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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去買把傘吧。
去交涉進貨價格時,傘似乎落在人家店裡了。
不想回頭再走一趟,他直接從貨裡拉一匹白布遮陽,織法細密的白棉跟他身上詭艷的衣著形成強烈的對比。
宇野髑郎其實更喜歡華麗的顏色,然而一套完整的和服,素色的裡布是不可或缺的,才會讓他這次購貨裡有不合他愛好的素色。
宇野也知道,正是有木綿才會讓綺羅更美。
然而要拿一匹布來遮陽時,他還是捨不得那些緞子。
不想在這種白日跟一群人類走大街,宇野穿過一處路地裏準備從後門回到自家店舖時,一隻小手拉住了他。
「父親!」
宇野停下來,後面扛貨物的僱員也跟著止住腳步。
拉著宇野的是一個孩子,人類的幼崽,小臉既高興又迷惑。
雖然混雜著怪異的氣息,但這種程度還不至於讓宇野分不出來這只是個人類的孩子,穿著藍白被布着、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孩子。
孩子緊握著他身上披的白木綿垂下的一角,怕是皺了吧。他想。
無妨,他離店已經很近了。
宇野繼續前進,雇員立刻跟上。
「父親?」
孩子又急急地喊了一聲,想跟上他。
一個普通孩子怎麼可能跟的上他的步伐,沒幾步就落後了,孩子始終抓著木棉的一角,那匹布就在宇野刻意拉大距離時讓孩子扯到了地上。
孩子不跟了。
進了後門、讓雇員進來準備關門時,宇野看那個孩子還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地上的白布。
宇野把門關上。
「把貨整理好,然後去幫我買一把傘。」

晚上核對帳目時,對到了這次進的藍色羽二重,宇野才突然想起來,他曾見過跟那孩子很像的臉。
系川吳服屋的系川阿戀。
快五年前曾經見過,當年還有些生意往來。
很年輕就獨力扛起家業的若女將,不只精通布料,自己也擅長織法,最熟練的就是這種羽二重。
宇野不討厭工藝精湛的人類,畢竟人類也就這點優點了。
系川阿戀還有另一件讓宇野印象深刻的事,她入贅的丈夫是個怪異──操縱人類屍體的一反木棉。
他記得,也差不多就是四年前,那個怪異拆穿逃走,若女將難產死了,生下來的孩子也被溺斃,而今早就沒了「系川屋」這家店。
「哼嗯……」
似乎是有那麼點意思的事,不過,與他無關。

那一點點的意思,只讓宇野髑郎次日外出返家時又一次選擇從路地裏過。
孩子還在那裡,一樣的位置,用昨天的白木綿包著自己、小小一團縮在角落裡。
木綿已不復潔白,帶著跟小孩身上衣服一樣的髒汙。
聽見宇野的腳步聲,小孩抬頭看他。
啊,果然很像,很像那個若女將。他想。
「你叫什麼名字?」
「……羽、二重。」
應該真的就是那兩個人的孩子了吧,人類跟屍體的孩子,這個想法讓宇野笑起來。
一反木棉只是藉著那個屍體像人一樣的活動,本質上,那具軀殼就是個死人。這樣生下的孩子,難怪──氣味聞起來會那麼像非人的存在。
疑問獲得滿足,宇野心情愉快的回家。
小小的腳步聲跟上了他。
基於這份愉快,宇野沒關後門。

小孩在宇野屋的後院待了兩天,骨女似乎把客人送點心給那孩子吃。
他考慮著他是不是也該吃個點心時,一個披著白木綿的男子找上門來。
「真是非常的感謝,這次……有點麻煩所以耽擱了不少時間,」男子一直對著他鞠躬,「謝謝您收留我的孩子,請問您是──宇野先生?!」
宇野還是那副瞇眼笑的表情,「好久不見呀,系川先生。」

「畢竟是我跟阿戀的孩子,我已經失去阿戀了,不能讓他也死掉。」
「原來如此哪,真是偉大的愛情啊。」
「正是如此!」
只是基於舊識的立場請了一杯茶,也不知道這個一反木棉是不是獨自帶著人類孩子流亡太久,有個稍微能說話的人就說個不停。
甚至連宇野話裡的敷衍跟諷刺都沒聽出來。
是了,這個一反木棉現在還被厄除通緝中呢。
「這個孩子是我的寶貝。」一反木棉借的這個身體,可能已經死了一段時間,表情相當僵硬,聲音也很啞,但每句話都充滿溫柔跟愛情。
深刻戀慕著人類的怪異,他們甚至連相近的體型都沒有,從開始到結束都建立在一個虛假的人類軀殼上。
宇野的嘴角弧度越來越高,終於笑出聲,「根本上來說,那東西根本不是您的孩子吧。」
一反木棉愣住。
那個精神緊繃了好幾天的孩子,早在半個時辰前就累的窩在父親懷裡睡熟了,不會聽到宇野說的話。
宇野也不介意讓孩子聽到。
「這就是個人類的孩童而已,跟您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如果愛慕的是系川阿戀,這個幼子不過是系川阿戀跟某個死人的孩子,和一反木棉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是我的孩子,」一反木棉平靜的說,「他是因為阿戀和我的愛情才出生的,不論如何,他都是我的孩子,是阿戀和我幸福的證明。」
「是嗎。」
一反木棉本身是很容易藏匿的怪異,會落得被厄除通緝還這般辛苦的下場,就是因為還得帶這個孩子吧。
難以理解,不過這說到底也是別人的事情。
「總有一天,這孩子可以成為橋梁吧,」一反木棉繼續的說著,那樣溫和,「我都想好了,我們可以再開一間吳服屋,啊,可以先從布屋做起,我會把阿戀會的都教給他,然後──到時候再來跟您聯絡生意吧!」
「…………」
宇野看看那個熟睡的、以布料為名的孩子,衣服穿得雖厚,已經髒兮兮的,用來綁頭髮的繫繩也斷了,只能披在背上。
宇野當然不可能給一個不會付錢的人類孩子做衣服,不過一條髮帶倒是可以。
前幾天購入的羽二重已經有人選購了要訂做和服,宇野取了裁下的邊料遞給一反木棉。
「這也是羽二重呢,祝您好運。」
那人收下,露出了僵硬但真心的笑容。

這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宇野髑郎遷到帝都都有四年了。
他今天,看到了形似故人的臉。
那是個跟他差不多高的青年,黑色的長髮用藍髮帶束起,身上披著一件木棉的白羽織。
不過是在街上擦肩而過罷了。只是,做為一個荒骷髏,宇野對那種氣味太過熟悉。
那是血跟憎恨的氣味,很能勾起他食慾的氣味。
然後他才想起,他看過那張臉。
「果然長的像母親呀。」
當年只能勾到他手的孩子,而今已經快能跟他比肩。
而且,已經一點人的味道都沒有了。
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宇野挺高興的。
看吧,果然如此。
人跟怪異,或許可以共處,但是不可能一直在一起的。
那樣一個站在界線上的孩子,終究還是傾向一邊了不是?跟宇野想的一樣。那孩子還是選擇了怪異,真好。
正笑著時,他突然想起當年那個附在屍體上的一反木棉。
這個孩子是我的寶貝。那個一反木棉這麼說。
有絲比起愉悅感簡直是微不足道的情緒滑過心頭,讓他的愉快少了那麼一點點。
笑容也淡了。
看吧,還是如此。
他撐著傘回到宇野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