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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為了避免引人注目而完全化人的寧六娘穿著厚重的棉襖，頭上帶著滾著一圈絨毛的氈帽，雙手套在內裡縫有暖毛的皮製手套內，湊近了被冬季的高原烈風刮的凍紅的臉，聊做安慰地呵著霧白的氣，氤氳了眼前。
　　
　　小雪已過，大雪將至。寒冷的冬色慢慢覆上這片大陸，雖說尚未行至深冬，然而已經足夠讓天性畏寒的小桃紅不自覺地進入了冬眠狀態，喜歡化回蛇形纏在人身最為暖燙的頸上掛著打瞌睡，一天之中睡著的時刻總比清醒多上許多。也足夠讓半輩子幾乎都在四季溫暖如春的瑞康城度過的寧五及寧七在陪她上過一次鞍康高原後紛紛宣告不敵高原寒冷的氣候，只能在家中顧守並再三強調他們的精神與她同在。
　　
　　比方她這一身雖保暖卻略嫌累贅，並且令她不時受到當地人好奇側目的行頭，就是來自於孫兒們的孝心。
　　
　　寧六娘嘆氣。
　　
　　在前頭領著她走的小姑娘回過頭，見她嘆氣，以為她是冷的受不了了，開口道：「卓瑪，扎西的帳篷就在前面了，忍一忍呀。」
　　
　　寧六娘一開始沒反應來小姑娘是在叫自己，待得小姑娘停下腳步，疑惑地又喚了一聲，她才想起來小姑娘的奶奶說過，他們這裡習慣稱女性為「卓瑪」、男性為「扎西」，所以若是小姑娘突然對著她喊卓瑪，那是在叫她呢。
　　
　　她應了一聲。
　　
　　小姑娘看起來也不太在意——通常族裡有外人來都是她帶著四處導覽陪同的，她知道高原底下的人多少都有些奇怪的毛病，看起來越是好人家出身、讀過書的就越有些怪癖。走著走著突然發起楞來算好的了，先前還有人走著走著突然就唱起了奇怪的歌來，什麼「給我一片藍天一輪初升的太陽，給我一片綠草，綿延向遠方」什麼「套馬的漢子你威武雄壯，我願融化在你寬闊的胸膛」的，聽得她覺得再也無法直視這些高原下來的人了。
　　
　　相較之下，這個穿的非常多的卓瑪只是很容易突然發愣而已，算不上什麼的。
　　
　　況且，嘿，說不定卓瑪發愣是因為被這片美麗的高原景色迷住了呢。
　　
　　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向來不吝嗇於表現自己對於這片孕育並撫養著她成長的土地眷戀的小姑娘自帶三分笑意的眉眼彎彎：「到這邊就能看見扎西的帳篷了，扎西是我們族裡最英勇的守山人，這附近有誰上了山他都知道，卓瑪一定能夠找到想找的人。」
　　
　　寧六娘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
　　
　　當小姑娘口中的「扎西」掀開帳篷時，正一面聽著小姑娘敘述鞍康高原是如何雄偉美麗，一面用曬乾的牧草編著各式蚱蜢、動物等小玩意逗小姑娘玩的寧六娘嚇了一跳。
　　
　　並不只是因為對方居然能夠無聲無息的靠近而她竟然一無所覺，而是因為……
　　
　　假如她沒有看錯的話，這位據說是鞍康高原上最優秀的守山人，守護了華巫黎山數十年，對這片高原以及華巫黎山瞭如指掌的扎西，不僅不是人類，還是某種巨大的野獸化成的妖吧？
　　
　　從對方扛著獵物的肩頭後，隱約看清楚了對方微微散發成型的妖力是什麼樣子，寧六娘僵直了背，努力克服內心那股出於天性的畏懼，撐著笑容僵硬的朝著對方點頭釋出善意。
　　
　　在寧六娘的眼中看起來就是一隻胸前有著一圈新月般的白毛，體型壯大的黑色巨熊——然而實際上幻化後的外觀只不過是名體型看起來粗勇的中年大叔的守山人疑惑的看著自家中莫名多出來的訪客，以他那蒲扇般的大掌撓了撓頭，操著一口粗啞的嗓子對著小姑娘問了：
　　
　　「小卓瑪，妳帶了這什麼玩意到我這來？」
　　
　　左看右看都是毛茸茸的一球，看的人……就是熊也手癢直想翻動玩弄，看看會不會一推就骨碌骨碌的滾下山了。
　　
　　有點忍耐不住啊。守山人看了看縮成一團的外來者，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生滿落腮鬍的臉上多了幾分思量。
　　
　　小姑娘見寧六娘見了守山人後那一副一副畏懼的模樣，母雞護子般的跳了出來，用她那小小的身板擋在寧六娘的面前，張大了雙手將她護在身後，不懼不畏的回視守山人，頗有幾分氣勢的宣布道：
　　
　　「扎西，這位卓瑪是族裡的客人，阿乙說了要好好招待的！你把卓瑪嚇壞，阿乙要怪死你！」
　　
　　居然是客人啊……守山人小聲咕噥，在小姑娘瞪來時放下了肩上的獵物，無奈的往他們的方向推了推，表示自己的善意。
　　
　　「族長的客人也是我的客人，卓瑪到我這來做什麼的？」
　　
　　守山人發誓，他真的已經把自己的熊樣好好藏著了——看一個站起來不過他腰高的小姑娘都敢跟他吹鼻子瞪眼睛的就知道了——到底為什麼這個外來客會怕自己怕成那樣，他真的不明白哇。
　　
　　看著在小姑娘的鼓勵及從旁協助下，總算操著一口酸掉人大牙的口音磕磕巴巴說完來意的寧六娘，守山人以指摩娑著下巴。
　　
　　「卓瑪的意思是，鞍康高原上出現了不屬於這裡生長的蕈類，妳懷疑那是人為的？」
　　
　　寧六娘剛想點頭，守山人一個拍桌，驚的她直覺一手按上了腰間掛著的獵刀，睜圓了眼警戒的看著守山人。
　　
　　「扎西！我要告訴阿乙你故意嚇卓瑪！」小姑娘大叫，用她那小小的手拍打著守山人的臂膀，守山人不疼，可看的人替小姑娘覺得手疼。
　　
　　「別别，妳阿乙要是知道，我可真要被她剝下層熊皮了。」守山人無奈，他也就是覺得好玩嘛……難得有陌生人上來，又是隻一驚一乍的小狐狸，忍不住就想鬧鬧，看狐狸尾巴會不會被嚇炸毛錯了嗎？唔，好吧可能是過火了，可是好玩嘛。
　　
　　守山人清了清喉嚨，在小姑娘開始抓起他粗厚的手掌磨牙時，不痛不癢的對著寧六娘說了：
　　
　　「呣，雖然不曉得這兩者之間有沒有關係，但幾個月前我確實看過一個不時往山上跑的外地人。也許那就是卓瑪想找的人？」
　　
　　守山人這麼一提，小姑娘也想起來了。「啊……那個鬼鬼祟祟老往山裡跑，不讓人跟的陌生扎西？」
　　
　　寧六娘打量著顯然知道些什麼的兩人，半晌，還是看不出什麼最後決定將求助的對象設定為小姑娘，看相比下較好說話的小姑娘看了過去。
　　
　　「卓瑪想知道那個人的特徵？我想想……」小姑娘沉思。「嗯……」沉思半晌，仍然想不出什麼來，小姑娘習慣性的看向了守山人。
　　
　　「我記得那人好像穿著黃色長袍，頭髮大概是束起來的吧……」守山人一個恍然，「對了，那人頸後有一大片緋紅色的印記！由於乍看像是被火燒過留下的痕跡，當時我還多看了兩眼，算是有點印象吧。」
　　
　　寧六娘一面道謝，一面將這些特徵一一記下，特別守山人特別提及的頸後顯眼紅紋。
　　
　　然而扣除這些，剩下的就沒有什麼比較具體或者具參考性的線索了。小姑娘說畢竟那名外地人並沒有打算和這片高原上的人們接觸的打算，幾次碰見，對方都顯然不願意與人有太多的往來，所以他們也只是遠遠看看罷了。
　　
　　於是寧六娘又記下了不喜歡接近人群一點。
　　
　　接著寧六娘又在小姑娘和守山人的帶領下約略的進山口走了一小段路……小姑娘說外地來的人若是想進華巫黎山，這是他們唯一可能會走的路。寧六娘沿著山路兩旁樹下、草中仔細翻找了一回，卻並未發現任何町子蕈以及其生長痕跡。
　　
　　因寧六娘一路仔細翻找、探看的緣故，當他們三人終於從華巫黎山山口走出時，夜色已經深了。
　　
　　小姑娘一看天色漆黑，二話不說地抱住了寧六娘的右臂，道：「天都黑啦，入了夜的高原是會有狼出沒的，卓瑪就是想回去了，也等明早吧？」
　　
　　寧六娘一頓，正想說自己可以使用傳送陣法或者御物而去也行，隨即憶起小姑娘只是普通的人類，而她……現在的身份也只是個不應該會法術的「人類」才對。
　　
　　守山人用鼻子哼笑了一聲，嘲諷著寧六娘的作繭自縛。寧六娘聞聲看去一眼，這一眼落在小姑娘眼裡就變了意思。
　　
　　小姑娘先是鼓起臉頰惡狠狠的瞪向守山人，朝他做了個醜醜的鬼臉，而後轉向寧六娘，朝她咧開了露齒的笑。
　　
　　小姑娘說：「卓瑪不怕！今晚妳在我們那過夜吧，我和阿乙的帳篷可暖和了，又不怕狼來。卓瑪要是喜歡，我還可以給妳唱歌呀？」
　　
　　守山人翻了個白眼。
　　
　　寧六娘又好奇又疑惑：「歌？」
　　
　　「是呀，之前一個外地人教我的，可好上口了，我很喜歡呢！」小姑娘眼睛一轉，又笑成了花。「不然我現在唱給妳聽？」
　　
　　守山人臉色大變。
　　
　　寧六娘總從書籍文典上看到對於高原上的遊牧民族天籟的稱讚，卻從未實際聽聞過，如今聽小姑娘這麼一說，眼睛都亮了。
　　
　　「——等等！千萬别——」守山人大驚失色企圖阻止，然而小姑娘已經扯開嗓子將將唱了起來：
　　
　　「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 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 什麼樣的節奏是最呀最搖擺？什麼樣的歌聲才是最•開•懷♪ 」
　　
　　已經完全不曉得該有什麼反應的寧六娘：「……」
　　
　　將手指塞入耳中也無法阻止小姑娘的歌聲穿入的守山人咬牙切齒道：「要是讓我知道是那個傢伙教了小卓瑪唱這種歌，我一定要讓那傢伙知道我現在的感受……」
　　
　　至於那是什麼感覺？
　　
　　「你是我心中最美的雲彩♪ 斟滿美酒讓你留下來♪ 留下來！永遠都唱著最炫的民族風♪ 是整片天空最美的姿態♪ 」
　　
　　呵呵。
　　
　　大概是，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觀者傷心聞者流淚三月不知肉味味如咀蠟那一類的吧。
　　







註：
卓瑪→對於女性的稱呼
扎西→對於男性的稱呼
阿乙→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