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宮治半夜起床時在廚房裡逮到了躲在冰箱前偷吃的小狐狸。

「⋯⋯怎麼又是你。」他說。但他說的不是他本以為的那個你而是另一個你。這話聽起來有點抽象，讓我們倒過來重聽一遍。

「咕嗯？」

那隻狐狸驚慌地睜大眼睛，金棕色的瞳孔裡淺棕色的虹膜與漆黑眼珠都縮成了小小一個點，他咕嚕一聲吞下剛才滿滿塞在嘴巴裡的鐵證。

罪證確鑿。

「你又是從哪個時間點來的啊。」

宮治嘆一口氣蹲下身，伸手撫弄那人金燦燦的短髮。他的頭髮比起現在更留長了一點，卻因為只有染色而沒有漂燙顯得偏短。細碎的劉海落在他的眉間眼前，他用兩根手指頭輕輕撥去，指尖滑過睫毛掃進他指縫的搔癢觸感，然後轉向他的眉尾。

他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耳尖。

那裏有些紅了。只有一點，只有宮治可以看得出來。那隻狐狸張嘴欲言，一個「治──」字被他悶回喉頭只剩下一個淺淺的半音。他張開嘴巴看著他，宮治可以看見他兩排雪白色的牙和一點深紅色的舌床。這個侑是比上次那個更年輕一點的，宮治這麼想，他還沒有吵過架那個。

不過就要快了。

「老媽以前也沒餓過你吧，怎麼還是喜歡半夜出來找東西吃。」

「我不──」

「算了多吃點吧。」宮治伸手揉捏他的耳尖。力道不大不小，效果立竿見影。對方縮頭躲避他的碰觸，不一會卻又湊上身來，眼睛裡面亮閃閃的倒映僅僅屬於他的光，宮治該死地喜歡那個。

在以前或者現在。

十五歲、十六歲、十七歲的他。上回的侑悶頭撕扯他的布丁杯時眼角還泛著一圈紅，不曉得是他氣的還是他以其他方式惹的，哪個宮治都不覺得意外。再上回和上上回還有更小的，有的時候治沒發現，早上才看見冰箱門上貼了字跡歪歪扭扭的一張紙條，好難吃，為什麼飯糰裡要放梅子啊？我最討厭梅子了！治把那張紙條給揭下來放進櫥櫃下的小紙盒裡。他不期待那個人會發現，畢竟對方一直以來都很遲鈍。

一直以來，所以在他啃上他的嘴唇時才會看似驚慌地睜大眼睛。侑向來是他們之中更蠢的那個，這點宮治從不質疑，反過來的情況也是一樣。他舔過他的口腔一圈，扣緊他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對方遲疑地將他的舌頭也碰觸上來，點了點他的舌尖。

他們一起做過很多事情，接吻算是最後一個。最後一個、其餘那些都能被稱作為雙子之間不恰當的肢體碰觸，深夜躲在被窩裡或洗澡時間在浴缸裡的互相喘息，貼緊的身軀，潮熱的水氣。侑伸舌尖來碰他的嘴，但那只像小動物之間親暱地以鼻子貼觸鼻子打聲招呼，宮治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那個。

他想要於是他也得到了。治從不意外，他想要的東西就是侑想要的，而他想要的東西一直以來都會得到。

他想要的一切都來自於他。

「你幾歲啊治？」他看起來還什麼都不知道。「你看起來好老，咦！這個是什麼？你買大冰箱了嗎？上次那個飯糰口味比較好吃，你該多做點。」

「我的歲數跟上次你見到我時一樣。」

「那好無聊欸！」

宮治說謊了。他比上回的侑見到他時還年長了一歲又零五個月。但上回的侑半點不想跟他講話，還咬了他的手腕一口。那圈淡淡的齒印過了一兩個月才消，治希望它能停留在那裏更久，但一如以往的，他想要的一切都來自於侑，其他不然。

時間在他身上流逝過去，那並沒有任何意義。

治的指尖由上往下滑過去，滑過他的臉頰肩膀、脖子背脊，輕輕點過他線條流暢的手臂然後攥住他的手指。侑的指尖摸起來又暖又涼，一如既往，他把那些手指攥得都更緊了一些。

侑張著眼睛不能理解地看著他。那無所謂，治也不想他能理解。

他只是想如果一次──僅僅、僅僅只有一次。再過兩週就是他們的生日，他的生日。與他同生共死（但那只是理想狀態）的那人已經不在現場，一直都不在。宮治吞下喉口滾燙的腫塊，另一隻手圈上了他的背脊。

他把他的後腦勺扣緊然後拉進一個吻裡。

這次的話留下來，他這麼想。

留下來跟我在一起。

五歲的侑只知縮在他懷裡，七歲的侑說他怎麼長得那麼高。十一歲的侑說你去哪了，晚上的動畫節目快要開始了。十三歲的侑已經開始想著染頭髮，還想其他很多事情。他說他要跟他一起一直打排球一輩子，他從沒有說出口但是宮治知道。

十四歲，十五歲，十六歲的侑。十四歲他們畢業了，考上了稻荷崎。十五歲侑第一次學會在被窩裡和他握住彼此的性器。他們做得磕磕絆絆，其中夾雜數不清的怒罵、指責和很多，很多的喘息。侑在高潮臨近之際叫出了聲，牙齒深深地咬進去他的肩膀裡。

他不知道那時候治第一次自慰時看的是鏡子裡面不屬於他的臉。

十六歲。他們上床但不接吻，沒有人這麼想過。所謂上床還只停留在彼此手淫，沾了滿手黏糊糊的液體再嬉鬧般去貼彼此的臉。侑給他舔過幾次，他不喜歡，主要是不想讓自己太快射出來。侑的技巧也稱不上好，胡亂舔舐還有好幾次都拿牙齒去撞上他的柱身，疼得他只想揪緊一把胯下那叢金色頭髮、看是把他推開或者更往底下拉都隨他高興。

侑在床上很乖，儘管嘴巴吵得要命。他會很黏人地把四肢手腳都跟長在宮治身上似地往他身上扒，黏呼呼地去咬他頸子。他學會在他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時踹他是在那之後的事。他們還沒滿十七歲，還沒吵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架，還只在球場上跟球場下小動物般地打架，爭吵，或者在沒人看見的時候把嘴唇或手指貼上彼此的性器，打鬧似地轉圈輕繞，或者因為腎上腺素的蓬發（而那一切都是藉口）飢渴地去咬彼此的下巴，或者再搭上一點撕扯嘴唇的動作，好像他們就連性愛都非得見一點血。

十七歲宮治吻了他。那是他們的最後一步。他們用手、用嘴巴、用腳掌或用腿。等宮治真的上場時侑一瞬間就被他給疼出眼淚。但是他動也沒動，咬著嘴唇揪緊手下宮治的枕頭趴在那裡，像是等他授種的小獸，雙腿併攏接著被他用雙手緩緩打開，挺直了膝蓋曲起背脊使得臀部高高翹起，一整條的修長筆直的脊柱。治用他的指尖輕輕撫過，一節指肚陷進腰窩。

他們做愛，很多很多的愛，儘管那並無法也不曉得是否能以各種方式稱之為愛。他們嚙咬、啃噬，用牙或者用指甲。不管是用什麼方式都鮮血淋漓，話語與眼神同樣傷人，那怎麼能夠有資格被稱之為愛？

從骨血裡頭帶來的愛。生長在那裏面，有如絲線一般密密縫合填補，血肉和血肉黏合在一起的愛。

現在那份愛還在，被埋在六尺下的地底深不見底。從上次以後過了一年六個月又零五天。宮治還活著，謝天謝地，如此可悲。

他把侑的腦袋給扣住了。十五歲、十六歲、十七歲的侑。十五歲的侑還有跟他一樣明亮的眼神，在他來的時候偷走了他冰箱裡為了隔天準備好的蛋糕，在那上頭留下一個無法被忽略的不大不小的缺口。

圓缺的東西無法再次被完整，但宮治不在乎。蛋糕不是為他自己準備的。他把蛋糕放進去，拿出來，沒吃任何一口就又再度放回去。那不是一種儀式。他只是試圖遺忘，卻又再一次地回想起來。

這回他想那是最後一次了。

最後一個年齡層的侑。和他一起，閃閃發光的侑。之後的治與他不再見面。因此收回前言，他總是能從宮侑那裏得到一切他想要的東西，反之亦然。

十九、將滿二十歲的宮治在手機裡收到的是一則死訊。他把手機摔落地面，再拿起來時螢幕已經結上蜘蛛般的網。這裡的宮侑是一場幻夢，宮治不想要讓他走。

於是他想那是最後一次了。

他在他的嘴唇裡對他說，這次留下來陪我。

我們可以一起過生日。

十六歲的，即將被他傷透了心但那還沒發生的侑把臉貼在他的懷裡，不明所以但用另一隻手拍著他的胸膛，小小聲地說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