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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十七歲開始,陳柏良就知道不少陳信宏的秘密。
  陳信宏曾無辜地表示因為他是最適合的人選,口風很緊、值得信任。陳柏良不止一次覺得這個人可惡,畢竟對方找他傾吐的內容都太過沉重、黑暗,無法招架,已經無關口風緊不緊,內容,也不是甚麼可以在茶餘飯後向親朋好友分享的八卦。
  「欸,我那個朋友,就是五月天阿信啊,他上次……」不是這種。
  而是更尖銳、細微,像是深夜閉上眼睛後會有某種頻率閃過腦海,難以察覺,卻足以擾亂睡眠的事實,更接近幻覺。

  起因是高二的某日,第一個秘密。那是師大附中吉他社期末成發前的最後一次練習,大概同時也算是同樂會吧,陳柏良受陳信宏之邀,放學後沒立刻走,留了下來參加吉他社的小型表演和聚會。
  社團教室的桌椅被毫無規則地併攏,桌上擺滿了溫尚翊用社費加上他自己和陳信宏出的錢、差幾位學弟買回來的零食和冷飲。全體社員三三兩兩坐在地上或靠在窗邊聊天嬉鬧,一派混亂。
  現在想來,那個場面沒有被教官巡堂而發現,並抓兩位主謀來喝斥訓話,真是奇蹟啊。

  陳信宏帶領的這屆吉他社起初風光,是個揚名附中的百人大社,到了學期中後段卻有不少人因課業壓力等等因素退社,到了學期末,留下的都是真正有心學習吉他的人。即便榮景不再,社員間彼此的感情聯繫卻更加緊密。身為陳信宏在班上最好的朋友,陳柏良自然也目睹了吉他社社長從煩惱到寬心的過程──更目睹了陳信宏不務正業到了何種程度,一顆心隨著吉他社上上下下,卻沒幾堂課醒著。
  「拿去,你剛翹掉的,四開人像素描下週三交。」
  「謝啦。」
  甫踏進那吉他社社長和副社長聯手創造出來的狂歡秘境,陳柏良感到有些不自在,畢竟整個空間只有自己是陌生人。在人群中找著陳信宏之後對方招呼陳柏良坐下,陳柏良向他身旁的溫尚翊點個頭打招呼,接著從畫袋裡拿出剛剛課堂上發下的畫紙遞給早些時間就逃之夭夭的陳信宏。
  很快地,隨著食物被眾人消滅、氣氛越來越熱絡,台上表演也輪流到最後一組。那台上正在自彈自唱的學弟,清亮好聽的嗓音因緊張微微顫抖著,撥弦的動作仍是行雲流水。陳信宏悄悄靠近陳柏良,輕聲說道:「菜花,下一任社長。」
  「你們宣布幹部了?」
  「還沒啊,內定的。」
  眼角瞄到陳柏良微皺起眉像是在表達:這樣不算黑箱嗎?,陳信宏打著哈哈伸出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有投票啊,不是黑箱!我提議怪獸贊成然後通過,嘿嘿。」
  「沒問題啦,我看人不會錯的。」
  「……是喔。」
  雖然覺得陳信宏的做法有些亂七八糟,陳柏良還是聳聳肩回應,算了。
  此時出演順序似乎是全部輪完了,台上空無一人,只見溫尚翊跳下桌子拎起吉他站到台上,在眾學弟妹的鼓譟中隨意刷了幾個和弦,原來是「歡樂年華」。眾人齊聲合唱,有吉他的彈吉他,沒有吉他的便跟著拍手。歡唱聲中,陳信宏又指著溫尚翊身邊與他互動不錯的一個學弟介紹:
  「那個就副社長,石頭。」
  「哦。」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該出場掌握場面讓今日的活動有個完美的結束,陳信宏自陳柏良身邊站起來,走了兩步以後,又退回來。陳柏良以為他又要指著哪個學弟說明幹部職稱,但事後想起來,陳信宏當下那個表情真是怪異得可以。
  「怪獸,現任吉他社副社長,」指了指溫尚翊,陳信宏附在他耳邊,輕聲坦白。「我喜歡他。」
  「呃?欸?等等、」
  「噓。」
  將手指置於唇前,陳信宏說完便自顧自地走開了。那個噓表示的是「不要多問」還是「不要和別人說」,陳柏良困擾了好些日子,但無論是何者,他都沒有做。
  那天解散前吉他社最後一首齊聲大合唱,是張雨生的「天天想你」,陳信宏提議的,自然也搖頭晃腦唱得很陶醉,溫尚翊見他這個樣子,邊彈吉他伴奏邊笑著抬腿踢了他一腳。

  「天天想你,天天問自己,到甚麼時候才能告訴你──」

  等到陳柏良回過神過來時,已經在回家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