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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
重漾注意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禇冥漾的腦袋裡莫名其妙浮現出這麼一句。雖然吧,今天是中秋,他也沒有淚能沾衣服上––汗滴蜘蛛行不行?

他換了個蹲姿,左商店街廣播塔塔頂沒想像中的風景好,興許是扇董事搞的活動過份盛大,人太多場面太熱鬧,守世界向來清爽的夜晚此刻有些黏稠和香味……嗯?自皎月踏桂瓣奔來的仙女與他擦肩而過,手裡還揪只兔子。他目瞪口呆看著對方由遠至近又近至遠消失茫茫人海裡,妖師才後知後覺記起今晚商店街壓軸節目是食人兔養殖講座。

於是他深呼吸一口,說服自己、其實也沒什麼好說服,有什麼大場面沒見過嘛!禇冥漾裝作聽不見希克斯欠揍的笑聲,將視線往下移,被他遺忘的蜘蛛大大方方癱在他腳邊,前肢在扒拉包裝紙,連紙上糖霜都不想放過。

看,把孩子餓成什麼樣了!他腦補電視劇的語氣,一下就把自己整樂,他忍著笑裝模作樣嘆氣,伸手揉一把蜘蛛圓潤的身體,問:「你主人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啊?」

說好只去買棒冰呢?



話說當初重柳青年死後,戰爭的號角響徹整遍大陸,不論是剿滅黑暗同盟,還是白色種族以莫須有的籍口獵殺所有妖師相關者,陣仗都不輸千年前那場悲劇––各路妖魔和真正的時族都出來湊熱鬧了,你說呢?太多太多無辜種族被逼放棄辛苦守住千百年的和平,太多太多無知小輩被送進戰場,身沐不知是敵是友的血,走得步步為艱。身處旋渦中心的妖師先天能力繼承者無可幸免,手握赤紅珠子,走得步步為營。幸運的是,他身邊聚集的伙伴從不吝伸出援手,他的信念強硬足以支撐他走到一切平息之後,足夠支撐他再見捨命護他、甚至連靈魂都留給他的青年。

禇冥漾至今忘不掉希克斯將紅珠子解放、透著亮光看起來迷迷糊糊的靈魂睜眼看他的場景。和冰與炎的殿下歸來時不同,沒有萬人同歡,沒有黑山君,沒有靈魂池子,沒有賽塔,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妖師只催動手中祝禱水晶,撥開繚繞的雲霧,獻上最虔誠的心意。對方就真的給予回應,本應繼續的時間重新前進,延續至今。很久很久以前,禇冥漾曾守在重柳身側,就著一個問題思考良久,視線最後落在對方緊閉的眼睛上,才驚覺,很多細節他早就忘不掉,甚至緊緊繫在心頭。正如他也忘不掉當初在米納斯眼中,紅著眼、周身縈繞先天力量卻死命抱著重柳的那個自己。

於是,兩人從陌路走到牽手,想來,再順理成章不過。

他挑撥綴在手腕的珠子,奶白的晶石傳來安定心神的力量。這原本是紅珠子的位置,重柳回來後,聽米納斯他們說過此事,便弄來這麼一顆給他帶上,自此再沒解過下來。

他最初還以為是重柳認路時丟著玩的玩……時間凝晶,咳。



禇冥漾自顧自醉在回憶裡,地上癱著的蜘蛛倒不願意了。

藍眼蜘蛛圍在他腳邊滴溜滴溜轉來轉去,終歸是當初那只待在目標家裡都能吃上薯片和電視的命蛛,眼下節目氣氛太濃,烤肉、剛出爐的蛋糕、發光的月餅……香氣浸滿空氣,空氣把它浸成一只甜蜘蛛,奉行享樂主義的它怎麼甘心咬包裝紙?正好廣播塔下街道猛地爆出一陣歡呼掌聲,小眼睛眨眨,前肢改去扒拉身邊人的衣角。

妖師很快注意到了,把頭偏過去,立即想吐槽:這眼睛是在演一閃一閃亮晶晶嗎!你是蜘蛛不是狗啊!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蜘蛛為了玩而不等主人回來,還是說這蜘蛛一點都不符合物似主人形這句話……總而言之,他還是抱起了蜘蛛。相對體型來說,這蜘蛛真的有夠輕。吃下去的甜品難道都輸送給重柳了?聽起來好像不錯。腦袋還在胡思亂想,墨色的眼睛往下瞧瞧。

紅,深深淺淺的亮紅。

禇冥漾有剎那被這片紅色勾去心神。就像再次墜入那個紅寶石般的珠子的惡夢中,可也就只有一瞬。因為毛茸茸正搔著他下巴,搔得他要打噴––阿嚏!靠,他該不會要因為蜘蛛得鼻敏感了吧?禇冥漾吸吸鼻子,躲開一直騷擾他的蜘蛛腿,重新聚焦在街景上。

燭火在燈籠裡晃著暖光。遠遠看去,三兩成點,十數成團,在左商店街漫延開去,一眼看不見終點。比起原世界更要多幾分不真實,畢竟你總不能在台灣街頭看見紙兔子跑下地猜燈謎,對吧?

太好看,太有節日氣氛了吧!扇董事這絕對是把上元當成中秋啊喂!他為什麼會嗅到煎蘿蔔糕的香味!妖師一下子噎住,決定把關注點放回剛剛的街角的掌聲上,瞇著眼睛搖頭晃腦,結果還是水泡泡給他指個方向,仔細看了半天發現街角確實團團圍著一圈人。他掐掐其中一句毛毛腿,被那幾只發射閃光星星的藍眼睛盯得受不了了,才嘆一口氣拍拍屁股站起來,碎碎念著還不忘讓米納斯給他帶個口罩。

「一會你主人罵你,我可不負責啊。」

禇冥漾再掐掐蜘蛛的腳,在頂塔一躍而下。



要命,擠得要命。

這是妖師落地後唯一想法,抱著蜘蛛在人海裡當夾心餅真是太難了。擠不是個問題,可當你還得閃避隨時自燃的燈籠、還看到自家幻武兵器輕巧如風飄在半空笑得合不攏嘴時,人生的難度立即連跳幾級。還能怎麼辦,不下來都下來了。禇冥漾在路邊攤挑兩份咕雞窩夫,一份塞蜘蛛嘴裡一份給米納斯和希克斯分著吃,自己削尖腦袋往街角熱鬧處去。

這很反常。需知他一個倒楣妖師前半輩子都倒楣透頂,人生信條之一就是不去人多熱鬧的地方,可他今晚偏去想看看熱鬧,大概是妖師先天力量的副產品吧,會發生什麼好事的預感很強烈,一顆心跳個不停。

而街上人聲鼎沸,身處其中時那種新年的氣氛更加強烈了。往日像菜市場的商店街變得像年貨大街,夾道開滿小吃攤,掛滿楊桃、玉兔、金魚諸如此類。路旁有些建築還貼心地把門面裝扮成東方模樣,走在其中,彷彿下一秒就會接到從樓上拋落的紅繡球。禇冥漾哼哼放任思緒亂飄,眸子卻在四下亂轉,下意識尋找誰的身影。

哎。



當妖師走到街角時,熱烈掌聲正此起彼落。各式種族圍成一圈坐在地上,中間站著個……妖精?可能是妖精的少年手拿個不知名的琴,微笑向觀眾致意,比一個「噓」的手勢,便如醒木拍案,四下當即噤聲。褚冥漾也學著坐下,把蜘蛛放到身側,看看這是什麼名堂。

「謝謝大家捧場!」妖精把楊桃往上一拋,紙造燈籠在半空燒成火球,猛地炸開,火屑落地便成了一只只巴掌大的小兔子。禇冥漾被希克斯慫恿去抓,抓在手心張開一看,是幾顆甘草球。他抬頭,妖精正對他笑,沒有惡意,單純的笑容。妖精接著才開口:「接下來,給大家說一個新鮮故事!」他指著前排的小孩問:「小朋友,有沒有聽家人說過,我們學校的一個傳說!」

長翅膀的小孩很捧場,很是激動:「五色袍級翹課證!!!」

險些被身邊人噴一頭口水,藍眼蜘蛛無比嫌棄地挪開兩格。

「對!」妖精激昂地撥一下琴弦,一聲嘩啦,「今天的主角就是我們的黑暗力量繼承人和身世坎坷時族小美人啦!」掌聲雷動,又多了好些愛湊熱鬧的跑來坐下。

「噗––」

蜘蛛還是沒能避過一頭口水的命運。



「那個繼承人啊,可以說是驚世駭俗得很。方才說到,他一個大魔王,竟然能收冰與……那位殿下!當自己手下不說,還帶去……」妖精屏息靜氣,一圈觀眾凝神以待,等過喘完一口大氣,接著說:「搶!公!主!」

一片倒抽氣聲,其中最響的當數混入其中的主角。

哇靠,這妖精是不是看太多電視劇啊!還是原世界的三姑六婆來友情出演的?!禇冥漾終於沒忍住,他心想你這話要敢在學長面前說,立馬就能知道什麼暴力殺人紅眼兔。他一個弱小可憐還無助的悲慘人類連蒙帶摔進了火星,現在還要被安排上,他吸吸鼻子,米納斯的蛇尾不露聲色地拂過他的背。沒聽見她忍笑的話,他能當場宣佈米納斯是世界上最好的幻武兵器––雖然她很久以前已經是了。

不過這劇情……咋那麼耳熟呢?禇冥漾琢磨著,連蜘蛛悄悄挪開一個身影也不察覺,溫柔的蛇身女性笑聲低低,悠悠隱去身形。



這廂故事還在繼續。

「堂堂重……時族倒也不是吃素的,早知道有人來搶了,本族的公主怎麼可能讓黑色種族擄去?把心一橫,竟然將族中罪人,也就是我們真正的主角!小美人換上嫁衣,關在籠裡。待那惡人來了,半推半就,把人放出去。」他一頓,「可憐小美人,被帶走時還一臉驚惶,大家且看!」

禇冥漾現在是真的一臉驚惶地看那人抓出個記憶球,雖然是360P還是遠景高糊,但他的確認出了……這不是好多年前玩的生死棋嗎!靠,學長當手下……重柳族公主……誰跟他是魔王啊!他明明當了一整局路人!他的妖師副產物果然是不可靠的啊!什麼好事這不是只有黑歷史嗎?

天地良心!他冤枉啊!而且當年的記憶球為什麼會流出!啊!妖師差點沒沖出去揪著那說書人的領子當場唱一齣六月飛霜。

「那個黑暗種族一個橫行霸道啊,搶了公主後就把人扣壓在身邊,四處征戰,結果也是個心狠手辣的狠角色……」

妖精的聲音跟幻武兵器、老頭公的笑聲逐漸重合,禇冥漾發現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這書說得挺好的,呵呵。



時間回到稍前。

重柳族提著大包小袋、順著氣息找人時,正好看見小妖師一副安靜的樣子聽故事。小妖師盤著雙腿,臉上沒有洩漏任何情緒,時間過去,他早不是那個誰都能讀懂的「地球人」了。但重柳卻知道這個小妖師現在的心情。看,眉頭皺起,眸子微微瞪大––這是小妖師陷入迷惑時最常見的小表情。而今晚滿街燈火,橘黃、暖紅的光一圈一圈映在妖師臉上,明明暗暗的光影磨平了旅程與時間帶來的棱角,星星點點的火光撒入了墨水暈染裡的雙眼中––青年不自覺勾起笑容。

他收起所有氣息,把面罩往上扯扯,拉起白袍坐在旁邊。不會有人認得他,也不會有人認出他身邊的人,他們只是眾生之一。

藍眼蜘蛛一看主人回來趕緊湊上去,眼睛討好似的眨眨眨眨。真可愛,重柳把命蛛抱到腿上。

時族的青年沒有問對方為什麼沒有老實待著。今天是人族的什麼節日,店家門前都排長龍,他去得的確有點久,他也深明那待不住的性格––無論是命蛛還是妖師。找點有趣的事也是無可厚非的。他把注意力轉向妖精身上,後者口沬橫飛說個不停,不說還以為自己去了原世界的街頭。

小妖師早就注意到他了,只是隔了好一會才轉過來,滿臉都是祥和的微笑。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等小妖師先打開話匣子。

只聽對方往自己那靠近一點,看破人生似的說:「哇,故事裡那兩個主角和我們有點像啊,真的好巧喔。」

重柳摸摸蜘蛛,想了想,答:「說得沒錯。」

哪知妖師一愣,竟然福至心靈反應到他說的是故事,於是瞪大眼睛看著他。

和他的命蛛一樣。重柳在心裡點點頭,手裡不忘拆剛剛的戰利品。

「……最後哇,時族的小美人真的和大魔王牽上了手,唉,我和式……朋友都聽者流淚,為之感動啊。」佈景板妖精還在說。

可惜小妖師正痛心疾首,而重柳正給蜘蛛遞棒棒糖。沒人留意佈景板,也沒人留意這熙來攘往的街上,淹沒在人群中的二人一蛛。

「你變了––!」小妖師看著一人一寵幸福互動,蜘蛛六只眼裡全是幸福的閃光。於是在它接上棒棒糖的一刻,嚯,妖師身手敏捷張嘴叼走。嗒嗒,還是凝晶味的?

喔,心狠手辣。重柳挑挑眉,在心裡記下一筆。

妖師沒有注意他的眼神,還在跟蜘蛛大眼瞪小眼,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你昨天把我的蛋糕全吃了!」

睚眥必報。重柳接著點點頭,不忘把其中一個精緻方盒往身邊藏。這也是他遲到的原因之一。

而妖師眼見蜘蛛縮成一團,選擇自閉時把頭扭過來,認真道:「我覺得它是時候戒零嘴了。」

……橫行霸道?勉強算吧,重柳嘴角上揚,伸手把小妖師拉起來。後者見他沒回應,湊到他面前問:「餓了?哎,晚飯還沒吃……你該不會缺糖吧?」擺出一臉驚恐的表情,可眼底裡是滿滿的笑店,「去山王莊?不知道能不能外帶……先吃顆甘草球?」

「都好。」重柳的手猝不及防被緊緊握住,和他對上視線的那雙眼仍然乾淨得像最初那一面。

禇冥漾扣著身側人的手,隔著傳送陣的光看那雙漂亮眼睛:充滿生氣的,鋪滿光的,專注的,認真的。

對方的手自然而然的回握,淡色眼睛卻忽然轉過來,嘴唇一開一合。禇冥漾聽不清,卻已讀懂,他被一句話滿臉通紅:

靠,米納斯你們到底在夢境裡給他貫輸了什麼啊!



天上月正明,地下影成雙。妖精的下個故事又將開講……哎,你有沒有聽說過,他們的傳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