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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獵戶座不是一個無法忍受沉默的人。

  比起加入群眾七嘴八舌的討論,更常獨自留守家中渡過的童年令他不會因久坐在書桌前複習占星學發展史而顯得坐立難安;在其他家庭的小孩糾纏著家中長輩,試圖從他們嘴裡挖出更多驚險有趣的昔日往事的時候,他也不曾為了在寒冷雪夜獨自待在庭園擺弄望遠鏡而感到孤單寂寥。

  他一直覺得這樣挺好的,安靜的氛圍有利於專注心神進行學習,家裡的大人亦毋須為了照顧他而在事業與家庭之間分身不暇。加上他的起居飲食都有蛋塔幫忙打點,住在隔壁的諾諾和愛特三五不時便會來找他玩,日子過得一點也不單調無聊。

  回顧自己的孩提時代,如此的平安順遂,花費泰半光蔭與沉默為伍並沒有為他的人生帶來任何不快或是遺憾。


  但截至現在他才懂得,他向來適應的沉默,原來能夠令人感到如此難熬。


  靠牆而立的老爺鐘繼續擺動它老舊的鐘擺,為無聲流逝的時光敲出規律的拍子,偶爾掀起的沙沙翻頁聲成了伴奏。
  陪伴著獵戶座渡過無數日夜的這些聲音,彼時卻從親密的夥伴轉化為無情的敵人,一遍又一遍刺激著少年的鼓膜。它們朝歇力將專注力投放在艱澀文字上的少年叫囂著,不住逼迫他正視此刻待在書房裡的、並不僅有他一個人的事實。

  那個他所無法忽視的存在。


  抿起唇線,獵戶座終究還是抬起了眼簾。
  然後他疲乏地發現,自剛才他所感受到的壓迫感,確實並非源自於他的自我意識過高等一類的理由。

  那雙眼睛非常深邃,就像是未有獲得繁星眷顧的夜幕,深沉得不帶一絲光亮;然而淺泊的虹膜色調卻又與此恰恰相反,是好不澄澈出彩的顏色。
  亦是每當他照鏡子的時候定會捕捉到的顏色。

  可是自己透過鏡面觀察自己是一回事,承受他人的打量眼神又是另一回事。
  毫不間斷的注視令他感受到脅迫性,他以為自己只要率先移開目光就能夠予以擺脫,結果對方對此全無知覺,依然一眨不眨的,不掩飾也不忌諱。


  無論是誰,被這樣子一直盯著看也會不適的吧……?
  修剪整齊的指甲不安地輕刮起書頁的一角,心中一道小小的嗓音對獵戶座如是說著。
  呼吸會如此耗費力氣,胃部會似是被人捧在手裡拿捏著般絞痛,全都單純是基於對方的舉動,並不是因為對方這個人本身,也不是因為……


  「……請問,目前為止有任何不明白的地方嗎。」
  現在是夏天,可當他開口說話的時候,胸腔卻像是被灌入滿滿的冷空氣一樣刺痛。

  坐在對面的人還是在看他,什麼話都沒有說。
  獵戶座稍稍斂下眸,讓自己的視野下移至被對方捧著的那本精裝書上頭。
  他望著午夜藍色書皮上龍飛鳳舞的銀灰燙字,在心裡默唸了好幾遍《追尋睿智抑或盲從潮流:古典占星學與近代占星學》這則書名。
  很清楚這項行為毫無意義,可是禁不住想要這樣做。


  時鐘的指針仍在跑。
  莫名的僵峙持續了一段時間,最後仍是他開的口。

  「……入門書的內容比較傾向基本知識與概念的灌輸,或許會花上較多的時間,只是我想比起口頭講解,專注消化書中的解說會對你更有幫助。」
  獵戶座低低說著,闔上攤在自己桌前的講解用筆記。

  那是他這幾天花時間整合的筆記,自從母親對他提出那項要求以後。
  教導面前這個人有關天文與占星的知識,這樣的要求。


  只是個人準備的筆記不會比專門書詮釋得更為清晰,所以獵戶座還是從一整排的書架上挑了數本他認為合適的書本,然後交給了對方,待人有需要再協助說明。
  如此較為妥當,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如果有不理解的地方,可以在把書看完之後匯集整理,屆時我會努力解答的。」
  既然採用了這樣的方式,那麼自己在中途或是最後再提供幫助,結果上沒有太大的差異。


  回應他的依舊是沉默。
  獵戶座只能再次抬眸。
  不然他無從確認對方的反應,還有是不是理解了……

  他的……意思。


  他沒有違背了母親的要求,況且母親也未有限制他要採用怎樣的教學方法。
  他只是覺得以自己目前的學識不足以勝任這項委託,因而使用了和自己在學校與同學一起溫習時稍微不一樣的方法。
  只是這樣子……所以沒有需要抱持著……抱持著……

  ——那種沉甸甸的,他不懂得形容的心情。


  獵戶座靜靜望著那雙從未透露過任何思想訊息的眼睛,等待了片刻,努力不中斷這場眼神際會。
  直到他以為對方不明白自己的話,或是……的時候,他使喚自己的右手覆上筆記本的封面,準備再一次的翻閱。

  然後他看見對方幅度明確地朝他頜了一次首。



  ※


  一切的開端源自那一天。
  自霍格華茲歸家渡過暑假,獵戶座在某個早晨享用早餐的期間,看見牆上掛鐘刻有母親名字的指針從「旅行中」移動至「家中」的位置。於是他跟隨著急匆匆奔下樓梯的蛋塔打算下樓,只是沒走了幾步,他發現自己忘了放下手裡的餐叉。
  當他稍後步下台楷的時候,看到的是家庭小精靈畢恭畢敬地接過女主人褪下的旅行斗蓬的一幕。

  「接下來,先幫忙把行李搬進客用臥室可以嗎?之前麻煩你重新打掃一遍的那一間?」垂落的指尖輕點上褐色大皮箱的邊角,他的母親南冕座.歐西里斯笑意盈盈地囑咐著蛋塔,後者幾乎是用撲的一頭湊到行李旁邊:「好的夫人!蛋塔知道了夫人!」

  南冕座滿意地點點頭,接著獵戶座看見她偏過身,朝後方敞開的潔白木門輕喚:「我們的家庭小精靈,負責打點飲食起居,有任何需要可以吩咐他沒關係——哎,你可以直接進來了?」


  這是獵戶座和那個人的初次見面。
  
  他記得當時對方身披著另一件旅行用斗蓬,然而布料的用色為何他卻全無印象,甚至過了老半晌,他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對方的一頭短碎髮是一種極淺的金色——當時奪去他全盤專注的,就僅有那抹他最為熟悉的色彩。

  事實上也過了沒多久,母親在再次轉身的時候,就馬上捕捉到了自己的身影。

  「噯?你也下來了嗎?正好可以介紹一下。」
  他聽見她這麼說,於是他順從地往前站了一點——懷著滿腹他也不知從何而來的忐忑。

  不過他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這是我的兒子,獵戶座。」
  南冕座對身旁的男孩說,豐潤的唇慣性勾起淺笑。


  再來就是。
  「獵,這是你的親戚——」


  接著母親有沒有往下說了點什麼,他幾乎全忘光了。
  那一刻,只有一個名字深深嵌進了他的意識,像是一根燒紅的烙鐵,自此無法抹滅。



  「——天蠍座。」



  「——天蠍座.維托斯巴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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