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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已經喜歡上黑澤了,他停不下來,也沒有辦法承受自己某天失去黑澤的愛。 戀愛有如滾動的石,直到粉身碎骨都不會停止。這是安達清漫長生命中初次的戀愛,他太過小瞧戀愛的困難,以致當他回過神來,進退都已是深淵,他無法再回到不喜歡黑澤的時期,又怕再往前一點,就是失去自己;腳下的壤土同時一點一點崩析,催促他做出決定。 「我會變好的、我會變自信…」酒精將他的腦子搞得一團混亂,他只顧著哭,說不定還哭得很髒。安達感覺自己的眼淚很燙,而黑澤溫柔的幫他拭去了。安達蹭著黑澤的掌心,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透過淚花視線去看黑澤的表情。他胡亂的承諾著、哀求著,只想要確定自己還有被黑擇優一愛著的資格:「我喜歡黑澤…喜歡我好不好……讓我喜歡好不好……」 「好、好、清要怎麼樣都好。」黑澤一遍一遍的哄著,將安達擁進懷裡。他人生中初次如此手足無措,不知道要肯定安達,還是告訴安達,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不論怎麼樣他都會愛著他。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同意安達的要求,只要安達能夠快樂,就算安達要他別再愛他,他也會說好。 大概是耐心的安撫終於起了作用,也可能是安達終於哭累了。他沉沉的墜進了黑澤的臂彎裡,還緊緊抓著黑澤不放。黑澤親了親他哭腫的眼睛。 「那、那個…」被迫目睹了一切同學有些慌亂的開口,黑澤才終於想起來有這個人的存在。對方似乎失了分寸,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只是:「…我幫你們叫計程車吧。」 「那就麻煩你了。」黑澤很快的調整好狀態,微笑著和對方道謝,但是眼底沒有一點笑意,又或是說他已經沒有餘裕去給安達以外的人一點柔軟。他抱著安達站了起來。 在送他們上招攬計程車的時候,那位同學又說:「我不知道安達他、你們…」 「沒關係。」黑澤果斷結束了對話。安達以外的人的想法並不重要。他不知道安達的想法,但他的世界很早前就已經將安達的順序排位在至上。 計程車門清脆的關上,黑澤沒有再去看那個人的臉,他向計程車司機報了自家的地址,隨著車輛駛動很快的連對方長什麼樣子都忘了。 街燈像是逡巡的魚,一下竄入車窗,在兩人依偎的身上泅泳一遍,又往他們身後的斑斕的夜色游去。安達睡得很沉,但睡的並不安穩,黑澤貪戀的親吻安達的髮漩,用盡全力感受安達在自己懷裡的重量、體溫、心跳,與瑣碎的夢囈。 他是不是還在說喜歡自己呢?他是不是夢到了自己呢?黑澤痛苦地考慮著。等到安達酒醒後,他應該要怎麼辦呢?他們要為此談談嗎? 要給安達準備水、毛巾、解酒藥──現實的考慮闖進黑澤的思緒,即使苦痛,他也沒有忘記過要對安達充滿憐惜。 因為已經深愛入骨了;黑澤優一的世界從安達也選擇了自己開始、不,甚至是更早之前,就早已汰除愛著安達清外的其他選擇了。 他慎重的考慮過生為人類的卑鄙或高尚、時間、社會,或是性別,都未曾能夠成功阻止黑澤對安達的喜歡,他數度想過放棄,但最終那份感情,仍是固執的蔓生,他依舊在有意識明確的情況下,選擇了懷抱了痛苦與戀慕,最終只能勸服自己將之矯飾成不同形式的暗戀;告白的時候、第一次分手的時候,他都只是徒勞的意識到的自己其實毫無退路。 而現在、自從他得以與安達執手相親後,他也已經喪失暗戀的能力了;儘管他仍堅信,如果自己讓安達痛苦、或安達開口結束這段關係,他會讓自己放手──但連暗戀都無法的他,也一定會死;當倖存仰賴蛛絲垂青,萬劫不復那麼容易。而他已經沒有能力在被安達愛過後獨自活下去了。 如果可以了話,如果可以了話──黑澤放任著自己的卑鄙願望,像捧著神明一樣,對著安達祈禱:求求你繼續喜歡我。我願意為你落入地獄。 + 踩著沉重的步伐,他走進續攤的小店。 「唷──好慢啊你──安達安全回去了嗎?」老友看見他走進來,關心卻是已經不在場的那位。 「安達他、安達他──」他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只能喃喃自語,讓在坐的其他人都十分緊張:「安達他交男朋友了!!」 「欸──真的嗎?」座位上的女孩子驚叫起來,那個因為太過純粹,所以大家有志一同決定要好好保護的安達,有對象了?難不成:「是那個來接他的人嗎?安達剛剛一直稱讚的同事?」 「而且對方超帥的!」他用力的強調,就算都身為男性、不,就是因為都身為男性,他完全折服在對方那種不造作的帥氣下。 「哇啊──那安達會不會被騙啊。」有人擔心的說,當年就是因為總是有些心懷不軌的傢伙,他們才盡量避免安達參加一些無意義的酒會;當然,安達一喝醉,就可愛到讓大家束手無策也是原因之一。 「應該是不會啦,你不知道我剛剛都看了什麼──」他大口喝了杯啤酒壓驚,也不管那原來是誰的:「那個人感覺就超喜歡安達的,超沉重那種。」那句喝斥跟離開前的幾個眼神,還讓他不寒而慄。 「那以後安達會不會更難約出來啊──」最喜歡可愛事物的女孩子惋惜著說,然後責備在場的他人:「都是你們啦!安達好不容易才出席一次!為什麼要灌他酒啦!」 「就感覺他好像有對象了……想要八卦一下…」罪魁禍首被罵的瑟縮起來:「你們明明也很好奇吧!畢竟好久不見很想知道啊!」 「可是安達最後哭了啊!」某個人義正嚴詞的說。想到上一攤結束前,安達啜泣的樣子,每個人都揪心了起來。 「之後去道歉吧。」團體中,最可靠也最有常識的那個人說:「不管是為了什麼,都不應該強迫人喝酒,也不應該讓安達那麼傷心。 「嗯。」加一。 「的確。」加二。 「也要跟男朋友先生道歉。」加三。希望他們不會吵架。 「可是那個人很可怕耶…」他懦弱的說。雖然才見了一面,但那份執著,真的讓人印象深刻。 「雖然是帥哥?」有人只看臉,所以重點錯。 「因為是帥哥,所以感覺更可怕了。」這是他的結論。 聽說是個又帥又沉重又可怕的帥哥,有人不免為安達擔心,這麼提議:「要不要跟柘植打聽看看啊。」 「那傢伙最近在忙他自己的戀愛,不要去煩他吧。」本來打電話給柘植,卻被用有戀人了要避嫌、叫他打給黑澤的那位同學提供自己的情報。 「欸──?」某個人驚呼。 --- 黑澤幫安達洗了澡,換了衣服,醉倒的安達表現的很溫順,因此照顧他並不困難;酒氣跟食物的油氣很容易就洗掉了,可是安達哭紅的眼角卻洗不掉。 在將安達放上床,蓋好被子,黑澤起身要讓自己去靜一靜的時候,安達醒來了。 「抱抱。」安達說,眼淚洗過後,黑色的瞳仁非常清澈,可是眼尾依然還有哭腫的痕跡。安達看見黑澤沒有反應,抓住了他的手,十分堅持,又說了一次:「抱抱。」 黑澤拿他無法──黑澤優一什麼時候拿安達清有辦法了──只能坐上床,把安達抱進懷裡。他的情緒還沒平復,因此這個擁抱是甜蜜中帶著疼痛,「自己無可救藥地愛著安達清,並三生有幸被安達回應」的事實總是讓他從生活中的小事中輕易竊喜,但「這或許會造成安達的痛苦」又讓他感到罪過。 「喜歡…黑澤…喜歡…」伏在黑澤的心臟上,黑澤規律、灼熱的心跳聲使安達感到安穩。他又開始復述那一句造成今夜風暴的詛咒。只是他這次講的堅定不已,純粹而無關個人意願,只是強調事實:「黑澤…喜歡…」 「我也喜歡你。」黑澤說。心口被壓住,其實是很沉重的。但對象是安達,他毫無抱怨;安達的重量,與其說是抱怨不如說是安慰。至少他還在他的懷裡。 「真的?」安達問,對他眨了眨眼。接著又低頭向他的心臟問了一次:「真的?」 「真的。」黑澤說,手掌搭上安達的後頸,手指輕撫頭髮與脖頸的交界:「我喜歡安達。」 「再說一次。」安達將自己全部的重量都交給黑澤,黑澤想要對他做什麼都可以。他揪住黑澤胸口的衣服布料,向黑澤提出黑澤平常常做的要求,作為交換,他又說:「喜歡黑澤。」 「我喜歡安達。」要他說幾遍都可以。他的愛情只會隨著傾訴積累,而非削減:「我喜歡安達。」 所以,他應該要處置這份越漸增厚的愛情?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安達厭倦前向他一遍一遍的訴說。 「我喜歡黑澤、喜歡。」安達又說,黑澤每說一次,他也重複一次他的版本。 單調的句子反覆發生,平凡無奇,既是宣告也是承諾。他們就像是在交換晚安吻一樣,重複傾吐。直到某一刻安達打了個哈欠,而黑澤親吻了他的額頭:「睡吧。」 「喜歡黑澤。」安達閉上眼睛,但不放黑澤走。他此刻都沒有,能用來留住黑澤的,只有緊攢的雙手與他的喜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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