夜仰望,聽夜,聽光。
 
 
10.
 
  我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愛人。
 
 
11.

  日子不緊不慢的行進,沒有一處栽滿鮮花的地。

  最近腦子裡不斷轉著過去過去過去,想著好多事情的發生是否都是因我做錯了什麼而導致,開始反思遵從自己直覺和想法過活不去多想多世故是不是也算一種錯誤?太過棄置自身去在意順從他人想法和情緒是不是也不應該?當然我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要接受我的生活方式及處事態度,不是每一個人都得接受我,那麼多來來去去的人們,理解有之,看不慣有之,無所謂亦有之。都是些自過去便不斷重複的自省過程,每次的忖度雖不至於一無所獲,卻仍是迷茫。我知道自我檢討並無不妥且是應該做的,但我好像把自己放太深了,我控制不住,瘋狂的內疚和自責,過度下總是陷入錯皆在我的自傷中難以理喻,逐次將自己磨耗殆盡。

  也不是非得把一切我認為是錯誤與無解的問題全歸咎於自己,僅是全成了下意識反應。
 
 
12.
 
  毀滅我。
 
 
13.
 
  夜晚因安靜遂將一切聲音都放大。
 
  老舊公寓總會自四面八方傳來不一樣的聲響,水錘效應、樓板震動,緊靠天井傳來隔壁住戶未關窗而清晰的話音,樓下鄰居抓狂的咒罵,尚未進入夢鄉的家人看影片偶爾控制不住的笑聲,這木板隔層隔出的房間是幾乎沒有隔音效果的。我每晚細數熟悉又難忍的噪一遍又一遍,平靜時越發焦慮,焦慮時更加焦躁,注意力轉移不開,它就如床頭漸已蒙塵的小燈,我也曾經無感於夜燈散發的微光。
  太亮,太亮。我越來越敏感、排斥,甚是渴望封閉五感,攪爛大腦,好讓我不再思考,不再恐懼,不再瘋狂。
 
  不再憂鬱也不再快樂。
 
 
14.
 
  一切都懶洋洋的。

  陽光、空氣、人,亂成一團的被子,冷飲杯壁上凝成的水珠順著滑下桌面,蒸發後留下不規則形狀的水痕,隱約聽見外頭傳來的車聲和音響放出的樂聲碰撞,手上翻了幾頁才剛開始看的書。只從袖口伸出指尖壓住書頁,整個人縮在外套裡,半闔著眼打盹,腦袋一點一點。

  懶洋洋的,難得的愜意與平靜,就是冷氣吹出的風太冷了。
 
 
15.
 
  請毀滅我。
 
 
16.
 
  你不屬於這裡。

  細小的呢喃響在耳邊,迴盪腦海,哽在喉間,在某次和誰的對話裡提到,我無法在一個環境裡待太久,家也不是安全的。大概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吧,我焦慮、恐懼、患失,時間越久越明白自己多麼格格不入,強裝出來的開朗無法維持,於是畏首畏尾不再發聲,漸漸退縮,把自己關回最初的小房間,只留下並未闔上的門,聽著外面傳來的聲音假裝毫不在意,然而多希望有人能發現怯懦的我。

  我也試著掙扎,躲在門後數次想踏出去呀,但那大抵是膽怯製造的幻象,我在偷覷間看見倒影中所有人都是同一張面目模糊的臉,他們含糊地說著話,彷彿都在告訴我,我不屬於這裡。
 
 
17.
 
  能透過文字拼湊出我的靈魂嗎?
 
 
18.
 
  我越發笨拙。
 
  拙於書寫,拙於思考,拙於訴說。
  近日是鵝黃色的。意識裡直覺感受鵝黃是略顯憂愁的顏色,而紅色是汩汩流下的悲傷,藍色是閒散零裝的愉悅,綠色則是難得的快樂,灰色是我,欲將整個自己都吞噬。毫無道理的,也記不起是受何事影響而如此混亂。
  但時日也一點一滴的褪色。
  以一種極為緩慢卻肯定的速度,世界危脆。有太多明確感知到冷的時刻。淡薄的寂寞,一直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低潮期一再延長。
 
  避無可避啊。
 
 
19.
 
  長期處於混沌的境況。
  無法閱讀,無法思考,無法書寫。
 
  無法正常的生活。
  放棄的念頭一度非常強烈,我想遠離什麼事都做不了的自我厭惡,想遠離那些下筆時的恐懼,可能就放任自己淪落到某個犄角旮旯就此荒廢,泯然於時日遷移。很難說那時是誰拉了我一把,也可能僅是臆想,並沒有這樣的存在,救贖是太重的詞彙,但於放棄的最後,兜兜轉轉還是選擇了文字。我發現自己不再稱呼它們為創作,它們是我藉著文字為載體的抒發、疑問、告解。我在透過它嘗試尋找和認識自己。
  曾以為筆落浮華便為美,現在的我仍是想追求美的,可那些始終是浮萍漂泊,沒有根呀。於是我開始漫無目的的寫,寫所思所想、寫所感、寫疑惑,避開所有對我來說太重的詞彙,避開太多的形容,就簡單的說。⋯⋯大概也不算漫無目的吧,我想尋找一個答案。我想知道,何為我之必要?何為熱愛?沈迷又是什麼感覺呢?⋯⋯何為我?
 
  我想釐清一些問題,想找一個目標,不用到非常準確也沒關係了。

  .

  我希望能去愛一個人,一樣物品,或是一件事。
  甚至還不明白,文字何時成為了我渴望的東西。
  就算它並非我所熱愛,但得以碰觸是美好的事。
 
 
20.
 
  漸趨麻木。
  我知道自己不求上進,不思進取,沒一點成熟的樣子,日日都聽著夢碎的聲音,太累了,每天只想著什麼時候這樣的日子能結束,什麼時候我能夠不再醒。
  到了那時,你能清楚看見我的鏽蝕與剝落,明白碎散遍地的白色是我的骨、我的夢,刻印著一部分的我,它們沙沙作響,微不足道,只要伸手便能觸及。
  有一束光兜頭照下。

  浮塵微小。
  風一吹,也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