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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

那晚的雪下得很大。

　　潔世一不停的奔跑，腳下厚厚的積雪和怒吼的寒風讓他跑起來並不順利。時值嚴冬，他身上穿的衣服並不足以抵擋寒氣──他並無餘裕慢吞吞的收拾行李。剛剛驚險躲過的一場暗殺使他心有餘悸，他的心臟跳得很快，雙手仍在顫抖，踉踉蹌蹌的腳步使他時不時就被枯枝絆倒，但他仍然狼狽的站起身，繼續向前奔跑。

　　黑名跟在他後面，身上僅帶著一把佩劍，衣服也如同潔世一的單薄。他手抵著劍柄，時不時警戒的向後張望。
　　「今晚可能有暴風雪，我們一定要跑出森林，再加油一下，加油一下。」

　　潔像是沒聽到似的，繼續往前跑去，雪地濕滑，潔的腳步很快就再次不穩，一個踉蹌重摔在地。但這次他不像以往站起來繼續向前，擔心的黑名走近查看，卻聽到潔細微的嗚咽。

　　「就算我們成功逃出森林，我們之後該去哪裡啊……」
　　潔轉頭看向黑名，聲音顫抖著，不停滴落淚水的眼裡裝著驚慌與迷茫。

　　像是要一口氣將累積至今的不安發洩完畢，潔世的聲音越來越大，長期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這次的暗殺不過是最後一根稻草。

　　「爸爸媽媽去世以後，所有東西都被那些人拿走了，我們現在什麼都沒有。就算成功逃出來，我們之後該怎麼辦？」

　　從來沒看過潔如此失控的樣子，饒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黑名也不免有些慌張，他的手遲疑的環上潔的後背，看到對方沒有拒絕後安撫動物似的上下輕撫。

　　他們就這樣靜靜的在雪地上相擁。過了一陣子後，潔的呼吸終於變得平緩，情緒也冷靜下來，他用力抹掉臉上未乾的淚痕，吸了吸鼻子，勉強對黑名勾起笑容。「謝謝你啦，黑名。我們繼續趕路吧。」他的聲音依然在顫抖。

　　「潔，不要害怕、不要害怕。」黑名仍然緊緊抱著潔，「我會保護你，永遠、永遠。」

　　他鬆開懷抱，轉而握住潔的手，「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用我的一切保護你。」

　　「我是你的騎士，是你的劍、你的盾，我會永遠對你忠心，永遠不會背叛你、永遠不會。」

　　「我們就快要走出森林了，安全之後，我們再去想辦法聯繫效忠於你們家的騎士團，一切都會沒事的、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拿回屬於你的東西。」

　　他們倆都沒有戴手套，黑名掌心的溫度就這樣傳遞到潔手上，長期拿劍讓黑名手上有粗糙的繭，手掌交握處傳來熟悉的觸感讓潔感到安心，堅定的光在黑名眼中閃爍，潔不再感到害怕。

　　在潔的情緒穩定下來後，他們順利的出了森林，來到一個還算熱鬧的小鎮上。此時已經夜幕低垂，潔和黑名也疲憊不堪，他們決定先找一個地方暫時過夜。

　　他們找了一個可疑的小販，賣掉了潔的胸針──他們實在沒有其他選擇，兩個一身狼狽的少年典當一枚價值不菲的胸針看起來太令人懷疑──因為交易對象本就不是正派人物，他這樁交易從一開始就毫無公平可言，鑲上藍寶石的純銀胸針只換得一枚銀幣和幾枚銅幣──扣掉買食物的錢後已經所剩無幾。

　　最終他們找了一間又小又破的旅店入住，旅館提供了一個小廚房和簡單的炊具讓旅客人自己下廚。黑名打開手上沉甸甸的布包，裡頭裝的是他們在入住前先到附近農舍購買的食材。黑名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優秀騎士必備的貼身物品──開始為馬鈴薯削皮，而潔則是提著鍋子去裝水。黑名不認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會知道怎麼切菜。

　　黑名將洋蔥、馬鈴薯、胡蘿蔔都先去皮切塊，接著倒入煮滾的水中。等到根莖類煮軟後加入切好的番茄和芹菜，最後加入和其他住客借來的鹽和胡椒──同是天涯淪落人，漂泊不定的人們總是樂於互相幫助──一碗簡單的蔬菜湯就完成了。

　　黑名將冒著熱氣的碗和餐具遞給潔，潔啜了一口湯。冬季的熱湯總是能很好的安慰疲憊的心靈，紅暈慢慢爬上潔的臉頰。

　　「吃起來怎麼樣、怎麼樣？」黑名有些緊張的問。雖然之前有幫忙切菜的經驗，但這也是他第一次下廚，他不太確定他的廚藝能不能滿足這位吃慣精緻餐點的小少爺。

　　「很好吃喔，不愧是黑名，很厲害。」潔微笑著回答，看到黑名驚喜的表情，潔的笑容又更大了。

　　其實湯有點太鹹了，潔在心裡想，不過黑名做料理時認真的樣子很可愛。他又笑著喝了一口湯。

　　廚房很安靜，只聽得到柴火嗶嗶啵啵的燃燒聲，他們坐在小矮凳上，安靜的喝著湯。火光將他們的臉照成暖橘色，整個空間散發著令人安心的氛圍。

　　「我大概永遠會記得這個時刻吧」潔在心裡想。

　　填飽肚子後，他們簡單的清理自己，隨後上樓回到房間。

　　因為預算不足，他們兩個人必須睡在同一張床上，那張床要容納兩人實在有點勉強，但誰也不願意讓對方去睡地板，於是他們不得不緊緊貼在一起。

　　黑名和潔背對背躺著，背部傳來的溫度讓黑名心神大亂。潔已經睡熟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的身體小幅度的起伏著，細微的振動透過 傳到黑名身上。黑名瞪大眼，怎麼樣也無法睡著。熄了燈的房間一片黑暗，但雙頰傳來的溫度讓黑名知道他的臉一定紅通通的。

　　隔天早上，精神飽滿的潔擔心的看著一晚沒睡的黑名。

　　簡單吃完早餐後，他們繼續，前往父母生前的摯友家中尋求協助。

　　「如果以後小世遇到了困難，爸爸媽媽又不在身邊，你可以去找這個叔叔幫忙喔。」潔的母親曾經溫柔的撫摸潔的頭髮，對他這麼說。

　　潔和黑名憑著記憶尋到了父母故友的住處，知會了僕從後他們隨即被領去會見一臉陰沉的宅邸主人。

　　在潔說明來意之後，對方沉思了片刻，然後開口：「我願意幫助你，不過這是你家族內部的事，我一個外人也不好插手，你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他借給潔一隻訓練有素的信鴿：「你的家族中效忠於你父母的人不少，他們都可以為你所用。證明自己的價值吧，未經打磨的璞玉。」

　　「那你就好好看著吧。」潔笑了，他看起來自信滿滿。他迅速寫好一封信，封蠟後交給信鴿，在窗台邊目送信鴿飛去。

　　潔並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無害，黑名從小和他一起長大，他自認對潔瞭解透徹。有些時候，潔看起來就像靜靜等待時機的掠食者，黑名喜歡潔那時候的樣子，藍色的眼睛裡有銳利的光，就像藍寶石一樣耀眼。

　　潔是優秀的布局者，棋子無自覺的被他引領、操控，最後自己掉入陷阱之中。

　　他奪回了原本就該屬於他的東西。

　　再次回到熟悉的莊園時已經是初春，在逃離時厚厚覆蓋花園的雪已經被各種顏色的花朵取代。

　　潔和黑名聊著往事，一起逛過這個許久未見的家。他們走過花園，黑名記得他們以前在這裡為彼此編了一個花環；走過練武場，潔記得黑名曾經在這裡對他發誓要成為最強的騎士，永遠保護他；宅邸裡到處都是他們的影子，他們小時候在這裡奔跑、嬉鬧，當時還打破了不少花瓶。他們的手緊緊交握著，有些事的發生就是那麼自然。

　　嚴冬已經過去。他們笑著，在生氣蓬勃的春光下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