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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自睡眠中轉醒,大約是冬日剛在地平線上升起沒多久的時候。
  天邊泛起的魚肚白透過身後的窗戶照進室內,尚未染上暖煦橘色的黯白光芒籠罩著少年的床位。


  獵戶座背倚著床頭,望著他對面無人佔據的床鋪發怔。

  高燒過後的他即使要完成從床上撐起身的動作也不是多有餘裕,然而一直保持仰躺的姿勢亦教他感到渾身僵硬痠麻——他想自己大概是躺了頗長的一段時間。



  被汗水浸得濕濡的衣袍好比是直接黏附在皮膚上,這種感覺同樣令他相當不適——他覺得自己應該現在就去梳洗一番,奈何雙腿卻似是生了根般,拒絕接受來自主人的指揮。


  這讓獵戶座憶起在許久許久之前,曾經的自己總是窩在暖和的被窩裡,連番輾轉過後仍是無法將腿伸離棉被之外:那時是因為畏冷,而現在則是敗在疾病之下。


  還是一樣,毫無長進。

  對於這樣不成才的自己,連給予自己嘆息感慨這種事情也覺得是種奢侈。

  所以只能什麼也不做,放任思緒游離。



  他沒有去注意時間過了多久。
  或許十分鐘,或許一小時,或許更久。
  陪伴他的僅有酸楚與暈眩,直至極其微弱的推門聲將這一切打破為止。


  鞋跟落地的聲音傳來,腳步放得很輕。
  換在平常大概不會注意到吧。然而對於抱恙的獵戶座來說,任何聲音也足以刺激變得異常敏感的鼓膜。
  他猜那是阿加塔小姐,然而與那抹純白截然相反的墨黑否定了他的臆測。


  「感覺好點了嗎?」

  「……櫻。」


  獵戶座輕喚同窗的名,嗓音比心底預期的還要來得低啞。
  像是給予自己的回應,他看見櫻朝他點了點頭。


  他不知道對方本來是想作些什麼,但自己已經甦醒的事實顯然打斷了對方原本要採取的動作。


  高挺的少年在原地駐足了好幾秒,最後走到他的床邊,拉開椅子坐下。
  然後在他正欲開口之際,對方已先一步拎起了一旁小矮櫃上的水壺,在杯中注入清澈透明的液體並遞到了他跟前。


  「謝謝。」他伸手去接,乾澀的嘴唇覆上杯沿啜了兩口。
  大概是壺身被施加了恆溫的咒語,水還是溫熱的。


  「頭腦有比較清醒一點。」這是在回答一開始的問候。
  對於更早的事情幾乎全無印象,獵戶座也只能道出最為鮮明的差異。


  「很好。」簡短的一個詞。語畢,櫻一時沒有把話接下去,只是以他血紅色的雙眸回以凝視,而且一直沒有在獵戶座的臉龐上移開。


  獵戶座注意到對方以稱得上明顯的幅度抬起了眉。

  這讓他下意識的往背倚著的枕頭縮了縮。


  「那請問笨蛋先生現在想要聽聽看,你是怎麼來到醫院廂房的不?」

  櫻在生氣。
  不由得這樣覺得。


  ……自己有做什麼引起對方不快的事情嗎?

  獵戶座試圖在腦海搜索近日和對方相處的種種,然而依然盤倨的頭昏腦脹感讓他的實在沒能回想起來什麼。
  他只好點點頭,先請對方把情況告訴自己。


  「奧莉送你過來的——你在走廊上昏倒了,她搬不動你,剛好遇上兩個經過的德姆蘭男學生。」櫻歪了歪頭,以一貫沉實的聲線告訴獵戶座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把你送來醫院廂房,阿加塔小姐說你是發燒了,讓你在這睡一晚。」


  替別人添麻煩了。
  獵戶座感到了慚愧。

  他把這些記在心裡,並暗忖改天一定得向幫助他的人好好道謝。



  「我沒事的。」他說,濃厚的鼻音令他的話聽起來有些含糊。自己這次真的是稍微有點大意了吧,或許是溫習得稍晚了一點,或許是忘了繫圍巾……總之應該都是健康管理有所疏忽才會導致的問題。


  明明眼下就不是可以把時間消費在生病上頭的時期。


  「只是發燒的話,飲用專門的魔藥應該可以在數個小時內簡單退熱。」而根據他模糊的記憶,之前阿加塔小姐大概已經讓他服用過一次了:「我想體力恢復以後就會痊癒了。」所以今天之內應該就可以重返學習了。


  對於他的分析,櫻沒有施與糾正。
  畢竟只是發燒而己,幾乎是每個人都體驗過的、並不會有多兇險的病情。


  櫻大概也是如此認為。
  黑髮少年接下來改而詢問獵戶座會不會覺得肚子餓,並在得到否認的回應以後不知從哪變出一顆體型較小的蘋果,利用水水噴作簡單清洗後,又摸出一柄小刀開始削去豔紅的果皮。


  「補充體力。」櫻是這樣說的。


  因此雖然實在沒什麼食慾,獵戶座仍是在櫻削好蘋果、將刀尖戳進果肉湊到自己嘴邊的時候,默默把水果咬下。


  頗長一段時間沒人說話。或許是由於二人平常都不是多話的類型,也或許是顧及到獵戶座喉嚨不適的關係,這份沉默一直蔓延至前來探望的少年離開,以一聲道別將此終結。



  獵戶座維持相同的姿勢閉目養神。

  確實不想要再躺下,但他也理解自己最好是盡量不要再耗費精神,先掙取時間多加歇息才是他應該要做的。


  櫻答應待會會替他把替換衣物帶過來,還有被留在寢室裡的包包。

  即使明天開始便是聖誕假期,獵戶座仍是不打算讓自己在今天錯過任何課堂。


  和之前所預定的計劃一樣,保持自己多年來從不遲到從不缺席的出席紀錄,晚上好好選取寒假作業所要用到的參考用書,然後在明日一早搭乘學校的火車回家。


  三年以來皆是如此渡過,他不認為今年需要例外。



  所以,當阿加塔小姐在完成簡單的身體檢查之後告訴他、她的判斷是讓自己留在這裡多休養幾天的時候,獵戶座截然無法消化這個完全超出規劃範圍內的訊息。


  「但是……只是發燒而己?我覺得我很好——也已經退燒了——」他乾巴巴地向忙著拔出魔藥瓶瓶塞的白衣女性開口。

  就算今天不可以去上課,也不至於連返家也不可以吧?在檢查過後被身為教職員—份子的護士長趕離廂房,還比較符合他的想像。


  「是的……只是發燒,沒有大礙——生理上的確是這樣。」阿加塔小姐朝他頷首,不論是聲調抑或表情亦是他們所熟知的平靜。她往手邊的匙子倒了一勺子顏色深得似黑的褐色液體,示意他張嘴吃下。


  緩緩吞下黏稠得難以吞嚥的藥品,強烈的苦澀自味蕾擴散至喉間。

  獵戶座的臉色並未為此動容幾分,他滿臉茫然地繼續往下說:「只要按時服藥、注意保暖和不要熬夜,很快就會完全康復,所以……呃、應該不會導致無法回家的……那個……」


  語氣比往常都要逼切,他敦促仍被高燒的餘溫灼得糊成一團的頭腦,吃力組織出具有條理的句子來,甚至忘記去顧慮這算不算是對阿加塔小姐的專業提出質疑。


  少年並不知曉,自己今趟看待事情的態度正是讓他們的護士長如斯定奪的最大因素。



  「魔藥沒辦法治癒所有種類的疾病。」

  重新替魔藥瓶封口,阿加塔小姐傾下身,用乾淨的手帕替學生拭去殘留在唇角的藥液。


  「尤其是這裡的。」

  將手帕收攏於手心,白皙的指尖輕點少年左方的胸膛,她如此對少年輕喃。




  櫻.郭魯克在結束今天的晨練後,先是趁著浴室基本無人的空檔快速沖了個澡,接著換上一身學校制服踏進某一間男生寢室。


  窩在各張大床上睡得正酣的四枚腦袋看似未有注意到任何動靜——獵戶座的床自然是空的;特蘭西也不在房內,那個人本來就起得很早——他拎起獵戶座擱在椅上的包包,在心中向同學致歉一聲後將其打開,確認今天少年會用到的課本全都完好躺在裡頭。


  他轉身從少年的行李箱內取出一套摺疊整齊的制服(獵戶座有告訴她衣物被放在哪一層),把它們放進包包裡,才將扣子扣上。


  途經入口大廳的時候,他還特意前往餐廳,用餐巾打包帶走了幾片白吐司。
  長腿邁開的步伐靈巧,亦不曾被魔法階梯誤導帶離路線,頎長的身影很快便出現在醫院廂房門前。


  櫻將包包交到友人手上,卻沒料想到會換來友人的道歉。
  理由是他害自己白跑了一趟,因為阿加塔小姐似乎沒打算在短期內放他離開。



  「沒關係。」對阿加塔小姐的決定,櫻沒有太過訝異。
  或許以獵戶座平常的健康狀況來說,一日份的休息已是足矣;但對長期與體弱親人相處的櫻來說,因為生病而要躺床數日也沒有什麼不合理的。


  「很嚴重嗎?」不過出於關心,他還是這樣問了一句。


  藍髮少年把包包擺放至枕邊的動作頓了頓。
  他搖搖頭:「沒什麼大礙。」


  說罷,少年稍微垂下腦袋。
  沒被束起的髮絲遮掩了少年的臉龐,從櫻這個角度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獵戶座沉默了許久,這讓櫻把原本意欲問出口的問題止於思考階段:那些對方必然會關心的,諸如課堂筆記的部份。


  在櫻的印象中,獵戶座是個安靜的人。

  盡管基於禮貌,他人提出的交談仍是會有所回應,但除了偶爾會主動問及自己的那些料想外的小問題——好笑又有點可愛的、令他幾乎要止不住大笑出聲的小問題——櫻還真的甚少瞥見獵戶座擔當主動發言的一方。


  這並沒有什麼,每個人的個性各有不同,櫻不會認為這一點需要被放上以優缺為單位的天秤量度。

  少年很被動,僅此而己,正如自己絕對不能稱得上熱衷攀談。


  只是他以為,獵戶座不至於會在獨處的時候把另一人晾到一旁。

  並不是他會為此介懷,可是這與少年素來奉行的教養禮儀無疑是有所違悖。



  可能櫻應該接腔,好讓獵戶座能夠維持話題的延續。

  然而事實是,他選擇了等待。


  那是一種直覺,或是經驗,櫻無法明言是哪一邊。

  但他知道獵戶座正在思考些什麼。


  少年這副樣子,活脫脫就是當初捧著馬克杯端坐在交誼廳的沙發,悄悄窺看了自己十三次,遲疑到人潮散去仍是磨蹭著未能向自己搭話的模樣。



  櫻是對的。

  獵戶座沒有讓他等得太久。


  又把腦袋壓下了一些,少年說了話。


  嗓音很輕、很細,彷若一名深知自己闖了禍的小孩,掙扎一番過後懷著滿腹忐忑、鼓起勇氣囁嚅出口的自白。

  盡管如此,他確實聽見了,那個總是超出他料想外的問題。



  而這次,他真的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回應。




  「——櫻。」


  「『討厭』……是怎樣的感覺……?」



  少年終於抬起頭的時候,他從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中看見了徬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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