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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out of 10》




美人出浴。

街坊傳聞景家有個大浴池，由一塊塊大石頭圈著，一年四季蒸蒸熱氣繚繞，像是溫泉，裡面浸滿新鮮的妖怪之血，專讓捉妖師如中世紀女巫滋養美顏般沐浴全身。

當然，傳說總是難免含有誇大內容的成分，景紹楷倒是樂於實踐它。

畢竟每日殺十隻妖怪，除了取下他們的性命以外，不將四肢百骸或五臟六腑物盡其用，也是浪費。

「很好，很好……」縮在素描本後，振筆疾書，活像瘋狂科學家的方樂年喃喃自語，連聲讚道：「就是這個動作，光線、陰影、蒸氣、水花、血點、肌理，一切都美極了……」

在答應陸謹言比勞基法嚴苛的條件，矮個子妖怪勉予放人的前提下，方樂年挑選一個比較不勞累的姿態，讓景紹楷靠在池邊冰冷的大石頭上，一手抓起幾縷髮絲湊近臉頰，望向遠方，目無焦點，下半身則隱沒血池中，神似慵懶的吸血鬼。

月光下，和煦的粼光輕拂景紹楷的臉，方樂年手上的動作依舊，囈語著「你是受祝禱的精靈吧」，並無二心，這是追求極端、極致美麗作品的藝術家的評價。

然而，受到讚揚，自信為達克效應反對面的景紹楷心想，小年只是沒見過真正的吸血鬼，例如第四區區長，才會對這張平庸的構圖感到亢奮。

不，平庸的是模特兒本身。景紹楷急急訂正，因為那不是方樂年的錯。

看那貌美吸血鬼閃耀而柔軟的長髮，以及鮮紅透光的雙目，非人病態的蒼白肌膚有如置於博物館的大理石像；相較之下，景紹楷的全身黯澹，簡直是一尊贗品，倘若模特兒是那名吸血鬼，方樂年一定會更滿意這幅畫。

冒出此般想法的瞬間，景紹楷腦海裡閃過陸謹言面容。

每當景紹楷表現出對自己的嫌惡，自我放逐的陸謹言就會露出哀傷的神情，但也不忍心責怪自暴自棄的景紹楷。換了好幾輪諮商師，數度洽談全數無功而返，混血鳳凰放棄勸服固執的捉妖師，只是在一旁默默守護，甚至一同享受由非人類的血組成的泡泡浴。

偶爾方樂年也會入池，作為繪畫的學術研究。

天生麗質的藝術家始終不明白，生物的血液過於濃稠，究竟能在養顏美容發揮多少作用，它甚至搆不到香水的邊。然而景紹楷為了追逐那遙不可及、如夢似幻的理想，什麼方法都願意嘗試，方樂年得知箇中原由，也不好再勸。

畢竟方樂年想採取什麼行動，陸謹言也早已試過千百萬遍了吧？

好友沙沙作畫時，景紹楷放空好一陣子，哼幾首小曲，那是母親尚在這個家中時，經常在睡前摸著他的頭，安撫他入睡的搖籃曲。

母親的歌聲很好聽，如煦煦冬陽，溫暖驅散了冷冽寒風，晨曦探入一片死寂的大地，點亮生機。

然而，母親不能留在景紹楷的臥室太久，父親從不樂見兒子表現一絲軟弱，怕黑、懼鬼，都是耍小孩子脾氣，聽床邊故事及搖籃曲是最後底線。

陸謹言當然也不能偷偷唱給景紹楷聽，被父親打罵事小，最嚴重莫過於陸謹言妖怪的身分曝光，那時他還只是隻寵物鳥，晚上發出啾啾聲或人聲都不妥適。

「小年……」沒有估算流逝的分秒，景紹楷只隱約感受時間過了許久，身處蒸籠，他有些暈眩，勉強開口：「我有點累了，抱歉……」

作畫聲停止了。

一片霧氣當中，方樂年靠近他，身影若隱若現，宛若布羅肯幽靈。

父親過身後，會朝他大吼大叫的人已經不復存在，隨後母親離去，空蕩蕩的大宅，靜默取而代之，成為景紹楷尚未成熟時的夢魘。

我會不會就此摔下懸崖呢……景紹楷瞇起黯淡的紅色雙眼，無法克制自己的胡思亂想，向模糊的方樂年招手，倘若帶走他的將是方樂年，他毫無怨言，唯獨留下陸謹言的做法令他良心不安，儘管陸謹言會因此重獲自由。

「不是說過了嗎？」

然而方樂年並沒有以招手回應，瞻妄不攻自破，比任何人都自信、耀眼的藝術家朝他伸出了手。

「一旦感到疲倦，就不要勉強。」

聞言，景紹楷緘口不語，方樂年平靜說出口的，陸謹言何嘗沒有勸過？

言歸正傳，他有點累，頭也因為暈眩而倍感沉重，方樂年抓住景紹楷的手腕，試圖將其坐姿變更為站姿，產生一定的拉力……接下來的畫面不負眾望，方樂年喊了「Jesus Christ」一聲，一臉吃驚地摔進池子裡。

橫向入池，水花四濺，這跳水分數肯定不高，但方樂年長得很好看，評審樂於多加幾分。

含衣褲在內，方樂年全身溼答答的，他浮出水面，甩甩頭髮，「噗哈」吐出了血，當然不是他自己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Fine。」

景紹楷反射性地連聲賠不是，話說到一半，隨即被方樂年一掌拍頭，打斷了他的社畜式道歉。

「又不是我溺斃在這God Damn血池裡，『對不起』這種話，等你或我之中的誰因公殉職了再哭著講。」

Got it？方樂年捏住景紹楷的鼻子，惡狠狠地重複確認。

有時他真的被景紹楷弄得很混亂，到底是誰年長兩歲？儘管方樂年偶爾也表現得像個要糖的孩子，真要說的話，景紹楷甚至連開口索取一顆糖果都做不太到。

「想道歉就請我吃麥當勞。」於是方樂年決定先消除景紹楷的罪惡感，請客這招更是百用不厭，「我要半夜雙倍起司牛肉堡。」

聞言，浴血的景紹楷笑了，一掃將好友拉下水的陰霾。

「聽起來太罪惡了。」

「那又怎樣？我就胖。」

景紹楷總是無法理解，自己笑起來有多好看。兩人拌嘴途中，方樂年悶悶地想，而後優雅地打了個噴嚏，在享用起司牛肉堡前，他們得重新洗過一次澡才行。

順道一提，陸謹言獲得了麥當勞大薯和可樂。

「為什麼景紹楷只有玉米濃湯！」

「你忍心半夜讓他喝可樂，隔天加碼跑步到中暑嗎！」

縱然一人一鳳凰在景紹楷面前高分貝爭吵，現任家主拿著小湯匙，舀了一勺溫熱的湯，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有強勢漂亮的朋友和心地善良的小精靈在，這裡的夜晚便不再過於寂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