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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鬼蒸龐相遇篇(下)-①

丁在晨曦中醒來，金黃陽光穿過葉隙在他臉頰與鬆軟被窩恣意作畫。床左側空空如也，他伸手觸摸，已經沒有另個人的體溫，他的監護人(那男人如此向他宣稱)通常都會早些時間起床，再帶著飄香溫熱的早餐返回床邊。

每天的每天，九目會在洗澡過後替丁按摩他瘦細如棍的腿，更貼心地替他準備配合男孩身高的支撐架，攙扶丁一步步緩慢在走廊來回走動復健。

被買下來的是他。
該替主人準備三餐的是他。
該為主人打掃、幹一切粗活的是他。

——身為奴隸的他。

得到支撐架前兩天，丁本想趁九目熟睡摸黑下床偷偷逃走，無奈他努力扶著桌子、牆壁與椅背前進，移動至走廊已經是極限了。不知何時醒來的九目從身後一把將匍匐在地、往前蠕動的他撈起帶回暖和被窩裡面，無任何慍色，溫柔地摟著他再次入睡。

『還不到逃的時候啊，傻孩子……』

隔幾天白澤將收到的包裹轉交給他，笑道：『慶祝我們相遇兩星期！』婉拒與贈送一來一往幾回合，丁拗不過九目好意謹慎地開啟方型大木盒。

打開瞬間他心涼了一截。

映入眼簾是對金屬支架，銀錫色倒映丁詫異與對九目失望的神情。九目抓起支架，握住丁細小腳踝套入這對支架裡，丁沉默地承受這一切。

腳鐐……您終究與其他人一樣將我視為奴隸嗎？

「來。」

男人按下支架其中一個按鈕，數顆齒輪及螺絲自動鎖緊，支架便收緊成符合丁的雙腿長度。金屬低冷溫度透過膝上襪絲絲傳遞進肌膚，九目攙扶起男孩，支撐架起了非常好的作用，丁能更加順利走動。

他看著男人笑盈盈的臉。
這並非束縛，是為他特別準備的禮物。

九目對丁的疼愛不僅如此，得知丁正確性別的隔天，他聯絡手工服裝店裁縫師莉莉絲小姐至別墅替男孩量尺寸，並在當天下午趕出兩件一摸便知質料甚好的童裝供男孩替換。

當然莉莉絲小姐不忘口頭挖苦九目『啊啦，真可愛的孩子，難怪您會誤以為他是女孩……呵呵，放心交給我吧。』

裁縫師豐滿柔軟的身軀魅惑地搭在男人手臂上，九目向丁交代幾句，便與她一齊進入客房。

共同生活的日子越久，纏繞這個男人的謎團越多。午茶時間九目經常端著瓷茶杯、垂下纖長睫毛眺望遠方發愣，挾帶無法言喻的寂寞與憂鬱，良久才忽然回神。

九目的主臥房裝飾各種手工藝品，小至昆蟲金魚、大至躍兔飛鳥。金屬片間完美接合；螺絲齒輪精準嵌緊，眼瞳蟲身剔透寶石。第一次丁好奇想伸手碰觸飛鳥翅膀，九目寬大掌心便從男孩稚幼手背圈握住，輕輕地拉回丁的手。

他僅悄聲說句。
『不行喔，這些都是很重要的東西。』

不僅如此，九目也時常惡夢連連，夜半時分往往聽見他痛苦呻吟，薄唇吐露斷斷續續、破碎無法組成句子的隻字片語。

『唔嗯……Ka、Gaji……nige、嗯……』
『九目大人、九目大人。』
丁不只一次輕拍九目肩頭喚醒他，猛然睜眼的九目會緊盯男孩的臉流露複雜表情，像個孩子般朝丁的方向縮成團。

男人貪婪地渴求男孩體溫，但男孩知道即使不是自己也無所謂。這個體溫如同發燒般的男人僅在尋求『溫暖』，貪求屬於『人類的溫度』，更甚至是超越蒸氣、能將他灼傷的炙熱。

*

九目特別准許丁能閱讀他書房裏滿櫃的書，獲得金屬支架前，都是男人隨機抽幾本書，再抱男童到自己的雙腿間領著他閱讀。若字裡行間出現丁不認識的字或是文法，他也不厭其煩地教他認字學習。

九目的睿智十分吸引丁，他想再從這個男人身上吸收更多知識；想自男人舉手投足間學習在村裡學不到的社交禮儀；渴望從九目抑揚頓挫得知他未曾知曉的歷史。

可丁心裡清楚自己終究必須離開這裡。

從未忘記被帶離拍賣場那天他人蜷曲布幕後方聽見的字句，拍賣主持為盡可能提高他的得標金額，不停歇地介紹他的膚色長相、自己的獨角在鬼族中也極為罕見，更別提其後以他身體用途為主語更加不堪入耳的下流話語。

他不知道這個男人砸重金將他買下的理由，笑盈盈之下的人心他讀不透；付出溫柔予他是否必須償還他支付不起的代價？勞動？金錢？自由？或者是……？

他無法理解、無法臆測、無法知曉——

某天夜裡丁躡手躡腳將雙腿套進放置床邊的腳架，盡可能地放輕腳步希望背對他入睡的九目別被金屬運作的嘎吱作響吵醒。

「……丁。」冷不防，九目的聲音自背後響起，令丁不禁停下步伐「記得穿上外套、帶幾件衣服，別著涼了，櫃子有筆錢你拿去用。」

打從最初他便知道他是個怪人。
不論替奴隸準備食物衣裳、精緻腳架、教他讀書禮節，甚至到現在他準備逃走那人都還在擔心著他！

男人沐浴午後陽光的哀傷眼神此時此刻清晰無比。

啊啊……原來如此。
這個男人僅僅是太孤單太寂寞了。

丁抿起嘴，說道。

——我只是想倒杯水，九目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