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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母親一雙纖細白嫩的手指，以及那宛如冬日午後陽光溫暖輕柔的笑容。

母親是擁有二分之一英國血統的日本人，一頭漂亮亞麻色的長髮還有那寶藍色的雙眼，也許是因為是家中最小的成員，蓮的童年幾乎都與母親渡過，跟著母親在好似童話故事中，大莊園的自家宅院一角中輕渡時光，一整個下午就在兩人世界中渡過。

每每回想起那與母親共渡的童年，連長兄們冷酷的臉都變得柔和許多。

廣大沒有邊的庭院中有一間溫室，那是母親跟蓮的另一個秘密基地，許多不同季節盛開的花種，都在這個魔術空間中爭艷綻放。

母親喜愛花道，從播種到施肥全都不假他人之手，每次花道茶會中總有人好奇問起，母親一臉滿足的神情「男人說每一朵花就像一個女人，但是我認為花就像是孩子，需要人的關懷和愛護。」語畢總是輕撫自己的頭。

那時小小的蓮只認為母親是最美的花，他想母親應該就是，那秋冬盛開的雲裳仙子高雅純潔。

神宮寺蓮認為女孩就像一朵朵花兒般，散發著不同香氣、姿態，也讓他不自覺得想要與不同女孩相處，花總是要自己栽種過才知道它的特性，沒在最寒冬的時節遇到梅花，就不會知道它是如此盛開，沒有被玫瑰花刺螫過，就不知道它是如此的高傲… …不知道極少需要照顧的仙人掌也有曇花一現的美麗。

唯獨他，神宮寺蓮第一次遇到了如同菊一般細緻、高雅的人，那一種自骨子中散發淡然氣息，一種又高傲又寂寞的姿態… …唯獨他聖川真斗，那朵小王子的玫瑰花。


那年夏季出奇的炙熱，竟也碰上了花的病害，母親溫室中也有許多來不及綻放的花芽都被感染，自根部潰爛的致命病害母親只好忍痛全都拔除，溫室外大片莊園只有朵朵向日葵追逐盛陽。

每年的花道茶會神宮寺蓮都會跟母親同去，交流花藝最後會例行性的請主人家插花，同年夏季的花道茶會恰好是由母親主辦，那天是第一次遇見他的日子。

母親換上了小碎花洋裝，平時隨意挽起的長髮也盤成了髮髻，簡易的裝扮卻更襯托出氣質，一旁的蓮白襯衫加上件西裝小背心，十分得體。

「說那什麼話呢，跟妳介紹。」西野夫人側身領過一個陌生的臉孔，「這位是新加入的愛花之人，聖川夫人。」淡雅的和服，素白的柔布繡上水樣藍的菊，更是襯上她的好膚色。

「請多關照。」語畢三十度鞠躬。

「照顧不周。」母親緩了幾秒才匆匆回敬，似乎沒預料到會這種場合遇到如此盛重的見面禮，蓮依樣畫葫蘆。

也許西野夫人累了隨意問候個兩句就跑去涼椅歇息，「這位是貴公子吧？」聖川夫人莞爾一笑，這時神宮寺蓮才清楚的看見聖川夫人的模樣，淡妝妝點小巧的五官，落落大方卻又不失禮節，天生的美人胚子。

「怎麼看著聖川夫人就看傻了？」茶會上母親抽空問他。

這孩子遺傳了自己一雙會說話的眼，所到的社交場合都是焦點，許多夫人早就私底下探聽著，但第一次遇到蓮如此冒昧的盯著夫人看，讓身為母親的她有些好奇。

正還在懊悔自己怎麼會突然失常的蓮，突然間不知道怎麼應答，一雙寶藍色的眼眨阿眨剎是可愛。

「你是喜歡這種古典美人嗎？」捏上了有些嘟起的臉蛋，想想這孩子對於未來伴侶的樣貌已經開始注意了。

「不是啦。」掙脫母親的魔爪，臉上泛起的紅暈不知道是母親的傑作還是本身的害羞。

「喔，蓮難道不想娶這麼漂亮的新娘子嗎？」蹲下與蓮同高，平時總是酷酷的臉今天卻是表情豐富。

「不是新娘子啦！」趕緊反駁。

「那是什麼？」母親步步逼近。

頭一次看見兒子如此認真思考的樣子，母親倒是高興這孩子某些方面的成長。

「我不知道。」挫敗。

「沒關係，等到你有喜歡的人再偷偷告訴我。」母親親吻上了蓮的額頭，當作是獎勵。

「嗯。」如釋重任，蓮再次揚起了笑容。

「對了這次插花我都給你做主。」母親眨了眨眼，俏皮的笑著。

「诶？」一張俊俏的小臉頓時又堆滿了疑惑。

「這次茶會插花，你幫我拿什麼花我都拿它當材料。」母親笑摟住還在發愣的蓮。

「神宮夫人。」遠處西野夫人喚道。「好的。」母親笑應。

「明白我說什麼嗎？」輕整蓮身上因為擁抱皺了的衣賞。

蓮點了點頭一溜煙跑出了涼亭。

「神宮夫人跟貴公子感情真是好呢。」西野夫人笑說。

「您過講了。」神宮夫人邊笑邊示意傭人換上新的甜點。

「聖川夫人有個兒子，恰好只比蓮小一歲。」西野夫人拿起距離最近的馬卡龍，咬了一口臉上滿足的神情表露無疑。

「真巧。」神宮夫人招呼著其他人用食，不忘端了一盤水果遞給聖川夫人。

「感謝。」聖川夫人笑笑接過。

「令公子沒跟來嗎？」不同於其他夫人，聖川夫人的盤子中只有水果的蹤跡，似乎對於甜品沒有興趣。

「有，不過方才說肚子有點不適，離席了。」

推開溫室的玻璃門，蓮一臉著急，今年的花害讓原本溫室中，該是百花爭放的情景卻顯得有些冷落，剛發出嫩芽的杜鵑花、還在沉睡的百合、未探頭的天堂鳥… …小臉蛋瞬間爬滿了陰霾，與豔陽下綻放的太陽花形成反比。


前年那片大草地還是母親的花園，父親知道母親愛花的舉動，於是在原先花園邊興建了溫室，才把空出的花園做為向日葵的栽種區。不同於溫室中的花需要較多關懷，反而是越炎熱的天氣它越茁壯。

隨便一朵都比自己高出一顆頭向日葵，剎那間神谷寺蓮不知該從何下手，花道基本上只有大型插花才會用到向日葵，母親也從未用向日葵做為題材，搖搖頭想甩掉腦中雜亂的想法，彎下腰、站穩腳，小手握緊了水管粗的花莖、沉下氣，往上一拉，向日葵只是搖了幾下根還是穩穩的扎在土中，不為所動，蓮粗喘了幾口氣，重新調整了姿勢，打算用蠻力先整根拔起再說。

艷陽下斗大的向日葵都遮不住辛辣的陽光，不過幾分鐘白嫩的臉蛋就泛起紅暈，還有汗珠也從額間冒了出來。

緩了幾口氣、深呼吸、沉住氣、準備… …

「你在做什麼！」冷不防的一道稚嫩的威嚇聲，讓蓮整個重心不穩連連退了好幾步穩住平衡，有些滑稽。

藍髮藍眼一臉有些怒氣的孩童直直的瞪著蓮，一雙純淨的眼、深藍的短髮、微微靠攏的秀眉。

「拔花啊！」大聲的回答，無視孩童更生氣的眼神，快步走回依然隨風搖擺的向日葵邊。

孩童也被激怒了，一個箭步向前、小手一張硬是擋在蓮跟向日葵中間。

「妳讓開。」向來事事順心的蓮，今兒卻連連吃鱉使得口氣也不大好。

「不要。」沒有動搖。

「妳要做什麼？」頭一次被人這麼果斷的拒絕，蓮這下子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那你要做什麼？」反問。

「我要這朵向日葵。」語畢，想繞開眼前的障礙物，卻又追到自己面前。

「花不能這樣拔的，而且每個植物都有生命！」明明還比自己矮一些，說話的口吻卻像個大人。

「我再說一遍，我要這朵向日葵，妳、讓、開！」不知道如何推翻她的言論，蓮只想盡速完成母親給的這項任務。

「不讓。」溫溫的，一副吃定你的樣子。

蓮沒有多說，匆匆的閃過孩童，無顧身後的驚呼，小手一伸就摸到了那略微粗糙的花莖，就要一拉。

「不可以！」卻往後一仰。

「這是我家的花不關妳的事！」、「不行就是不行！」最後只剩衣服與泥土摩擦的聲音，有時伴還會隨著孩童稚嫩的聲音，艷陽下向日葵花叢有一小角激烈的晃動著，蟬鳴依舊高聲唱著。


古歐涼亭中，貴婦們隨意的窩坐在貴妃椅上，餐盤上的各國甜點也被一掃而空。

「神谷寺夫人這次妳的‘花道’是什麼呢？」西野夫人放下陶瓷盤，擦手說。

「再等會。」神谷寺夫人笑笑，暗示一旁的管家可以先撤下餐點。

涼亭外只見遠端冒起的小黃花，由遠而近，那是朵燦爛的向日葵跟兩個孩童。

「媽媽！」是蓮。

貴婦們好奇的拉長脖子往外瞧，「抱歉失陪一下。」神谷寺夫人趕緊提著裙襬小碎步跑出涼亭。

她覺得那孩子手中握的不是普通的向日葵，而是奧林匹克的聖火。

「漂亮嗎？」蓮像現寶似的小心翼翼遞上了手中的向日葵，小巧的臉蛋上不只有比向日葵還要燦爛的笑容還有泥土和雜草，一身昂貴的小西裝也弄的滿是雜亂彷彿在土地上激烈打滾過。

「蓮你怎麼… …」蓮左手拿的是向日葵，右手則緊緊牽著年齡相輔的小孩，身上的衣服與蓮相比也好不到哪去。

發現神谷寺夫人的眼光，孩童低下了頭卻看見自己衣服的慘樣，只得漲紅了臉細聲說，「您、您好。」

「你好。」母親緩了幾秒回應。

「怎麼弄成這樣呢？」母親拿出繡有百合的手巾，一雙手徘徊許久，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母、母親。」鬆開被蓮緊握住的右手，膽怯的向聖川夫人喊。

聖川夫人還是帶著淡淡的微笑，左手抬高高過肩頭，孩子緊閉上眼，全身緊繃。

「都是我的錯，夫人。」那白皙的手停在被泥巴沾滿臉頰的蓮旁，寶藍色的眼直接迎向眼神冷冽的聖川夫人。

「非常抱歉，聖川夫人。」神宮寺夫人彎著腰，蓮也收起了眼神，與母親一同鞠躬。

「打擾各位的閒致，我們耽擱太久抱歉先離場。」聖川夫人也回敬鞠了躬，伸手要把孩童帶走。

「聖川夫人若不嫌棄，再讓聖川家做一次東，替貴公子換一身乾淨的衣物。」母親搭上孩童縮緊的肩膀，微微一笑。

「剛剛聖川夫人的花道才說道一半，我可是很有興趣呢。」西野夫人趕緊出來打圓場。

聖川夫人點點頭，「勞煩神宮寺夫人了。」轉身走回涼亭。

「你們兩個活像在泥巴中打滾的小豬。」再轉頭母親俏皮的說道，捏了捏蓮的鼻頭，弄了滿手泥巴。

「對不起，夫人。」孩童的頭更低了。

「先把你們弄乾淨。」母親牽起了蓮的左手，拉起了孩童的右手。

迎上孩童略吃驚的表情，蓮跟母親都回與招牌笑容。


「蓮先穿衣服。」把在浴缸中游得似小魚的蓮打撈起來，披著浴巾底下光著身子跑了出去。

「該你了。」神谷寺夫人向在一旁的孩童招招手。

一雙小手捏著滿是泥巴雜草的衣服，「夫人，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沒關係。」神谷寺夫人拿過一旁溫過的毛巾，往孩童臉上輕覆上。

「生得真漂亮。」羊毛毛巾是髒了，那臉卻是乾淨許多，白皙的皮膚、細長的眼睫毛、湛藍大眼一眨一眨，很秀氣的陶瓷臉。

「诶？… …謝謝夫人。」發現是被稱讚孩童還是禮貌的回答，雖然他不知道神谷寺夫人是覺得自己生得像個小女孩。

「蓮急性子些，希望沒弄傷你。」細細擦拭過一雙修長的手，她想像著那雙手，在鋼琴上穿梭的場景，是如此的協調，可那雙手連指甲縫中都有泥屑，方才的打鬥必定激烈。

「沒有。」小小聲的呢喃。

神谷寺夫人笑笑，她怎麼不知道，自家的孩子火起來是怎樣的性格，這孩子太懂事，多一份不屬於他這年紀的早熟，多了份心疼… …

「還沒問你的名字呢？」母親蹲下身與孩童齊高，那張小嘴明明就張了開來，眼卻看到了躲在門邊的蓮，又闔了起來，眼神多了種冷漠。

「蓮再幫我拿件衣服，給聖川家孩子穿的。」母親順著他的眼光看向蓮，吩咐了指令。

明明笑起來很好看，卻總板著臉，走前蓮不忘在看一遍孩童沒有泥巴的臉，很漂亮。

「真斗，聖川真斗。」孩子眨眨眼，毫無羞澀。

「很好聽。」神宮寺夫人撫上了那一頭藍髮，異常柔順。

小巧的身軀裹著大白的浴巾，光著腳ㄚ站在羊毛毯上，髮梢還滴著水珠。

「蓮，你怎麼拿這種衣服來？」鵝黃蕾絲邊連身小洋裝，蓮的衣櫥何時多了這女孩家的衣服。

「我去請管家婆婆找的，我找不到她可以穿的衣服。」蓮邊說還往聖川的方向看去，毫無防備的迎上突來的眼光，頓時紅了臉別過去。

「天，你別亂跑我去找。」母親拉過被子搭在聖川的身上，見了孩子臉上異常得暈紅，「得趕緊找到衣服，感冒了就不好了。」裹得扎扎實實才離開了房間。

這下只剩兩個孩子小眼看小眼。

蓮打量被丟棄在一邊的洋裝，又看看體積大了一倍的聖川，母親是覺得這洋裝不好看嗎？。

「喂，妳叫什麼名字？」蓮問，後者撇臉。

「妳不喜歡這件裙子嗎？」蓮拉過洋裝提到孩子面前，一雙眼有點委屈看向他。

細緻的臉蛋皺了眉，「不喜歡。」還配著搖頭。

「為什麼？」貼近。

「就是不喜歡。」後退。

「不喜歡這顏色嗎？」貼近。

「不是顏色的關係。」後退。

「那為什麼不喜歡？」再貼近。

「就是不喜歡！」再後退。

「… …妳很奇怪。」嘟嘴。

「你才很奇怪！」紅著臉，這次是生氣。

神谷寺夫人提著衣賞進來時，就只見這兩個小孩僵著的場面，蓮的臉鼓著那孩子生氣的標準神情，聖川家的孩子皺著眉，兩個誰都不看誰。

「好了好了，蓮你先出去。」輕順蓮的髮。

「可是這是我的房間。」這次真的不平，連母親都不挺他。

「蓮可以我一件事嗎？這件事很重要呢。」蹲下與蓮同高，俏皮的眨了眼，「拜託？」屢試不爽。

「… …什麼事？」軟化。

「你去找管家婆婆要她送來熱牛奶。」蓮點點頭，看了眼聖川才跑了出去。

「真是抱歉，讓你等這麼久。」拉開被子，聖川搖搖頭。

看向那抹金髮離去的方向。



最後她還是換上了母親幫她準備的衣服，很好看，可是他還是不明白那件洋裝哪裡出了錯。

「今日的事還希望聖川夫人別介意。」母親拍了拍蓮的頭。

「還勞煩了神谷寺夫人，非常抱歉。」笑笑。

神谷寺夫人趕緊搖搖手。

「那我們就先離去了。」看向身後換了身衣服孩子。

一同欠身，離去。

「等一下！妳還沒告訴我的名字。」不顧後頭母親的追喊，蓮抓住了他的衣角，眼神堅定。

「聖川真斗。」在母親允許的眼光下，他緩緩開口。

「聖川真斗、聖川真斗。」原是呢喃的聲量卻越來越大聲，「聖川。」這下抓住衣角的手卻抓住了他的手。

「诶？」一張欣喜的臉在面前突然放大，他還可以看見寶藍眼底的自己一臉疑惑。

「我要妳當我的新娘，我喜歡妳。」



初見那年的蟬鳴高亢的嚇人，向日葵依然隨風搖曳著，童年的錯誤那直白的語諾，他卻不後悔，反觀現在的自己是多麼的膽怯。

「聖川。」低頭吻著那人的髮梢，他覆耳低語。

「嗯？」迷濛的單音節。

「向日葵又開花了」藉著潔白的月光，他清楚的看見那人瞬間泛紅的耳根子。

「… …知道啦，快睡覺。」再翻身，被子掩過自己，全身都躲進了被窩中。

「聖川，你把被子都捲走了，那我只能抱著你睡了。」



他想帶他走過無數個花開花落的年歲。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