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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裡的高塔




他擁有一頭長得能夠當作上塔工具的長髮,與美麗而深邃的棕色眼睛。
亞絲准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森林附近、只要走半小時就能到的高塔上,他總趴在木製窗口,用羨慕的眼神望著外頭的世界。

起初不敢對話的,直到對方先發現了亞絲准,高聲朝自己打招呼:「我、我看你很久了,你好啊!」接著放下自己長得驚人的頭髮,讓亞絲准上塔做客,兩人才熟絡起來。

遠看還以為是位少女,直到對方開口訴說自己的性別,亞絲准才驚覺原來對方是男孩子,他說自己一直以來都被當作女性來養育,直到看了某本書,才隱約查覺自己是雄性。

他的臉上長了些暗沉的瘡肉,偶爾還會流膿與水,第一眼看上去就像個無比醜陋怪物。
亞絲准一開始有些害怕,但在認識他後,外在的缺點也就算不了什麼了。

他對名字沒什麼概念,因為他只和母親相處過,兩人獨處時通常只會叫「你」、「我」,很少叫到彼此的名字。
「如果沒記錯的話,我的名字叫做勒沛。」他在紙上寫了自己的名字,並擺到亞絲准眼前,露出了笑容:「因為不重要,我都快忘記自己是什麼名字了。」

之後兩人經常在一起聊天,勒沛的母親也知道這件事情,並很歡迎亞絲准的來到。

沖了壺紅茶與兩個小杯子,偶爾有小蛋糕、餅乾搭配,兩人就能聊一個下午。
勒沛經常會問些很基本,但亞絲准卻答不上的問題。

「雄性和雌性有什麼差別嗎?」從未踏出塔的勒沛沒接觸過其他男性,只透過書本認識,或者在塔上偶爾看見一些路過的雄性,他疑惑的問著對方:「他們臉上會長毛,有個形容詞是『壯碩』,身上都有叫做『肌肉』的硬肉?既然我是雄性的話,為什麼我沒有?」

「亞准有看過,那個、臉上長出的毛叫做鬍子,很壯的話,就是、因為有做很多很多運動,然後又吃了很多很多肉,所以身體就會變得硬硬的。」對方一下子問得太多,亞絲准認真的回答,但卻有點跟不上節奏:「唔、你沒有運動的話,應該不會長肌肉。」

「母親常說我『漂亮』,但那個詞不是雌性在用的嗎?亞絲准,我真的是雄性嗎?」

「漂亮也可以用在男生身上吧,唔、就像,就像有些女生也很帥氣。」亞絲准努力的回答,而對方臉上的疑惑卻絲毫未減。

「可是我喜歡雄性,那還代表我是雄性嗎?」勒沛滿臉困惑的問,而亞絲准卻愣住了,呆望著對方沒有回應,於是繼續說:「雌性喜歡雄性,雄性喜歡雌性,母親說除此之外都是不可能的,可是我真的喜歡雄性。」

勒沛喜歡上的人,是最近總會來附近打獵的黑髮男子。
他也說不上是為什麼而喜歡,但自從第一眼看見對方後,就被那抹身影給吸引住了目光,腦海裡也被黑髮男子所佔據。

勒沛看過很多母親的愛情小說,他幾乎能肯定自己在意著黑髮男子的心情,一定就是愛情了。
但又聽母親說,只有雌性才能吸引雄性,他這段時間內想了很多種方法,卻沒有一樣能讓他擁有「能夠喜歡黑髮男子的性別」。

「亞准覺得,勒沛喜歡什麼性別的人,跟自己的性別沒有關連。」亞絲准思考許久,才想到這個回答。
雖然是這麼說,但亞絲准還確實沒看過同性間互相喜歡的事情,她自己也不太確定說的是否正確。

「如果、如果喜歡的話,亞准覺得要好好把握,因為這樣的心情很可貴。」因為對方或自己什麼時候會死掉也不知道呢。

亞絲准說完,對方卻安靜得毫無反應,於是抬起頭來,卻剛好望見對方淚水盈眶的模樣,晶瑩的淚光在對方深邃的棕瞳間打轉。她什麼話也沒說,因為搞不懂對方為了什麼而哭泣,雖然想安慰,卻不知道怎麼做,只能愣著看向對方的臉。

「......謝謝你,我已經決定好了。」勒沛只回了這句話,像要掩飾自己再明顯不過的哭泣表情,低頭啜飲著紅茶。

那天過後,亞絲准就沒看過勒沛的身影了,就算在塔下高喊對方名字,也沒有任何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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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你這樣的怪物,早知道就不要養了,都長得這麼醜了,還是別出去丟人現眼。」
母親是愛著我的,但因為我太醜陋,不值得這份愛,所以常常被她打罵、被他關在高塔上,因為母親的殘忍對待,雖然她供我吃住,卻仍忍不住恨著她。

不懂自己這樣醜惡的怪物是為了什麼而存在。

外面的世界很廣闊,書上記載了很多關於外頭的美好,而我的世界卻狹窄的只剩下這座塔與母親。
每當我透過窗,看見外面的森林和草地,藍天白雲與鳥兒,或者偶爾經過的人們,就感到一陣空虛與孤獨。

特別是在看見那位有時會經過的黑髮男子後,思慕的心情在高塔的距離下變得絕望。

和外界沒有任何接觸,直到我叫住了那個女孩。
她擁有一頭和我一樣的金髮,紫藍色的眼裡總熠著孤獨的神色。

那個女孩她叫做亞絲准,今年八歲,雖然擁有了外頭我所羨慕的一切,身邊卻沒有親人。
「亞准有奶奶的,雖然不是親奶奶,可是、可是對亞准很好。」雖然說著說著就微笑了起來,但眼底還是蒙著厚厚的寂寞。

她喜歡這裡的紅茶和餅乾,所以經常會來到這裡,而她總會靜靜的聽著我說話,偶爾才會開口講講自己的事情。

亞絲准是生命中,第一個羨慕我、稱讚我的人。

「和母親住在一起真好,亞准好羨慕你。」她這麼說著,邊投以歎羨的目光:「而且、勒沛的頭髮好長好漂亮。」
她總是不經意的說出能讓我重視一輩子的稱讚話語,彷彿每當她讚揚了什麼,那件事物就會變得珍貴且有價值了起來。

所以、當她對於我的戀情給出建議「如果喜歡的話,亞准覺得要好好把握,因為這樣的心情很可貴」後,原本想著只要能在旁注視著就很滿足的我,才開始正視自己這份「可貴」的感情。

原本心裡總覺得就和母親說的一樣「這麼醜,就別想東想西了,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是危險的,沒人會重視你的想法。」
在說出自己喜歡雄性,並得到亞絲準的回應後,我頭一次覺得自己的感情值得被自己所看重。

就這一次就好,儘管我長得很醜陋,也想要把這份「可貴」的情感表達給他知道。

「......謝謝你,我已經決定好了。」下定了決心的我,在打散先些日子的迷惘後,心情無比的輕鬆。

因為聽過黑髮男子和同行人的對話,我知道他住在城裡,在打定主意後,我直接收拾了行李,在臨走前割斷了留了十七年、從未剪斷過的長髮,便離開名為家的高塔。

離開前看著桌上的紙筆猶豫了一下,但怕被抓回塔上,最終還是沒有給母親留任何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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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是收了行李,但也只在肩上掛了條母親贈與的編織圍巾而已。
他從來沒有獨自踏出過高塔,雖然有些恐懼,但還是邁出尋找黑髮男子的步伐。

才走沒多久,雨就落了下來,啪搭啪搭的打在樹葉上,也啪搭啪搭的拍打在勒沛身上。
雖然雨滴打濕了他的衣服,但這卻是他十七年來,頭一次被雨淋到,發現新事物的興奮感充斥著他。

從未體驗過踏在泥土上的感覺,樹木與草地的香氣也是頭一次聞見,地上還有長著仍活著的鮮艷花朵,而灰濛濛的天空在頭頂上變得寬闊無比。走在雨中,濕髮沾黏在臉上變得有些狼狽,衣服也被泥水染得汙穢不堪,但他不介意,因為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新鮮有趣。

還沒離開森林,卻在點點雨聲中,忽然聽見了那朝思暮想的男子的聲音,還是那爽朗的笑聲,勒沛心頭一緊,驀然回頭,正好和黑髮男子對上視線。

「啊、」他想說點什麼,喉嚨卻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上膛的聲音驚動了樹上的鳥群,勒沛在胡亂拍動翅膀的鳥旁,錯愕的望著獵槍托緊貼上臉頰、正在瞄準自己的黑髮男子。

——是瞄準我的?

勒沛想阻止對方,但身子卻晃得每往前一步,就快要跌倒,視線在雨中被切割得歪歪斜斜。
他不懂為什麼要瞄準自己,自己明明什麼事情都沒做。

「怪物。」男子低語,這句熟悉的咒罵竄進勒沛的耳裡,他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不該出塔了。

心裡一陣苦楚,勒沛清楚地從獵槍前端的準星,看見了男子那憎恨的眼神,扣動板機開火的瞬間,勒沛只感覺到額間發熱,身子被一股力量撞著,雙腿支撐不住地向後倒。

「這圍巾不屬於你。」男子走向勒沛,將母親送的圍巾從脖子上扯開。

回過神來、疼痛的感覺才蔓延開來,灼燒著一片混亂的腦袋。
視線被血紅給染滿,這是最後一眼,能看見林間的天空,暗沉沉的注視著勒沛。

——母親說的對,我不適合外面的世界。
最後的心聲,連同意識被埋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他彷彿能聽見誰在嗤笑著這齣怪物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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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村里的砍柴人說最近森林裡總會聽見陰森可怖的聲音說:『萵苣、萵苣,把你的頭髮垂放下來。』嚇得他跑回村子裡呢,但我聽到滿想笑的、呵呵…總之,又是一起事件呢,不知您是否有興趣呢?」愛麗絲微笑著,望向亞絲准。

而亞絲准只是揚起苦笑,良久才開口:「...亞准也在等萵苣再放下頭髮呢。」






【END 】 (2015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