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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獵戶座收到一個包裹。
　　方方正正的包裹，在上午由高文送到自己手上。


　　獵戶座把它從高文爪上解下來。
　　前幾天才收到過祖父這的信，所以這大概不是家裡寄來的。
　　正忙著點算課本的他，打算在稍晚返回寢室的時候再看。


　　自從和怜交談過以後，他覺得某些想法似乎跟著明晰了許多。
　　阿加塔小姐可能是留意到了，她總算願意放自己離開醫院廂房。


　　有點畏懼女士會突然改變主意，獵戶座覺得自己走得越快越好。
　　但高文卻一直在猛啄他的手臂，力道毫不保留。


　　他不懂高文是怎麼了，明明平常都很穩重。
　　他摸摸棕櫚鬼鶚的頭頂，但他的小小信使似乎沒打算就此放過自己。


　　他將信將疑地拾起床上的包裹。
　　高文停止攻擊。牠睜圓雙目，一個勁兒盯著獵戶座瞧。


　　獵戶座坐回床上，把包裹翻到背面。
　　他在角落找到「派拉特」這個署名。


　　那是他父親的名字。



　　自己有多久沒收到過來自父親的包裹了？
　　一時之間，獵戶座真有點回憶不起來。


　　手觸上繩索的一端，獵戶座解下繩結、拆開包裝。


　　裡頭的是一本日記本。
　　書封是由深藍色的皮革製成，朝向他的這面是背面，右下角印上了印刷年份。


　　年份是真的話，那這本日記真的保存得很好。
　　通體一塵不染，書角與邊沿亦不見缺損——不愧是父親的物品。


　　獵戶座把日記拿在手裡，如此下了評價。



　　盡管如此，他仍是不明白為什麼父親要把這個寄給自己。
　　他試探性翻開書頁，來到墨跡出現的頁面時停下。


　　他看到的第一頁，上頭滿是洋洋灑灑的筆跡，記錄的是有關還童水的製作步驟，長度媲美論文。
　　這真的是他父親的日記。


　　或許是單純的筆記本，獵戶座默想。
　　畢竟被寫進去的是魔藥調配過程，並不是日常生活的記錄。


　　他意圖翻過這一頁，日記本卻逕自為他代勞了。
　　沙沙聲不斷，掀動的頁數比他原本打算的還要多，差不多翻過了一大半才停下。


　　展現在他眼前的字體，比一開始的端正整齊多了，行文亦不見擁擠。
　　開首的第一行亦標明了日期。是二零零一年的某月某日。
　　他伸手撫上靜止的頁面，低下頭開始閱讀。





　　※



　　婚後一年，雖然我曾想過這件事永遠都不會發生，但它就是發生了。


　　昨夜，南表示今晚的火星特別明亮。
　　加上從星盤與恆星的移動軌跡看來，火星帶來的動力與能量格外豐厚，在這樣深沉而又強力的影響下，不宜早早入睡適宜作些對家族命脈有正面影響的事情。


　　一開始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總之她高興就好。



　　※



　　因為荊棘的病人情況急轉直下，所以留下來連夜將原本仍在研發階段的新藥熬製完畢。
　　藥效比預期中理想，暫時未有發現副作用，今個星期會持續到聖蒙果進行觀察。


　　回家是凌晨三時。在起居室看見了南。
　　她伏在餐桌上，面前擺放著酒瓶和高腳杯；印象中是勃蘭登去年送的紅醋栗甜酒。


　　懷孕期間不宜品酒。南也甚具自覺，看來還沒喝完一杯。
　　遠不是能讓她微醺的量，眼眶看上去卻有點泛紅。


　　她歡迎我回來。我在她對面的位置坐下。
　　她說她後悔了，她並不想要這個孩子。


　　我沒回話。
　　她慢吞吞開始往下說，提到她姊姊的事，父母將她身上的詛咒轉移的事。
　　她的結論是她根本不適合有小孩——我以為在她主動要求的時候她是已經下定決心了。


　　別人說迎接新生命到來是件快樂的事，全世界都在祝褔她，她的父母非常雀躍，但她高興不起來。
　　她說她在替小寶寶編帽子的時候只感到無趣。
　　嬰兒床看在她眼裡全都長得一樣。
　　寶寶的名字她沒有想法。


　　孕育這件事本身令她倍受煎熬。
　　一想到她將會成為新生嬰兒降生於世的媒介，就覺得受不了。


　　她不想要孩子。
　　需要孩子的是她的父母，她的家族，不是她。


　　然後她不禁開始想像，要是孩子夭折了又會是如何的光景。
　　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厭惡。


　　我無法理解那是怎麼樣的感覺。

　　可是理論上，既然「死」在於她才是一般人在面對「生」時所能擁有的喜悅。
　　那「生」這件事本身，對她而言就和迎接「死」一般難以忍受吧。


　　我無法對她說我也想和她有個孩子。
　　這句話除了會替她製造更多壓力之外什麼都不是。


　　她一直說，卻沒有哭：我從來沒有看過她哭的模樣。
　　我邊聽她說邊讓桌上的東西返回它們應該要在的地方，然後把她抱回樓上。


　　翌早我要出門時，她跟著我走到玄關。
　　然後她說，孩子的名字她決定要叫獵戶座。


　　我說很不錯。



　　※



　　和南之前預言的一樣，寶寶在十二月十八日出生了。
　　是個健康的男孩。


　　治療師允許我進單間的時候，南正在荊棘的指導下嘗試抱抱寶寶。
　　看見我來了，她用疲憊的嗓音喊了喊我的名字。


　　我想南沒發現。
　　但我覺得她笑得很好看。



　　※



　　獵戶座很乖，不怎麼吵鬧，我們晚上睡得很好。
　　葛亞貝爾說這不公平。他說諾威剛出生那時幾乎把他家的屋頂給拆了。



　　※



　　獵戶座會走路了。
　　雖然歪歪扭扭的，走不出直線來。


　　但是，我的兒子，會走路了。
　　那天齊格瑞告訴我瑟琳娜會走路時的那種高興雀躍，我現在領略到了。


　　
　　※



　　如果說獵戶座學會走路的時候我很開心。
　　那當聽到獵戶座喊我把拔的時候。


　　按照結果而論，南說我抱著獵戶座轉了足足七圈半。



　　※



　　我發現獵戶座似乎對我的工作感到非常好奇。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但我直到今天因為忘了關好門才知悉這點。


　　那孩子躲在門外，探頭探腦的盯著我面前那一大釜縳狼汁瞧。
　　我本想讓那孩子進來，但讓小孩接近玻璃瓶、藥材還有正在熬製的魔藥，怎麼想也談不上明智。


　　於是我假裝沒有發現。



　　※



　　復活節時我用貓頭鷹郵購訂了幾本兒童適用的圖解魔藥學指南給獵戶座。
　　他喜歡看書，我想他可能會感興趣。



　　※



　　待在工作室的時候，把門隙打開一點似乎已經成了我的習慣。
　　但那孩子沒有再出現過在那道縫的對面了。


　　已經一個月了。



　　※



　　鬆餅說那孩子整天都在看書。
　　要用功讀書，讓爸爸高興。他說獵戶座是那樣說的。


　　身為父親我很欣慰。
　　只是好像有哪裡，和我原本想的不太一樣。



　　※



　　今天難得休假，我把吃早餐的時間延晚了一點。
　　看見我出現在早餐桌，獵戶座看來很意外。


　　他跟我道早安，我也同樣回應。


　　我想和他聊聊早上從預言家日報找到的那個有關巡迴馬戲團的話題。
　　但他只是一直低著頭，靜靜吃完自己的早餐。


　　南說得對，假如霍格華茲的超勞巫測有包括日常會話這一門，我很有可能會抱著一個T回來。
　　我沒及時找到恰當的時機打開話題。



　　※



　　獵戶座快生日了，我沒主意要送他點什麼。
　　直覺素來不是我依賴的，但這次我也覺得，不要再送書比較妥當。


　　我問了南。
　　她眨了眨眸，給了我一個苦笑。



　　※



　　我請蛋塔幫忙去問問獵戶座，並吩咐說別透露這是我問的。
　　這似乎是個錯誤。我不應該那樣限制蛋塔。
　　他在問的時候一直用頭撞旁邊的牆壁。


　　獵戶座試著阻止蛋塔，但他後來發現成效不佳。
　　要什麼都可以嗎。他這樣問，嗓音低低的。


　　蛋塔停止了自己的行為，對此我相當感謝。
　　到底那孩子會想要什麼，如果可以，我仍是希望親耳聽見的。


　　獵戶座把前半句話唸了出口，又安靜了很久。
　　他把腦袋壓低了一點點，片晌又抬了起來。



　　※



　　店裡很擠，孩童歡喜的叫嚷聲在室內此起彼落。
　　獵戶座從來沒有像這些小孩一樣吵鬧過。
　　該說是好還是壞。


　　店員告訴我那個玩偶售罄了。
　　我沒趕上。


　　那是那孩子唯一開口說他想要的東西。
　　而我竟然連這也給予不了。



　　※



　　回家的時候，看見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盒放在了我的書桌上。


　　鬆餅說我工作忙，估計我下班的時候商店可能已經關門了，所以自行聯繫了店老板先生把布偶訂下來。
　　只是他錯判了我下班的時間，沒來得及我報備。


　　他說這是他的失職，他會把自己的頭塞進烤箱裡進行懲罰。
　　我向他道謝。



　　※



　　我一直沒想過獵戶座會喜歡這一類的玩意。
　　所以我沒料到收到禮物的時候，他會那樣開心。

　　
　　看著他抱住那隻巴比兔迪迪時綻開笑臉的畫面，我不禁覺得孩子還是多笑一下比較好。


　　南送給他的是一枚紫水晶裝飾，鑲在深藍色的領帶上。
　　她笑笑說是她輸了，她都沒有考慮到玩具這個範疇上去。



　　※



　　早餐的飲料換成了熱可可。
　　塔說這是南的主意。


　　我看向她。她說這陣子天氣冷了。
　　不過表情看上去卻有些侷促。


　　冬天已經開始很久了。



　　※



　　父親今天和我聊了一會。
　　他說獵戶座目前為止沒有展現過什麼天賦。他有點擔憂。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憑空在嬰兒床消失，又出現在院子外的這種事，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做過了。


　　剩下的只可能是其他別的。


　　我沒說上什麼，父親看起也並不期待我能給出什麼意見，這終究是他們嫡系子孫比較熟知的事情。


　　睡前我把這告訴了南。她發出寬心的嘆息，倚向我的肩。
　　她說那很好，父親最好能夠一直這麼想。


　　那樣獵戶座就不會被家族綑死。
　　而且不是先知，意味著詛咒也不會起效。


　　我問她，她會不會仍覺得自己被綑死了。
　　她把臉埋進我懷裡，說那種事情她沒所謂。



　　※



　　獵戶座收到信了。霍格華茲的貓頭鷹。
　　我請南告訴他，我可以陪他去買魔杖，和其他他需要的東西。



　　※



　　獵戶座的魔杖買到了，是月桂木。
　　真的非常適合。


　　集合的時候，他帶著一個鳥籠回來。
　　裡面的貓頭鷹嬌小極了，我很懷疑牠能飛多遠。


　　但眼神很精明，我想我不用擔心。



　　※



　　旁觀著忍著淚水吸著鼻涕的蛋塔把獵戶座送上火車，南跟我說，有一件事她一直忘了告訴我。
　　我問她是什麼。


　　她說。
　　Thanks for giving me the most beautiful gift in the life.



　　※



　　最近很忙，睡眠時間前沒多少機會和南碰到面。
　　聽鬆餅說，她這陣子接了一大堆委託。大多是德國那邊的。


　　有點在意。南不喜歡一直工作。
　　但我無意幹涉太多。



　　※



　　南問我討了生髮魔藥，說那是獵戶座要的。
　　不知道那孩子要用來做什麼。



　　※



　　其實答案很簡單。
　　只是任憑我想再多，也猜不透獵戶座是要自用的。


　　南說那副模樣和在校時期的我很像。


　　留長也是挺不錯的。



　　※



　　南說獵戶座今天遇見了海德拉。
　　難以相信那對夫妻會敢在大白天在斜角巷裡閒晃。
　　

　　南看上去極度焦慮。
　　但她說她有檢查過幾遍，沒從獵戶座身上發現到異樣。


　　不碰她兒子的話，那個女人愛怎樣都好。她如此作結。
　　比起那個，她更在意獵戶座今天買了掃帚，和科斯特家的伊恩一起。


　　我很詫異。



　　※



　　假期歸來的獵戶座一直在唸書。
　　沒影響作息規律，但也沒出門玩樂。


　　去年他還會到斜角巷晃晃。


　　我覺得我得和他談談。



　　※



　　我沒跟他談上話。
　　想到的開場白有很多，比方說他的新髮飾蠻好看的。
　　比方說其實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父親那邊我們會想辦法解決。


　　但接下來呢。
　　想到這，我感到洩氣。


　　關心的言詞，從更早以前就該講了。
　　說是解決，對占星一竅不通的我也沒有發言的立場。


　　南說過，她很高興孩子像我。
　　可我多希望孩子像她。


　　如果有她那種天賦，可能獵戶座會快樂很多。
　　只是想像終究是想象，人該面對的是現實。



　　※



　　南帶了一個男孩回來。
　　從外表來看，比較像德國人。
　　極淡的金髮，眼睛是最正統的鼠尾草藍。


　　我明白南是什麼意思。父親也明白。
　　獵戶座似乎亦很明白。



　　※



　　昨晚夜裡，南告訴我了詳情。
　　她告訴我她是怎麼和赫歇爾家聯繫上，並查明艾菈妮亞已經離開亨利許多年了。


　　艾菈的兒子札克瑞好像過世了，她私下尋找了好一陣子，才找到札克瑞的後代。
　　是個混血。


　　她說她那時幾乎要放棄了，她的行動本來就充滿了賭博性質。
　　但她決定要先找到艾菈。她注意開拓德國的人脈，又找了快一整年，然後她找到了。


　　艾菈人還在德國，而且她有個女兒，是亨利的子嗣。
　　那女孩嫁給了維托斯巴赫的彼得里希，日子過得挺好，還生了兩個小孩。
　　兩個都是純血。


　　其中一個就是天蠍座。他是個先知。
　　她掙取和天蠍座見面，利用詛咒的事誘導艾菈。
　　那孩子答應她會考慮。


　　最終天蠍座答應了，他的父母沒反對。
　　但艾菈仍是很不情願。


　　所以她和艾菈立下了不破誓。
　　她不會強逼天蠍座服從，她會保護天蠍座不受到任何傷害。


　　南從來都不喜歡誓言。她覺得那像是種欺騙手段。
　　她曾經說過她能夠接受的誓言就只有和我的婚姻承諾。
　　我沒想過她會這麼做。


　　可是，我亦沒看見南這麼開心過。
　　就連結婚的時候，甚至出席母親喪禮的那時候也沒有。

　　盡管她的表情悲傷得像在哭泣。主導一個快樂結局對她而言是非常痛苦的事。
　　但我知道她真的很高興。



　　※



　　獵戶座看來很不喜歡天蠍座。
　　我不清楚詳細，只有從蛋塔那裡得知，昨天下午開始他們就沒有再獨處過。



　　※



　　南說獵戶座生病了，所以今年聖誕不回家。
　　她叫我暫時別和她講話。


　　她無法不去想像，無法不感到興奮。
　　她在忍耐，阻止自己下定的決定瞬間推翻。


　　她說當年我跟她說，只要她沒傷害到誰，那她的嗜好和價值觀就不會是錯誤的。
　　可是她現在卻假借了某些名義去傷害人了，傷害自己的小孩。


　　她有一千種方法去解決那件事，但她選了她會覺得最愉快的那一種。
　　她也辦不到跟獵戶座坦誠。她不想獵戶座知道他的母親是這樣的女人。


　　她覺得她只有在滿足她自己。
　　我擁著她，告訴她別想太多。



　　※



　　南做的事已經夠多了。
　　反觀沒有做過任何事的我，簡直比弦月期間摘取的斑點老鸛草還要沒用。


　　我得找出方法。


　　※





　　最後寫有字跡的一頁，頂端沒有標上日期。

　　有的只是一段留言。

　　沒有上款，也沒有屬名。

　　但獵戶座非常清楚，這是誰寫給誰的一段話。





　　※



　　有很多話我應該要面對面跟你談。
　　
　　只是每次要說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我覺得多年以來，我一直在藉詞推搪，而這樣的人並不值得你去尊敬。

　　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有太多事我沒能照顧萬全。


　　我想到的只能是，把這本日記送給你。

　　或許晚了，但還是祝你生日快樂。



　　請相信你的媽媽是愛你的。

　　我們都愛你。



　　※





　　姍姍來遲的諾威‧華勒斯並不是來探病的。
　　他只是想把書還給獵戶座，卻直到聖誕假期結束也沒有碰到人。


　　他就隨意找個同級的學生問問，對方告訴他自己要找的人已經待在醫院廂房好幾天了。
　　他沒有問獵戶座是怎麼了，只是挑了個時間攜著要還的書過去一趟。


　　他抵達醫院廂房的時候，對方正低下腦袋，身前攤開了一本筆記之類的本子。
　　少年用袖子胡亂擦了擦眼睛，又使勁地往書頁上抹，一時教諾威搞不懂狀況。


　　但他依然沒有多在意，只是走到對方的床沿，漫不經心的「喂」了一聲。



　　獵戶座的反應非常熱情。

　　他幾乎是把自己的腦袋撞進諾威懷裡。



　　面對跟前揪着自己袍子哭得極慘的少年，諾威在心中咒罵一聲，隨後勉強鎮住從對方手中抽走袍子一走了之的衝動，像應對自家愛哭小妹的時候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拍少年藍色的髮頂。


　　只是當西恩娜從門口衝進來，大聲嚷道「諾威你不可以欺負小星星！」並吵得連外頭也聽得見以後，他直至學年結束也沒再和獵戶座講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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