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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他還是來了。
   
   被樹葉間灑下的陽光給喚醒的那日清晨,菊心想:今天或許是個適合出外的好日子。


   他在林中一處靜謐的潭子前反覆端詳自己的人形,確認法術沒有缺漏──如果有個長著尾巴的傢伙跑到街上的話肯定會引起大騷動吧──之後,又試圖想要在這張沒有情緒的臉上擠出一點表情,擠眉弄眼了好一會兒都覺得不太對勁,覺得自己最終只是在浪費時間的菊索性放棄這事。
   
   幸好,他的無奈沒有持續太久。

   穿過昔日獵人踏出的小徑,百年來初出森林的狐狸妖怪在踏到外頭第一寸土地時忍不住愣了愣,藍天盛大地向四面八方開展,那日天氣晴朗,一線雲絲都沒有,那片湛藍的畫布一再延伸,直到與遠方泛著白色浪花的海面交際成一線。他從沒看過如此大片的藍色──綠色倒是有的,森林之子忍不住想。他好奇地瀏覽附近的景色,從海面上掛著布的奇怪漂浮物(他後來才知道那東西叫作船,真是神祕啊,那種大東西居然不會沉下水裡。)看到人類的聚落,從聚落旁的街市沿著這條坡道看回自己所立之處。
   

   啊,自己的影子是人類的影子。
   
   注意到這點的同時,他也發覺外頭的溫度比林子內高得多了,和密林間破落的光線不同,此時陽光毫不保留地照耀著他,於是他抬頭……
   

   菊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但他此生忘不了當時那一瞥。


   
   太陽是塊金子

   
   *

   詳細的情況他記得不多,只依稀記得那日的市集特別熱鬧,所有事物在他眼裡全是嶄新而閃閃發亮的,沿路走走停停,一條不長的路居然也讓他走了半個小時。

   其中,他被一個賣著早飯的中年大叔叫賣時的響亮音量給嚇了一跳,呃,說來好笑,那是因為他一見到籠裡煮得晶亮的白飯就被勾走了心神,直到那人推著拖車離去菊目光還緊追著白飯的香氣……也許是太過入迷,他沒有注意到附近有一群嬉鬧的孩子朝這奔來,幾個娃兒追逐皮球玩得瘋了,跑在最前頭是個小女孩,一不小心兩組人馬便作一團。
   
   小女孩身後的孩子們一看撞到了人,害怕挨罵,嘩一聲丟下同伴撤到幾公尺外的店鋪後躲。只剩下菊和撲在地上的女娃兒。
   疼倒是沒有,只不過菊對於這個突發狀況實在措手不及。

   總之他還是把小姑娘扶了起來,然後拾起滾倒一旁的皮球,安在她的小手上。原以為這樣就行了可,菊正想離開,卻發現女孩兒一語不發,汪汪圓眼卻一個勁地朝他眨巴眨巴望。
   

   不會是在等他說話吧?
   這……小姑娘啊、我們語言不通啊……

   意識前所未有的困境,菊感到無比尷尬,只好硬著頭皮,慢慢地、試圖扯出一個笑。
   
   他不知道有沒有成功、反正小姑娘在看到他僵硬的嘴角後也跟著咯咯笑地說了句話。
   「大哥哥謝謝你呀。」
   
   菊聽不懂她說什麼,不過還是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頂。
   

   和微風一樣輕的笑容啊。
   
   
   *   


   
   秋意濃到極致後開始褪去,林木接應了季節的變化紛紛脫下黃色的舊衣,準備迎接不遠處即將到來的寒冬。菊閒來無事坐在樹下,天幕裡雲影徘徊,不知不覺就開始打起盹來。
   
   才剛沾上一點朦朧睏意,菊就聽到了十幾公尺外的樹叢開始騷動,聽起來像是有人排開枝葉,而且正往這個方向前來。從那不曾間斷的聲響可以推測來人稍嫌笨拙的動作……那人一定是亞瑟,他又帶了東西嗎?
   
   
   聲音來源越來越近。
   
   菊決定不要睜開眼睛。


   不出幾秒,一個熟悉聲線以驚喜的語調出現:
   「終於找到了!」
   
   人類真是可愛的生物啊。
   
   
   「原來你在這……噯,睡著了嗎?」他踮著手腳走過來,連落葉堆都小心翼翼地避過。他又問了一遍:「菊?」
   「……」意圖裝睡的人當然沒回話。

   
   亞瑟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真是,怎麼在這種地方睡覺?」
   「也不想想自己身體弱。」 
   「……該叫他嗎?」
   「可是好像睡得很熟。」
   
   「那再等一下好了……」
   

   菊很想笑,幸好他不算發達的顏面神經救了他一把。
   同時暗暗驚訝於對方的溫柔和關心。
   
   亞瑟的自言自語到這告一段落,也許是轉往內心交戰。直到幾分鐘過去,亞瑟還是很有耐心地待在他旁邊,半點也沒有喚醒他的打算。眼看接下來似乎不會有什麼有趣的發展,兼之亞瑟是如此認真地在為他煩惱,忽然覺得有些愧疚的菊正準備結束這場惡作劇時──
   
   
   「啊,落葉。」
   突如其來的話語止住了眼皮的動作。

   不知道什麼時候飄到頭頂上的葉片,因為太輕了所以一直沒發現。菊感覺到身旁的人有所動靜,大概是想為他拾去那片葉子吧?果不其然,亞瑟靠近了些,拿掉了那片葉。

   奇怪了。

   動作明明很輕,可當他那副手指觸上髮絲,帶來的感受卻是鮮明得讓難以忽視。
   菊小心地維持他的呼吸頻率。
   
   
   亞瑟朝菊挪近身子時,鞋下乾枯葉面都因他的動作紛紛發出清脆的破裂聲,此起彼落地,像內心中某個東西正鼓譟不已……
   
   葉子早已落地,探出的手還停在半空裡。
   
   亞瑟抿了一下嘴唇。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低啞了些。

   「哪有人這麼大意地睡在外頭啊……」
   
  
   「是的,很抱歉讓您擔心了。」菊覺得差不多是時候,睜開眼睛。
   亞瑟的手停駐在他臉側不到三公分的地方。


   「咦?咦?你、你怎麼突然醒了……」亞瑟一臉錯愕,啊地大叫一聲,倉皇地說:「你不會剛才都是在裝睡吧?」
   「……稍微壞心眼了一下。」
   「………」
   「十分抱歉。」
   「……………………」


   天啊天啊天啊──
   
   剛才的話都被聽到了!他的自言自語、最後那句話,還有看起來很可疑的手──想到這裡亞瑟急忙把還愣著的手抽回來。
   總之先和對方澄清吧!是因為出自朋友立場才表示關心喔、這樣很正常吧因為我們兩人是朋友啊。那句話也沒有別的意思啦,大意是在說你不應該在這種冷颼颼的天氣裡睡在外頭。
   停在半空中的手也絕對不是因為想要觸碰臉頰的關係才僵住。
   
   這都什麼爛藉口啊。
   亞瑟絕望地發現這些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
   
   看起來是好心地化解對方的尷尬,但菊明白其實害怕的人是自己。於是他轉移話題:「亞瑟先生帶了東西來?」
   「喔!對、對啊!」抓住機會脫困的亞瑟呼出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拿擱在身後的東西,猛地往對方眼前遞,菊還沒有看清楚那東西的模樣,視野就被滿目的橙黃給占據。
   
   
   「心血來潮買的。」

   「剛認識的時候不知道……直到昨天才從別人那裡聽來,沒想到你的名字就是這種花的名字,所以我今天去逛市集的時候就順便買了。」


   菊怔愣地把視線從盛大綻放的花朵上移開。臉皮薄的男子此時還絮絮叨叨地胡說,想憑藉這一堆合理的藉口卻不知道對方比他還要熟悉這處的市集。
   
   「想說偶爾送點玫瑰之外的東西嘛……幹嘛笑得這麼可疑?」
   
   市集上根本沒有賣菊花啊。只有在通往海港的郊外小徑上才有這花的身影。

  「沒事。只是覺得很高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