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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訓練,在慕尼黑的冬天早起這件事本身就讓人有點萎靡。潔世一走進更衣室時還沒多少人到,平常最吵鬧的那幾個不在,零星幾個人都是打著哈欠在換球衣,搞得潔世一也是呵欠連連的,原本還沒那麼睏,都被傳染得想睡起來。
拜塔財大氣粗,更衣室裡一入冬都隨時開著暖氣,潔世一換上球衣之後看時間還不趕,就磨磨蹭蹭地坐在長凳上換鞋。他不像格斯納那樣會大大咧咧地把腳踩在長椅上穿鞋帶穿個老半天,都是俯身下去換,認認真真地打個不容易散的結再起身。缺點是有點容易腦充血,所以得俐落一點。但他今天不知怎麼的情緒不太高昂,彎著腰一直在擺弄鞋帶,聽到人出出入入也沒有加快動作,只是緩慢地扯著那幾根棉線調整鬆緊,直到滿意了才終於直起身。
他在抬頭的時候腦袋就撞上了人。「抱歉」,潔世一馬上道了歉,結果定睛一看,背著包站在他眼前的正好是米歇爾凱撒。他突然想到這人的櫃子就在他的旁邊——他一直覺得這件事很煩,畢竟他們兩個碰在一起很少有不唇槍舌劍的時候,櫃子比鄰而居的結果就是每次都從球場上一路吵到更衣室,再從更衣室吵到在訓練基地門口用「快滾」之類的詞彙道別。
一大早就撞到凱撒,今天肯定要倒霉。潔世一用一種把米歇爾凱撒當作今日運勢的想法想著。但米歇爾凱撒也沒找他麻煩,反而是說了句「早安,世一」,就轉過身打開櫃子開始更衣。潔世一剛剛低頭太久的暈眩感還沒過去,就坐在那裡看著米歇爾凱撒脫了衣服露出背部,肌肉線條隨著換衣服的動作明顯地伸展收縮。他不知道為什麼就看得有點出神,凱撒身上那股平時總讓他想翻白眼的玫瑰香味突然也沒那麼煩人了。
其實基本訓練菜單大家都是一樣的,當然根據每個人的狀況會有調整,但總歸來說強度也不會差到太多。所以白人比較容易練出肌肉難道是真的?不過凱撒的肌肉也不像馬狼或國神那樣浮凸得明顯,比較像是歐洲的那些雕塑品一樣,精實流暢的。
「世一,發什麼呆?你是等人投幣才會動的小木偶嗎?給你五塊跳支舞來看看?」
手掌隨著凱撒的聲音落在潔世一腦袋上揉了一把。凱撒的語氣和平常一樣帶著讓潔世一覺得煩躁的戲謔,尤其是那隻手,肯定把他頭頂翹起的那兩撮小草弄亂了。明明早上還刻意整理過的。
「凱撒,你有毛病。」
拍掉凱撒的手,潔世一連眼神都懶得給他一個,站起身離開了更衣室。

潔世一的不詳預感沒有錯,今天的訓練極其不順利,在獨自加練結束之後慕尼黑都已經入夜了。在沖澡時他細細想了想,並不是自己體能太差、練習已久的技巧也沒有出錯——他思考了一圈,只好承認,這樣糟糕的狀態是出自心理問題。
作為一名剛剛成年就旅居國外的少年,他實在是有點想家了。
這個結論讓他說不出地煩躁,一方面是不想承認自己像小孩子一樣會想家,一方面是這並非輕易能解決的問題。他在慕尼黑的住處有配備廚房,平時也是在亞洲超市買材料自炊和食居多,至少還吃得到母親傳授食譜的家鄉菜;但或許是賽季中精神太過緊張,他現在想念老家的程度恐怕不單是好好煮一頓白飯味噌湯就可以抵銷的。
在這個情緒之下,潔世一實在不想一個人回家跟自己獨處。
他匆匆洗好澡,換上乾淨的衣物之後上網找了一間評價不錯的酒吧,在距離練習基地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叫了計程車。他剛剛加盟拜塔慕尼黑沒多久,可不想鬧出拜塔新星泡在酒吧買醉的八卦話題。
在計程車上潔世一就有些忐忑不安,雖然偶爾會和隊友去訓練基地附近的酒吧聚會,但自己一個人跑去還是第一次。不過什麼事情都會有第一次。他在心裡安慰自己,直到計程車把他放在店門口為止。
他看見門口站著高大的保全就覺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對勁,果不其然,他頂著店內傳出的重低音要踏進店門時就被保全攔了下來。為了練習德文,潔世一最近都沒帶翻譯耳機出門,但這個舉動現在看來顯然不太聰明。他只大約聽得懂保全在質疑他的年齡,其他的,以他幼稚園的德文程度來說能聽懂一半已經謝天謝地。
潔世一用彆腳的德文向保全解釋他已經成年了,還在口袋和包包裡翻找了好一陣才拿出居留證,最後保全終於不太情願地放行。但如他剛剛猜測的,店裡比起酒吧更像夜店,潔世一在吧檯落座時就開始後悔了。

酒保走過來點單時他聽不太懂對方說了什麼,但不到兩分鐘酒保就上了一杯飲料。他小心地嚐了一口,發現是薑汁汽水的味道,不由得苦笑一下。他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用德文解釋自己其實已經成年,也懶得再拿出居留證證明年齡了,便無奈地喝起這杯小孩子的飲料。
店裡的嘈雜讓他更覺得疲憊,但此時回家也是索然無味,總之這一夜到此,於他而言似乎已經是一地散亂破碎,不可能再更糟了。
在潔世一放下玻璃杯時,一個人影忽然靠近他,倚在吧檯邊阻止了他差點出口的嘆息。
「世一,一個人嗎?」
「嘖⋯⋯凱撒?你怎麼在這裡。」
潔世一在腦中推翻了今夜不可能再更糟的結論⋯⋯事情確實還有可能更糟,比如米歇爾凱撒突然出現在面前。
「世一是在酒吧只能喝薑汁汽水的小朋友啊。」凱撒沒有回應,還拿起桌上那杯薑汁汽水嘲笑他。在潔世一覺得自己忍不住要發作起來時,凱撒對他眨了眨眼睛道:「世一來這裡不是為了喝這種東西的吧?我請你喝一杯。」
「咦⋯⋯?」
在他拒絕之前,凱撒就對著酒保快速地說了一串潔世一聽不太懂的德語,乍聽起來應該是在點酒的意思。後面疑似是聊天的一大篇話潔世一就真的聽不懂了,只是他有點意外,凱撒原來也是會這樣正常地跟人聊天啊。
凱撒自顧自地和酒保聊了起來,潔世一聽不懂,但凱撒流暢的德語音調流進他耳朵裡,加上那張漂亮的臉偶爾露出張揚的笑容,不免讓他有些恍惚。平時潔世一和凱撒總是針鋒相對,很少有餘力去仔細觀察這個人的長相,甚至說話的語調。就算理智上原本就知道凱撒長了一張足夠成為國際模特兒的漂亮模樣,這個人的煩人程度也從來不會因為這樣就減少哪怕一分。只是現在在遠離球場的地方看著凱撒出眾的側臉、還有眼角眉梢那種不帶敵意的笑容,潔世一忽然覺得有些臉紅。
直到一杯湛藍色的調酒擺上桌,潔世一才回過神來。
「世一,試試看喜不喜歡?」凱撒坐在旁邊,撐著臉頰對他笑道。
那杯酒藍得就像凱撒的眼睛和髮尾,仔細一看,深處還沉著一抹嫣紅,跟凱撒眼角的那抹紅色一模一樣。潔世一不曉得這個效果是怎麼做出來的,但這杯東西根本就是照著米歇爾凱撒量身定制。
「我在思考你對我下藥的可能性有幾成。」看凱撒拿出單邊耳機戴上,潔世一盯著米歇爾凱撒的眼睛冷靜地用日文說道。雖然他跟凱撒是隊友,但他很肯定,如果有機會拿他出糗的事當樂子的話,米歇爾凱撒這個個性惡劣的傢伙絕對不可能放過。
沒想到這個回應倒是逗樂了凱撒,他笑著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還順便把另一邊耳機塞到潔世一耳朵裡才說:「我如果要對世一下藥的話,絕對會挑在更有趣的場合。」
潔世一白了他一眼,但還是接過酒杯抿了一口。冰涼酒液入口的第一個味道是甜的,像糖果一樣甜蜜,帶著一點花香;經過食道時酒漿就像火燒似的燥熱,明顯是用極烈的基酒調製而成。味道很好,但他不敢一下子喝太多,喝了一些就放回凱撒面前。結果凱撒挑起眉,說了句「這是點給世一的」,就把酒杯推回給他。
「世一現在膽子這麼大了,一個人就跑來這種地方?」凱撒接過酒保遞過來的另一杯酒,調笑似地問道。
「要你管。」潔世一沒好氣地回道:「我一直有個問題,你不好好說話會死?」
「因為世一像小動物一樣禁不起人逗,不覺得很有趣嗎?」
「你真的有病。」
潔世一懶得跟凱撒說話,只能悶頭喝酒。他知道不應該喝得這麼急,但心煩的時候酒精是個很好的依賴品,他大概是有意想讓自己喝醉,臉頰到耳根一下就燒紅了起來。
「別喝那麼快。」
凱撒伸手過來撥開他的瀏海道。潔世一這才轉過去看了凱撒一眼,發現凱撒臉上的表情居然帶著點擔憂的意思,他忍不住笑出聲。
「凱撒,你腦子真的不正常了?你就算拍手慶祝我酒精中毒,都不會比露出這種表情還要噁心。」
聽到潔世一的嘲諷,凱撒忽然睜大眼睛露出濃重的笑容,伸出去的手轉而掐住潔世一的下巴。「世一,你說得對。」他輕柔地說道,抬起潔世一的下顎粗魯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