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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情況有點詭異。泰瑞眨眨眼睛,試著讓雙眼聚焦,同時無意識地抹掉嘴邊湧出來的血,結果把燈心絨襯衫的袖子染成一片深紅。眼前的景象實在太超現實,讓他懷疑自己的神智是否清醒--他看著他嬌小、圓渾、柔順靦腆的母親,堅毅不拔地擋在他和父親巨大的拳頭之間,身形似乎瞬間爆長好幾倍。

 「男子氣概!你永遠只會講男子氣概!」泰瑞這輩子是第一次聽到母親這麼大聲說話,幾乎是怒吼,略微顫抖,像即將破裂的水壩:「你好好回想,用你那個該死的硬漢腦袋想一想,泰瑞再怎麼頑皮,有哪一次不是乖乖回來接受處罰?你到底了不了解你兒子?他是為了艾德那孩子違抗你,膽敢違抗其他的大男人,他所做的那才叫男子氣概,他為了保護他愛的人,不得不頂撞最尊敬的你!」

 「他不過是個小毛頭,哪懂什麼愛!他有為了養活這個家犧牲自己的自由,奉獻十幾年的汗水嗎?」父親雖然嘴硬,氣勢卻明顯弱了下去。

 「你又比較懂嗎?我都不敢說我真懂,但至少我看得出來泰瑞認識他之後長大了多少,他變得更穩重,學會怎麼表達他的關心,你到底還要責怪他什麼?」

 「老婆啊,妳才是在說鬼話!妳說的那"孩子"是個小怪胎,是妳那該死的女巫朋友不知道去哪搞來的種,不男不女的生物!妳要去可憐那個女人和她的小怪物,我本來可以不管,但是不准讓她們沾到我兒子一根寒毛,整天只會跟她們混在一起!」

 泰瑞感到渾身一陣劇烈的抽搐--他當時不知道是什麼,事後回想才勉強弄清楚--那是一股從心臟發出來的震顫,既像是遭到背叛又像是最後一絲希望崩毀,還有許多混亂思緒結合而成的巨大怒火。直到他猛回神,發現自己站在完全愣住、粗糙臉頰上多了一塊瘀紅的父親身側,右手指關節破皮發痛,正急促地喘著大氣。

 「艾.德.不.是.什.麼.怪.物。」他盡力讓自己的連珠炮大吼聽起來還像是人話:「你還是聽不懂,對嗎,老爸?他跟我們不同的地方,不是他的一點小魔術,不是你說的不男不女的身體,是他太溫柔了,跟老媽一樣!他大可以真的變成怪物,因為你們總是對他這麼混帳!可是他從來不恨你們,可是我恨死了,恨你們為什麼他媽的這麼混帳,為什麼我以前不覺得你們是該死的混蛋加三級!」

 然後,他在屋子裡兩個成年人都還來不及反應前,衝出客廳,讓該死的紗門在身後砰一聲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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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這樣說你一定會生氣。」在廢棄鋸木廠後方的草坡上,他因為氣憤未消,說得夾雜不清但總算交代完了事情經過,和他並肩而坐的艾德靜靜聽完,居然得出這樣的結論:「但你真是個大傻瓜。」

 「我很傻?媽的,我們在討論的主題可是你欸!」

 艾德把一頭深棕色長髮撥到頸後,可能是初夏陽光造成的效果,他的臉龐似乎比以往都還要明朗:「嘿,先聽我說完,別誤會,我是怕你和你爸的關係真的無法挽回,我是說,他們都不是真的壞人,只是害怕未知的事物,而他們知道的東西又太少。對你爸來說,你今天下午做的每件事,都好像是在拒絕他的拯救,埋頭衝進地獄裡投靠撒旦,而不幸在下我,就是那個長了奶子又有老二的撒旦。」

 艾德這番話,成功讓泰瑞半熄的怒氣被沮喪和好笑取代,苦著臉說:「我真是好心沒好報,為了你挨拳頭還要在這裡被調侃。」

 艾德朝他笑了笑,低頭看著自己裹在二手牛仔褲裡的長腿往前伸直:「不過,還是謝謝你啦,真的,你一直都很罩我。」

 「廢話,不然讓他們以為你好欺負喔?」泰瑞忽然有點難為情,扭動了一下雙肩,反復拗折手邊的草莖。

 「你會是個好鎮長。」艾德說,像是在陳述一件已發生的事實。

 「我說過我不想......等等,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當然知道啊,等到那個時候,我就會回來了,必須如此才能換來轉機。」

 「什麼?去哪裡?你要離開我.....我們城鎮嗎?」

 「嗯,為了學習。明年畢業之後就得去。」

 「你已經夠像嬉皮了,不需要去讀大學吧。」泰瑞揶揄著用手肘輕推他:「還是什麼神秘的巫毒學校?」

 「你知道我不能多講的,不過差不多是那個意思。」

 兩個十六歲孩子都沉默下來,讓幽深寂靜的空氣包圍他們四周。泰瑞忽然摘下一朵三葉草白花,插在艾德的耳際鬢髮上,然後怯怯地縮回手。艾德沒說話,也沒有看他,好像無動於衷似的,等泰瑞搔著滿頭鬈髮轉回原本的姿勢,卻輕輕的哼起歌來,溫潤而悅耳:

 你的眼睛啊,比知更鳥的蛋更藍
 就如我記得的那樣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